狼是羊的债主——民谚
1.
武斗你死我活,残酷进行。另一条看不见的战线上激战正酣,这就是赌博。当时雨城到底有多少武斗人员,可以点数,有多少赌棍却很难说清。六一认识知道的就只有玄达子,贾五娃,毛头,周铁巴几个人,他们没钱没吃没喝的时候就参加武斗。一旦发了国难财,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具体他们在哪儿赌,六一不知道,只是一次听玄达子吹壳子时略知一二,玄达子很一套赌经:“赌博古有之,世界大同。赌是一种不屈服不服气的豪情,是人的本性。现在两派打武斗,不也就是赌?大人物手中的牌?牌和派一回事。赌岂止在金钱,搏,搏击更是人类发展的动力,人生能有几回搏?今生不搏更待何时?拼搏就是向困难,向命运宣战,有何不可?**********把我脑壳都搞昏了,还是毛头说的好,政治上的赌博,我们看不到,我们只是人家手中的小棋子,而我们钱财赌博立竿见影,输赢现场明白,自己做主!何乐而不为?我就是苦闷才被贾五娃拉下水的,贾五娃家打牌扯旋,贾五娃家你去过么?”贾五娃家六一去过几次,那是城西一家地主老宅,要穿过三个小天井才到贾家,贾家本是望族,一解放树倒猢狲散,一大家人跑台湾,留下一对至死不离故土的老地主和不足月的贾五娃,一个奶妈,一箱地契,二罐金子。地契烧了,金子收了,老地主两口子也被斗死了,剩下孤儿贾五娃和他奶妈,奶妈已四十多岁吃斋念佛,工作队找她检举揭发斗老地主时她开口闭口都是阿弥陀佛,工作队要抓他批斗,一调查才发现她三代讨口子出身,苦大仇深正是党的依靠基本群众,只好作罢。奶妈把贾五娃当成儿子,两母子被撵到东厢房,奶妈帮人洗衣裳,拾煤渣打布壳维持生计,常常半夜三更就出门到造纸厂锅炉房后河边捡倾倒火红的炭渣。奶妈左手提一水罐,右手一把火钳,专拣没烧过心的二火炭往水灌里一浸,“嘶”一声一股白烟,水罐面上立即浮一层黑渣渣,然后把红变黑的炭渣往背篼里一扔,干到天亮就是满满一背,背回去摆在街门口,三角,五角一背,卖了买米。冬天好卖,夏天就打布壳,没粮食打糨糊就跑到龙岗山挖野坟上长的老鸦矾草根根,一背背回来洗干净倒一大锅煮,一锅的淀粉,酽糊糊的有毒不能吃正好打布壳。地段治保主任骂她划不清阶级路线养狗崽子时,奶妈发火了:“他娘老子有罪,他娃娃有啥了罪?我把娃娃抱给你,看你敢把他整死?这个娃娃从小没奶,全是吃稀饭,体质差,经常尿床正好跟你一床睡,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是你给害死的,大家看到,今天当群众的面给你,该你供——”。“算了,算了,我五个娃儿都把我拖哭了还加一狼崽,贾奶妈,还是你老养着……。”说完治保主任屁股一拍,脚板抹油一溜了。周围三街六巷的老百姓私下尊敬贾奶妈,称为义妈,可惜好人命不长,**********一开始义妈就驾鹤西去,临终拉着贾五娃的手打个谶语:“将来,两岸和平统一,你一定要到台湾去看看你亲妈,对她说,我没把娃儿给她盘大,娶媳妇。你妈是个好人啦……”
奶妈一走,贾五娃无人管束,野马似的瞎荡,他住的东厢房变成赌寓,为了赌博安全又在屋顶建一阁楼,赌鬼门一上楼就抽梯,正是空中阁楼。阁楼有窗,可窗部都别死,用牛皮纸象裹尸一样把窗户包裹得紧紧的,不透一丝光线,在窗的里面还挂一床厚厚的棉毛毯。一张八仙桌一盏100瓦的白炽灯。灯头上方用硬纸壳卷个喇叭?筒聚光直照桌面,那时打牌不象现在这样普及,公开,大呼小叫的,不仅音低话少,言简意赅而且多用手语,眉目传情,有时得意忘形声音稍高一点,立即受到同事的制止:“小声点,吼个球!暴了,你娃娃吃二三三。”二三三是指一天的八两粮,赌博极富有冒险性,戏剧性,有毒瘾的,一上桌往往就是一天一夜,不整个鱼死网破,一穷二白决不下战场,赌桌不大,能量却不小,战绩千变万化,杀机四伏,荣与辱,成与败往往就在瞬间,前有阻截,后有追兵,运筹帷幄,决胜千金,谁也不敢懈怠谁也不愿下战场,所以吃喝拉撒都在阁楼上进行,价格当然贵得惊人如同国宾宴,态度还不好,只此一家,别无分店,要不要?不要就算了,饿了再贵也要吃要喝,一杯水贵得如同沙漠中的甘露。即便这样,赌徒们宁愿出血也不愿下岗,说起笑人,尿罐子都提到桌子底下,常常一手提裤子,一双眼也直盯着牌。有一次贾五娃射歪了射玄达子一裤脚尿,玄达子一脚把尿罐踢飞了,还赔了二元钱才了事,饭菜这么高的利润,赌徒门还常常推三阻四,什么你去我不去的,谁也不愿离开牌桌,这小小的八仙桌强大的磁场勾人魂魄引人入神,这一发财的路子被赌友瘦狗瞄上了,瘦狗决定叫自己的老婆来挣这个钱,伺候各位大爷。俗话红颜薄命一朵花插在牛屎上,瘦狗四十多岁,前两年造反当B单位造反司令,威风八面,有权有钱,吼一声地皮都要震,仗势强娶妙龄女郎叶儿飘飘,叶儿飘飘明眉皓齿,美若天仙,勤快而又多情,嫁给瘦狗是屈于父母压力解决哥哥的工作,那时,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地位更谈不上婚嫁,在嫁瘦狗一月后,哥哥不仅有一份好工作,还破格提升为一个小头目,很快就有了一个女朋友。叶儿不懂什么卖身救兄之类封建孝悌,只知道有吃有喝就好,瘦狗叫她到东厢房煮饭打杂,她就来。开头赌徒门拉撒,她还要放梯下楼躲一下,后来瘦狗放梯子放烦了就叫她脸侧一边算了,甚至叶儿屙尿要瘦狗帮放下梯子,瘦狗正输得心慌,压低声音狠狠地骂:“放梯子?放屁!丧门星,臭婆娘,要尿坐在马桶上就行……”。叶儿左看右看,突然憋不住,只好拖过尿罐子躲一边,可巴掌大个地方,再边也近在尺,没奈何水火不留情,只好迅速脱裤——“泉水丁冬响”。毛头这两天手气特别好,几乎想啥就拿啥,打一盘换一副新牌,他一样叫呼,赢了钱心情格外舒畅,听到“泉水丁冬响”就偏头偷窥。贾五娃也正青春年少,心猿意马,用牌遮住正面,目光却偷偷索过去,盯那雪白如玉脂的叶儿屁股,只见那白晃晃的一闪一颤。
2.
“看啥子看?你三龟儿偷看我婆娘屙尿,眼睛犯规,这盘算我赢,每人罚300元的遮羞钱。”
“啥子那么凶哟,看都没看明白就遭三百,这才叫不明不白。”贾五娃不输不赢,首先反对。
“你娃娃还要想咋个看才明白?没有看清楚是你龟儿没得眼水,看了就要交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一人三百元。”瘦狗吹胡子瞪眼睛。“算了,瘦狗,不说了,我交一百元。”铁巴顺手一点一百递给瘦狗。“这一眼管钱。”
瘦狗接过钱点也不点往怀里一揣面对贾五娃和玄达子:“交钱一人一百。”玄达子和五娃无奈一人被迫交一百元,贾五娃叹口气说:“算我背时,从现在起,你老婆屙尿必须下去,你不放梯子我放,放一次100元。”
“毛头才给一百元”,瘦狗嘀咕一声又突然大声吆喝:“这盘的钱呢?这盘算我赢,每人一百——”。
“毬才给你一百,打你龟儿子成龟背——”
“毬吃多了反胀……”
众人七嘴八舌乱骂一通,瘦狗再横,众怒难犯,只好乖乖夹起尾巴。从此叶儿飘飘上下大多由贾五娃放梯,有时贾五娃还送上送下,乐此不疲。一来二去,两人一个青春一个年少,眉目传情,大家都明白,只瞒着瘦狗一人。瘦狗最近霉得打鬼,输得脱裤子,最后居然公开押上老婆叶儿飘飘。毛子赢了钱可铁鸡公一个,一毛不拔,舍不得花钱玩叶儿。人啊,真是奇怪的东西,一方面大把大把地赌,另一方面有时却吝啬如鬼,这种人真是有病。贾五娃不,他本来也赢了一些,能与叶儿飘飘“合欢”这等好事,别说舍钱,就是舍命也干。贾五娃挖出干妈留下的老窖,豁出去与叶儿票飘飘成“露水夫妻”。瘦狗开始拿叶儿飘飘出气,独自在家时常常欧打叶儿飘飘,甚至残忍将烟头红红地按熄在叶儿飘飘白嫩的乳房、大腿、屁股上。赌博不仅赌输了钱也输了人性。叶儿飘飘受不了,干脆找县革委员会肖副主任反映情况,提出离婚。肖主任是个军代表,一见大怒,一个指示就把瘦狗抓起来一审,顺藤摸瓜一举端掉贾五娃家的赌窝。那天玄达子算烧高香不在现场,去的几个统统被抓进看守所,吃了五个月的臭豆渣,写了保证书,悔过书,赌博经历一摞摞,贾五娃的字写得漂亮就是那个时候操练出来的。贾五娃一出来就和叶儿飘飘结婚,住在她家,瘦狗后出来却不干,找到贾五娃要拼命,解夺妻之恨,贾五娃找到玄达子,玄达子便上门打召呼:“瘦狗,这怪不得五娃、叶儿飘飘,是你太残忍,从白道黑道你都说不过去,拿烟锅巴烫人,人家叶儿咋跟你?你再惹事,是想二进宫吃二、三、三,还是叫老子们打断你的背脊……”瘦狗哭丧一个苦瓜脸半晌又才说:“鸠占鹊巢,老子的房子,他俩今天就必须让出”原来贾五娃一被抓,地段革委会就给他占了,贾五娃咋要得回来?无疑与虎谋皮,可瘦狗说的也有道理,不能赔了夫人又失房。玄达子隔壁蔡婆婆年近七十,孤身一人,何不“合二为一”组成新家庭,玄达子刚把这想法跟贾五娃一说,他小子“卟通”一声给玄达子跪下赌咒发誓地说:“玄哥,全靠你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忘不了,以后一定加倍报答……”玄达子这个人就讲义,爱听好话,于是立即带他找到蔡婆婆,蔡婆婆一开始不愿意。说自己一个人搞惯了,不麻烦,贾五娃一见风头不对立即故技重演,“卟通”一声给蔡婆婆跪下并直呼蔡婆婆叫妈,“妈”这字简单可情义重如泰山,蔡婆婆半个世纪没再听见有人喊她“妈”了,这一声“妈”又勾起她半个世纪的思念和酸痛,她曾有一个儿因病早逝,而今儿子又回来了,她咋不高兴?老泪纵横,母爱复苏,一把抱住贾五娃的头哭着说:“儿啊,回来了,回来了,回来就好,这就给你腾房子,大间的你们住,我住小间,快把媳妇接回来,我睢瞧……”玄达子好话说了一大箩没戏,想不到贾五娃一声“妈”就成了,当天皆大欢喜,蔡婆婆还取出梁担上悬挂的腊肉煮青菜,一家三口招待玄达子大吃一顿,还喝二斤红苕酒。
头二个月,玄达子约六一去了一次蔡婆婆家,每次去贾五娃都把蔡婆婆“妈前妈后”的喊得抓得起来,第三个月玄达子和六一一去,蔡婆婆就哭兮兮地对玄达子说:“小玄啊,你还是叫他们搬走算了,他俩口子把我的米吃完了不买,把我梁上挂的二块腊肉一坛猪油吃光了,现分开吃,我啥都没吃的,他俩口子整天鸭、鸡、肉的吃、喝,我只能闻到香啊……”玄达子大吃一惊,忙揭开蔡婆婆炉子上的沙锅一看,青菜帮帮煮稀饭,转到贾五娃往处正见桌子摆二海碗鸡肉,两口子正大大吃大喝,一见玄达子、六一来,贾五娃立即大讲:“我现在才发现,鸡汤、鸭汤、鱼汤、乌龟汤、蹄花汤五汤最补人,你来一碗不?”
“贾五汤,你龟儿子不落教,你俩口子吃喝,咋不让蔡婆婆跟你们一齐吃喝……”一顿好骂,贾五汤自知理亏忙扶蔡婆婆,蔡婆婆不肯进屋,玄达子拿一大碗给蔡婆婆添了一斗碗肉和饭,端过去,蔡婆婆才接了,贾五汤又给蔡婆婆端一碗鸡汤过来,并保证不再分开吃,玄达子和六一走了。
又隔一个月,六一又去蔡家,蔡婆婆的脸发青,如同青菜一般,蔡婆婆擦了擦眼角浑浊发青的泪水:“一月了,天天青菜,顿顿菜青帮帮一滴油都没得,晚上就闻到他俩房里的肉汤香。听见他俩口子锅碗响,算了,叫他们走了好,走了好……”六一和玄达子找到贾五汤,这回他到干脆:“狗逮耗子多事,你别来找了,老婆子说话啰嗦,我走就是了,行不?”第二天他果然走了。一粒米也不留的走了,原来他通过关系要回他原来的东厢房,从此,六一不与他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