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头天晚上,龙二戈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当了英雄,胸前戴一朵大红花,戴花的不是教导团的团长,也不是工人造反兵团的领导,而是心爱的姑娘玉珍。玉珍一改昔日的冷漠,脸红彤彤的象盛开的南瓜花,热情似火地说:“我爱你,因为你成了英雄。”说完还当众“啪”亲了自己脸上一口,亲得太热烈太重了一点,有点痛,可心里可乐开了花。
“起来,睡着了都还在笑,该不是又梦到哪个胖姑娘?快起来,再不起来,老子再给你一耳光。揭你的被盖……看你是盖被盖热和和还是盖胖姑娘安逸……”砖瓦厂推斗斗车的张牯牛一边吼一边使劲一掀,被盖如同一片叶飘起,一扔,扔在墙角一堆象砣屎。龙二戈正做着美梦,突然被拍醒,心里窝一团火,一见被盖又被揭飞,恕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骨碌赤身裸体爬起来,抓起枕边的冲锋枪“哗啦”一声就上了膛,横眉绿眼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张牯牛,大声呵道:“你杂种敢欺负老子,老子就敢给你开膛剥肚一梭子,信不信?老子立马给你勾响!”
“别!别!别!……我……我只是开玩笑的——”虎背熊腰的张牯牛一下脸色苍白,低头哈腰成狗熊。
“逑大爷跟你开玩笑!你龟儿子仗牛高马大欺负人,把同志当宝器,老子今天非给你一个终身教训不可,让你娃娃长长记性”。龙二戈说完朝张牯牛脚下就是二火“啪、啪”一火在脚前,一火在脚跟后,打得黑土啪起尘,吓得张牯牛双脚双脚的跳:“别!别玩子,看真的走火,这东西可不是玩的……”
枪一响,立即跑进司令红胡子,红胡子是个老革命,从小跟叔叔参加八路军,打过太原、石家庄,立过一等功,多次于死神擦肩而过,什么样的场合没见过?什么样的劣兵痞没收拾过。红胡子一冲进来,首先一把抓住龙二戈的冲锋枪朝天使劲一扭便到手,扔给手下人,然后一脚把龙二戈踢来跪下,再上前二步一手扭住张牯牛的右手腕,脚下一拐,高大的张牯牛也莫名其妙地“卟嗵”一声又跪下,两人相对而跪,怒目相视。只听红胡子操山西口音四川话大骂:“你俩个王八蛋,******打屁虫,老子今天要整队出去,你两个龟儿子想造反不成?老子毙了你们。”说完“哗啦”从腰上掏出两只手枪,分别对准两人的脑壳:“想死想活,快说!”“司令,想活,想活”两人一脸惊恐,不住点头哈腰。
“想活就要团结,团结打反革命,反革命就是红成,现你俩先握过手,不握手就碰一下脑壳也行。”张牯牛盯龙二戈一眼,龙二戈狠张牯牛一目,两人都不愿先伸出手来。红胡子见状把枪插回腰上,双手按着张牯牛、龙二戈的头,使劲一碰,“嘣”两人额头上立即各鼓起一起青疱。
“好了,头碰头,没来头,起来去吃饭,吃了饭集合操练队伍”。说完又补一句“加强纪律性,革命无不胜”。然后甩手而去。丢下两人你盯我我盯你,大眼盯小眼,无可奈何。
张牯牛、龙二戈两人赶到伙食团已迟了,包子、馒头早横扫一空,只有大木桶还剩半桶稀饭,两人你一碗我一碗,青汤寡水的各人连干三大碗,肚子才不提意见。喝饱了集合的哨声响了,两人一前一后跑去排队,也只排到队尾。红胡子团长照例按程序领头呼吁:“首先敬祝我们伟大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底下也鹦鹉学舌跟到瞎吼一通,然后红胡子开始过官瘾:“同志们,现在形势大好”底下张牯牛悄声补一句:“问题不少”。果然红胡子下一句也正是“问题不少”。这些套话别说才来六个月的张牯牛就是才来二个月的龙二戈也听得耳朵起茧巴。下边讲的什么干脆不听,一心回味今早没做完的美梦。英雄戴胸前大红花……美女玉珍……亲自己一口……是啊,什么时候才真正实现呢?英雄?对,当了英雄,衣锦还乡,还愁玉珍不跟自己,到那时,身强力壮跨战马、驰骋江南把敌杀……不知怎的串了帮,把京剧《沙家滨》沙老太太的唱词也串上不由自主低声哼唱起来:“到那时,身强力壮跨战马,驰骋江南把敌杀……叫你们一日三餐九碗饭,一觉睡到日西下,啊、啊、啊……”样板戏听得多了,龙二戈也能哼两句,只是颠三倒四而已。龙二戈有时在肚子里哼,有时憋不住小声在鼻子里唱,总是颠三倒四,东拉西扯把《沙家滨》唱了又唱《红灯记》、《白毛女》,唱遍肚子里的几个片段,红胡子才讲完,照例大家鼓掌。这才把龙二戈从八个样板戏中拉回。紧接着就向右转,龙二戈稀里糊涂地跟着队伍朝前趟,朝哪走,不知道,反正走一转回来休息等吃中午饭,中午饭那就好多了,有大鱼大肉的,随便吃这是龙二戈最想往的、最幸福的时刻。在农村里,别说三年粮食关,饿得七荡八败,就是这二年除了过年,几乎没吃饱过一顿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劳动,一天工分才三角三分钱,除了分几百斤谷子,哪还有余钱买肉打酒。这里不同,虽说危险一些,血盆里抓饭,可总比饿起好受一些。每天中午有肉不说,饭是随便舀的,第一天来,自己一个人就吃了九大碗,把张牯牛那么大的个子就吓了一大跳,等自己把身体养壮了再混个官儿人模人样回去,还愁玉珍不理自己?女人嘛,还不都是爱官长的。当初自己穷得象栾平所说“除了身上穿的,我是一无所有啊!”穿的裤子还露出屁股,真不好意思,来到这里,有吃有穿,除了发的,不够还可以又偷又抢,反正手上有枪,有枪就是草头王,枪杆子里无政权,出女人啊!到那时,玉珍见了自己还不扑上来才怪……不觉又串帮哼:“到那时,身强力壮跨玉珍……”
“你龟儿今天遇到鬼了么咋的,刚才集体你在哼,现在行军走路你也哼,左声左气,五音不全,听得老子毛骨耸然。”张牯牛实在听忍不下去,低声吼龙二戈一句,龙二戈又狠狠盯张牯牛一眼不再出声,两人跟在队伍后边走。队伍走出教导团大门倒右拐朝河边沿江路走去。队伍找到江边又朝左拐沿江而上,这时龙二戈才从样板戏中走出,发现太阳已升起,金色的光芒刺得人眼眯起,阳光射在刺刀上不时闪过一道耀眼的弧光,自己挎的冲锋枪新崭崭的在阳光下发蓝汪汪的光芒象右边碧绿的青衣江水。青衣江一改往日的骄傲不驰野马似的性格,此刻变得多么温柔多情象个姑娘,那翻起的浪花不是玉珍的秋波就是多情的嘴唇,二三只山鹰在蓝色的空中盘旋,不时钻进那一朵朵漂浮的白云中窃窃私语,道不尽它们的情话,今早的梦好,心情好多了,若不是在队伍里龙二戈真想再唱一支老家的山歌。家乡的山歌土得掉渣,可那才是原汁原味,听家对门汪大爷唱过,记得是这样的:
对门山上的白菜苔、青菜苔
嫰咚、嫩咚长起来
只盼对门山上的有情郎
一刀把它割在怀
对门山上的马桑木、马桑柴
嫩咚、嫩咚长起来
只盼对门山上的打柴郎
一刀把它砍在怀……
队伍无声无息地走着,各人心揣各自的想法。张牯牛可不象龙二戈那样净做美梦,他清楚地知道战争是残酷的,子弹是不长眼睛的,平静的水下有礁石、潜流、游鱼。说不清楚突然从某处射出一粒子弹朝自己头上飞来,不就革命到底了?想到此,张牯牛不由缩了一下脖子,眼睛四下挂了一眼,一切都是那么平静,高大如伞的黄桷树上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个鸟窝,二只鸟正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唱歌,唱得是《语录歌》么?噫,叫得那么凶,该不是两派大辩论吧!辩论的题目又是什么?肯定是“战争与和平”。
2.
队伍走过大北门这是小城古老城门的最后遗址,小城四门均已毁,唯有这北门因不知什么时候掉一粒黄桷树种在石墙缝中居然长出树,几百年过去,树粗如大黄桶,树冠如一把巨伞团团长开高耸朝天,临江而立成为小城的一个风景。就是因为这棵树保全了这一节城墙未折至今。以往出操走到此便绕树一周便转回去,可今天红胡子大概也兴奋了,想多走一截,带着队伍继续朝前走,前边是小北街口,那街口是红城派占多数人的地区医院。现虽说医院撤走了,留下空房空楼,但总是有不安全因素吧。可红胡子司令不管那么多,其实他早已派先头尖兵走过,看来没问题。队伍走到江边地区医院家属房区时,果然已是一座空楼和一座空平房。此刻张牯牛喝的稀饭见效果了,屎泡涨了要排泄。于是张牯牛背起枪就朝边上的平房角走去,龙二戈一见也有同感,紧跟张牯牛走,张牯牛没好言:“见人屙尿,麻雀痒。”龙二戈则反唇相叽:“你龟儿吃得多屙得多,懒牛懒马屎尿多。”张牯牛尿涨慌了不再开腔。撩开“鸡枪”准备扫射,无意低头看,看见平房桅下的影子咋有人影和枪支影?张牯牛心中大惊,心跳加快,“呯呯嘭嘭“的敲响。张牯牛吓得尿都断了。感觉到几十支步枪、机枪、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自己的天灵盖。一勾板机就从脑壳顶透到脚板心。要沉着,莫慌张,前面就是芦花荡……”浑然不知达摩听克剑正吊头上的龙二戈突然又哼起《沙家滨》唱词。张牯牛斜眼朝上一瞟,只见几支枪口藏在枯枝中,张牯牛突然长叹一声:“哎呀,两派群众组织都是保卫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何必打嘛,打死人以后又要算账的。何必呢?”一边说一边转身,尿都不屙完,身子尽量平衡,脚下却加快步伐迈开大步急朝河边走去。张牯牛当过兵的,是转瓦厂的转业军人,三年的军事生活使他有军事常识,走河边距离最短,只要一跃下河堤便隔断对方视线,沿河堤上下都可以跑安全了。如果继续追队伍,那是一条公路,视野长多了,危险多了,随时想起开枪,自己背心就是靶子,他也明白,别惹恼对方,刚才队伍过去时也都在他们的枪口下,可对方没首先开枪,谁也不敢不愿先开第一枪,开了第一枪,打死了人,难保秋后不算总账的。离河边越来越近了,五步、四步、三步……再一步一跃下去,便如鱼跃大江,可就在这本无事的时候,突然发生变故,造成千古遗恨,背时倒灶的龙二戈正撒尿,一轻松,突然叫到枝头鸟叫唤,无意识抬头,噘起嘴吹口哨学鸟叫,逗鸟玩。一抬头就看见黑洞洞的枪口及二个人的半边脸,其中一个太熟悉就是红成武装之花常耳朵。本来对方没开枪就没打的意思,可这龙二戈吓慌了不知高低死活历害,裤子也没扣,端起挂在胸前的冲锋枪,就要朝上边开枪,说时迟、那时快,上边枪响“啪”、“啪!”龙二戈一下倒地,胸口涌出一团血红如花,倒下时由于构动冲锋枪板机,一颗子弹打在常耳朵的半自动步把枪筒上,“车”一声又滑飞走了。不知是这滑飞走的子弹还是龙二戈画弧的冲锋枪子弹,总之有一颗子弹打中正在唱歌的鸟。“卟“的一声坠地,紧落在龙二戈身旁,如一对冤家。
枪一响宣告战争开始,战争一开始便你死我活。张牯牛脑后虽说没长一只眼睛却长着两只耳朵。两只耳朵尖尖竖起象雷达临听后面的风吹草功,当第一声枪响起来,张牯牛知道坏了,来不及再迈方步。一个健步就跳下路坎。躲过了红成从后边射来的机枪子弹,子弹就打在公路堤边上,打得碎石乱飞。公路下边乱石耸立,张牯牛落地一拐一倒,脖子跌在一三角形石头上,颈项骨折错位,头从此抬不起来,由于脖子神经断了,脖子神经如同小姑娘扎的马尾成一束,一断下边分散张开的神经自动失去功能,从此张牯牛下身瘫痪,终其一生,悲乎!
枪声就是命令,走远了的红胡子一听到枪声立即带领部队兵分两路迂回包抄回来。一路原路直线,另一线则绕到其后,双方一交火,打得十分激烈,冲锋枪、轻重机枪一齐开火,由于红成固守,工造很难攻下,于是工造采用古代孔明常用的方式:火。先后扔下十几个燃烧弹,一时间火焰熊熊,红成武斗人员只好迅速后撤,从地区医院通道后门溜走,遗留下的二个伤员被烧成二尺长的木碳。而工造则同样又死伤三人。气得红胡子吹胡子瞪眼睛。“******”大骂一通,打扫战场后正准备撤退,又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只见地区医院的救护车正大摇大摆开过来,红十字旗插在车窗前迎风飘扬。“打不打?”工造武斗参谋长“小诸葛”小声问红胡子司令。
“打!锤子才不打,他们打死打伤我们五个人了,不能白赚,至少要扯平”红胡子眼光冒火,牙咬得“帮帮”响。
“可人家是救护车啊,根据国际惯例——”小诸葛还小声提议。“这是中国!中国!懂么?”说完狠狠瞪参谋长一眼说“我作出的决定我负责,秋后算账算不到你的头上。”然后向左右环视一下,大声命令:“拉开包围,火力交织,各打前面不准放跑一个鬼子,散开!”众人一下散开形成一个半包围圈,只等猎物钻进来。救护车开到正燃烧的地区医院家属宿舍前停了下来。从车厢中立即跳出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两人扛二个担架,一个背红十字急救箱正准备朝正燃着火的房楼跑去。“打!”一声令下,跑在前边的那副扛担架的应声倒地。后一个扛担架的立即挥舞手中的红十字小旗大声疾呼:“别找了,别误会,我们是一派的,你们刚才打电话说你们有伤员,我们才来的……”“毬才跟你们一派,老子们是工造的。”说完,“卟卟”二枪,第二个人也倒地,怀中仍抱着那木棒担架,血汨汨地涌把担架白帆布染红一大片。第一个倒地刚挣扎往后爬,爬到第二个人身边仍不忘拖着于一动不动的第二个人使劲朝前爬,爬、爬……地上用鲜血书写一个大大的“人”字。而第三个背药箱的医生则一下滚到汽车底下,躲在汽车轮胎后边瑟瑟发抖。六一今天的确起早了,吃了早饭无事就跑到医院汽车班,想学开车,开起车真够威风八面的。飞驰电掣如跨上俊马,当前驾驶员可是最吃香喝辣的行道,多少人仰望,多少女人追求、梦想。六一当时主要觉得好玩。可坏就坏在这图好玩上。早不去迟不去,刚好“砍竹子遇到节疤。”六一一到就听见电话铃响,六一假积极马立帮喊值班屙尿的“马桶盖”。“马桶盖”听到电话屁股都没擦干净提起裤子跑过来,身上随风卷来一阵屎臭气。接着电话“马桶盖”脸一下严肃起来,放下电话就喊值班的救护车老司机肖师傅。临开车时肖师傅一句话把六一带入生死险恶带:“你跟车去耍不?”就这一句终生难忘。驾驶室只能坐二人,一个是驾驶员肖师傅,另一自然是值班班长“马桶盖”了,六一一步跃上救护车坐在皮椅上轻微一弹,很是舒服,屁股连到又是扭几下感觉比坐木板凳好多了。此刻枪一响,六一还蒙在鼓里不知究竟。而驾驶室中的一老一少一切都明白,自己已在众枪口之下,突然工造方一个声音高喊:“不准打,不准开枪,驾驶员是我爸爸……”只见肖师傅的儿子小肖一下站起来,双手在空中划叉。这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岂容你俩父子战场相会,红胡子胡子一翘,一声令下:“把他捆起来,把枪给他卸了”两边同时扑上来两个助手,三下五除二便把小肖给绑起来,小肖连哭带喊引来一嘴的臭袜子再也喊不出声音了。就在这对方混乱的一刻,“马桶盖”一把打开车门一掌把肖师傅推下车,自己也一滚而下,两个钻到车底见张医生,六一也都钻到救护车底盘下,一个紧靠一个轮胎作挡箭牌,四周都是敌方,怎么办?
3.
“我,我们,我们投、投降吧”还在抖的张医生建议道。
“不,宁死不当俘虏。现在是毛主席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誓死保卫毛主席,保卫林副主席,保卫祖国党中央,血战到底。决不投降!”说完从腰间掏出“五四”式手枪,“哗啦”推上膛,然后对三人讲:“我掩护你们突围,虽说上面是敌,但我观察只有左前方有密集子弹,可能是敌指挥部,刚才肖师傅的儿子喊时,没有一杆枪开火,可见还是有作用的,可惜没抓住时机,当时趁敌人一愣的时候跑就跑脱了,现敌人也没想到我有枪,所以我一开枪,敌人一愣时,你们三人一下钻出朝有后边跑三五步就钻进老百姓的空房就脱身了,现在准备——”
“别,不忙。”六一这回提出异议了“我们一走,你呢?”
“不要管我,你们走你们的,再不走就一个都跑不脱,当俘虏打都要把你们打死,快跑——”话没说完就朝左前方射来二子弹方向回击一梭子。肖师傅满头白发但身手还灵便,他也是当过兵,抗美援朝时的汽车兵,此刻一手牵抖个不停的张医生头猛一窜,三五步就钻进民宅不见了。“马桶盖”射出一梭子引来更多更密集的子弹流。“马桶盖”退下空弹夹又重就压上满满的一仓子弹,回头一见六一还在身边便励声呵斥:“嘿,你咋还不走呢?”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逃命!”六一委曲回答。
“唉,傻娃娃,你当这儿是好耍的么?这是生死之间,好了,不说了,你现在也跑不出去了,一出去便是活目标。你现在就把身体缩小紧贴后边的大轮胎——”话没说完,“哎哟”一声叫唤,一颗罪恶的子弹打在地上弹起击中他的胸口,鲜血一股一股的涌象家乡户后涌动的山泉,只见“马桶盖”艰难地举想枪朝外“哗——”又是一梭子。然后又换子弹掉头对六一笑笑说:“完蛋就完蛋,为毛主席而战——”话还没说完身体猛一颤,一口鲜血喷六一一身一脸:“马哥,你、你——”“我不行了,我不后悔,我为保卫毛主席尽了忠,昨天你林姐还叫我跟她回云南躲武斗,我送她到了大兴,临别时她抱着我不放,死活要一块儿走。可我不能临阵逃脱,那样对不起毛主席他老人家,对不起一起造反的革命战友,对不起毛主席的革命路线——,现我给你一封信,是我写给林妹妹的……”说完从怀中掏出血浸满的信:“交给她,有机会交给她,告诉她,我爱她……”话没说完,又是一槽子弹,“马桶盖”倒下了,嘴流着鲜血,鲜血泡一个挤一个象一排排的红石榴。六一收信后,紧缩身子紧贴大轮胎,流弹也不时光顾,幸好六一又瘦又小,而路中的二个石头又挡了不少子弹,所以有惊有险而无伤。对方射击了一会,不见回击,估计已打死,便慢慢围上来。从车轮下拖出“马桶盖”已死。二个担架医生一个死一个重伤。重伤者大口大口喘气:“快、快……送医院……”
“送你上医院?”红胡子铁青脸问,重伤者艰难点点头算是回答。“老子送你上西天”。说完掏出“王八盒子”对准其胸口就是二个点射:“啪、啪”重伤员头一扭,眼一鼓,脚一蹬,完了。“这里还有一个娃娃象个巴壁虎巴到轮胎呢?出来,不出来老子一枪打死你。”六一只好乖乖爬了出来。
“你是干啥的?”红胡子斜眼问。
“拣子弹壳的。”六一有经验了。
“把他崩了,让他到阴间也拣子弹壳。”红胡子说完又数了数尸体,自方自语地说:“三个的二个共五个,五个对五个,******又扯平,这仗没输没赢,没搞头。”说完拣起“马桶盖”的“五四式”手枪在裤脚上擦一下血转身走了。参谋长盯了六一一眼对身边只剩一只耳朵的人嘀咕几句走了。“一只耳朵”上前恶狠狠地推六一一把,把六一推个窜窜:“走,河边上去,枪毙你。”六一一步一步地走向河边,走向死亡。啊,阳光,小草、绿水、青山,这一切多美好,连空气都这么清香,可这一切都快结束,不,不是它们结束,而是自己结束,自己结束不也等同与它们一起结束……六一走到河边“停住”“一只耳朵”端步枪对准六一的眼睛,一切美好的、丑恶的、一切的一切,在这一勾下全都结束,烟销云散,还有什么留恋的,父母、兄弟姐妹、同学、朋友?啊,还有一件事没办完,那就是刚才“马桶盖”交给自己的信,叫自己转给美女林妹妹。对不起“马桶盖”我也将追随你去,送信之事只好付于清风,付于白云,付于流水了。林妹妹此刻在哪儿呢?她知道她的恋人已乘黄鹤西去么?她知道我么?六一眼前可再是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洞洞的枪口,而是林妹妹美丽动人的笑脸,她那一双媚眼多么有情,她那一双酒窝多么醉人。“啪”一声枪响,六一没倒,也没痛楚的感觉。哦,听人说,受了伤当时不痛,隔一会儿才痛。可知道痛还没死,要死了才不知痛,自己死了么!六一还没来得及揪一下自己的大腿肉,只见“一只耳朵”放下枪,笑笑说:“好样的,有种,老子放的是空枪,小兔嵬子,快逃。”说完转身走了,六一一下清醒过来,也转身撒腿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