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是犹豫再三后,她还是一咬唇,不管怎么说也要和莫柏见上一面。
她和莫柏又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关系,只是去见一面而已,没有事的!
她暗暗地对自己鼓了鼓劲,依着信上留下的地址,走到了一个客栈里。
她上楼后,脚步停在一扇门前,犹豫了半天,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地叩响了面前这扇木门。
过了没一会,从屋内传来压抑的几声咳嗽,木门‘嘎吱——’一声,从里面慢慢地拉开,莫柏站在门后,看着自己意料之中的人,露出了个稍显舒心的笑容。
欢儿望着眼前的莫柏,她诧异地看着这个男子,一时间竟不能把他和想象中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他的脸色惨白,原本清亮的眸子布满血丝、浑浊呆滞,只是一段时间没见,他却像是彻彻底底换了个人似的。
这还是她的莫柏哥哥吗?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
莫柏看见欢儿,嘴角扯出了个微笑,只是脸色凄败,怎么看都像是在哭。
欢儿喏喏的,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心里有些疼惜,也可以说是同情。他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是生病了吗?
没等欢儿想好说辞,莫柏动动发白的嘴唇,先开了口:
“欢儿,你近来可好?”
欢儿一愣,迟疑地点点头,
“我很好。你呢?”
其实光看就知道莫柏最近过得十分不好,只是她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只感觉嘴巴被胶黏上似的,开一句口都很勉强。
莫柏苦笑着摇摇头,眼神凄凉地看着欢儿,诉苦道:
“欢儿,我过得很不好。如果你不帮我,我只能去死了。”
欢儿未曾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在她的记忆中,莫柏虽过的清寒,却骨子里透着不服软的硬气,如今这副模样,却叫她陌生了起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
有什么事严重到要去死的地步?
莫柏让开身子,让欢儿好进屋子里,欢儿以为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略一迟疑,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莫柏随后将门关好,一改以往谦谦公子的做派,红着一双浑浊的眼紧紧地拉住欢儿的胳膊。
“欢儿,你一定要帮帮我!”
他看上去很是焦急焦躁,眼睛因为熬夜熬得血红,像是即将要溺毙在水中的人。
此时更是把欢儿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紧紧地抓着欢儿的双臂,力道大道要把她的胳膊给噶嘣噶嘣捏碎了。
欢儿的手臂被他抓得生疼,吃痛地将他推开。
“你弄疼我了。”
她看着这个全无君子气度的男子,心里又急又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能把一个谦谦君子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莫柏闻言赶紧收回手,一双眼还是牢牢地定在她的身上。
他心里很清楚,现在能够帮他的人只有面前的欢儿一个人,他尽力压制住自己急切的心情,努力装作正常的样子,放低了声音道:
“欢儿,你能不能借我一些钱?”
“借钱?”
欢儿松了一口气,她以为是他的性命攸关,如此对比,倒显得轻巧了些。
她拿下身上的荷包递给他,这是她全部的私房钱,银票和碎银子的加起来也有不少。
她很是大方地将整个钱袋递到他面前,轻声地说:
“拿去吧。”
顾念着以往和莫柏的情谊,她还补充道:
“你可以不用还的。”
莫柏却迟迟没有伸手接过,眼神急切又带着恳求,狠狠闭了闭眼,说道:
“欢儿,这些不够。”
不够?欢儿有些傻眼,这是她全部的钱了,虽然不算是一笔巨款但是也绝对不算少了,居然还不够么?
莫柏又激动地抓上了欢儿的双臂。
“欢儿,好欢儿,你再多拿点钱给我,求你了,欢儿!”
他生怕欢儿不答应,又一遍一遍信誓旦旦地保证:
“我很快就会把钱还给你,真的,上次是我运气不好,这次我一定可以翻身的!”
欢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莫柏,你居然赌博?”
莫柏的身体猛地一震,慢慢地松开了欢儿,神情懊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满脸的悔恨和无助,在欢儿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他染上了赌瘾,痴迷于挥霍千金时的那种刺激和紧张感,一开始只是不甘于命运的屈服想去赌坊玩上两把。
谁知道越玩越顺手,越玩赌得越大,他赌红了眼。
整天整夜地泡在昏暗的赌坊里,赢了钱就哈哈大笑,输了钱就瞪眼大骂。
一开始只是连饭也不吃,好像靠那些骰子就能把他给喂饱了。
从早到晚的赌博,一点也不知道饿。
到后来,他连觉也不睡了,生怕错过哪一场的开牌,他慢慢地从面馆如玉的谦谦公子,变成赌坊里瞪眼骂人,衣衫凌乱的赌徒。
彻彻底底的赌徒。
一个人不可能一直赌赢,但是只要赌赢一把,他就会完全放不下了,痴痴地盼望下一把还能赢回来,陷入了一个不能自拔的死循环。
莫柏赌啊赌啊赌啊,先是搭进去所有的钱财,便拿房契去赌,房契仍然赌得不尽性,他就拿地契去赌,他的家境本来就不殷实,每月能得饱足还算可以。
可现在,他却已经是一穷二白,除了身上这件还算看的过眼的衣裳,真不比街边要饭的乞丐们要富裕。
偏偏到了此刻他还仍不死心,盼望着朝欢儿借了钱还了赌债后东山再起,把他输掉的全部再给赢回来。
那日欢儿回娘家是何等的风光,他都看在眼里,他相信,只要他开口,她便会义无反顾的帮他。
毕竟,以往,她是如何的迷恋他。毕竟,她是如何的不忘旧情。
莫柏了解她,这才找到了她。
欢儿很是震惊,她没有想到赌博能把一个人改变成这幅样子,心里难免惊愕一番,又十分的难以接受。
莫柏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欢儿身上,只有靠着欢儿,他才能还上外债,才能东山再起。
他也顾不得欢儿此刻的心情,一股劲地哀求着欢儿帮他一把。
他瘦了很多,都有些脱形了,原本很合身的衣裳此刻空落落地挂在他身上,表情又十分可怜。
看得欢儿差点一个不忍就决定帮他了。
欢儿用力闭闭眼,推开莫柏拉住自己的手,强硬地拒绝了。
这次帮了他,他还是会去赌,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他不改掉赌博的毛病,他只会越来越惨,欢儿干脆把钱袋也给收了起来。
借给他钱并不是帮他,让他戒掉赌瘾才是帮他!
莫柏一看她将钱袋收了起来,急的叫了一声:
“欢儿!”
欢儿忍住心里的怜悯,故意冷着脸对他说:
“莫柏,我这是对你好,你在这么赌下去,早晚会害了你自己。”
莫柏何尝不知道这点,他心里清楚明白得很,跟明镜儿一样。
可是他还是不能不赌,他已经有了赌瘾。
这些天没有钱再去赌坊,他只觉得双手都痒的不行,浑身都不舒坦,恨不得手上能有一大把银票,去赌坊赌个昏天黑地的才好。
现在让他不赌,比让他立刻去死还要难!
他看着欢儿好像不想帮自己的样子,心里又急又怒,他都这么求着她了,这么低声下气了,竟然连这么些钱都不肯借给他!
他又不是不会还,等他还了债,一定把那些输掉的钱成倍地赢回来!
他不肯放弃唯一的机会,咬咬牙,直接双膝一软,在齐欢儿面前跪了下来。
欢儿吓得脸色大变,急忙要上前扶他,莫柏却十分坚定,牢牢地跪在地上,怎么也不肯起身。
他的脸色灰败,像是大病初愈的人,又时不时因为体虚咳嗽几声,看上去更是可怜。
“欢儿,我保证,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
“这不是还不还的问题……”
欢儿是怕借给他之后,他会变本加厉,将来会落得比现在还要惨的下场。染了赌瘾的人,只能自己死在赌这个字上才能真正地停止赌博。
莫柏咬牙:“欢儿,我在外面欠了很多债,如果我还不上,他们一定会让我死的。还,还威胁说要砍掉我的手臂……”
欢儿心里一惊,皱起了眉头,她也知道赌坊都会有些手段,那****从娘家归来,也是亲眼目睹了赌坊追债的人是何等凶残。
虽然心里很震惊,也为莫柏感到很无奈,但是要她给钱给他去赌博,他真的做不到,但如果是帮他还上赌债,她还是可以帮一把的。
犹豫了许久,欢儿小心地问道:
“你欠多少银子?”
莫柏眼睛一亮,浑浊的眼珠清了几分,他心里暗暗思虑了一番,报出一个数字:
“六百两。”
“什么?”
欢儿吃惊地瞪大眼睛,六百两!
居然欠了这么多钱!一家红铺经营一年不过堪堪赶上几百两,他就这么些时日,竟然输了六百两之多!
她被这数目砸的头脑发昏,不禁朝后退了一步,咬唇,满脸为难:
“莫柏,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真的帮不了你。”
这个数目太大,她根本供应不起,虽说许家的坊子生意不错,可那也是许家的。
她并不想平白无故地就花费许言儒辛苦赚来的银子,那银子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莫柏满心地以为自己得救了,还没来得及露出个喜悦的表情,将要出口的‘谢谢’就被堵了回去。欢儿转身,拿后背对着他。
“抱歉,莫柏,我帮不了你。”
莫柏傻眼,站起身,气愤地冲着她道:
“欢儿,我们俩的关系竟然还不能比得上区区六百俩吗?”
“这可不是区区。”
欢儿提醒他。六百俩啊,就是全部换成银裸子让他数,也未必能数的清楚!
莫柏用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盯着齐欢儿。
“我就不信许家能拿不出六百两。欢儿,你帮帮我,你帮帮我!”
眼前的莫柏,就像是百经摧残的枯树,透着死一般的绝望。
欢儿脑海中又浮起那记忆深处的小少年。
他文雅,他冷清,但绝不是眼前这副白脸乞求的模样。
欢儿默默地看着莫柏许久,眼神闪烁不定,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终答道:
“我……我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