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回忆的沙漏
夜。
“哎，老郑，”杨震先到，看到老郑进来，也起身招呼着。
“行了，还客气上了，”老郑啐道，“哎，谁请客啊？”
“我请！知道你抠门！”杨震也不是好惹的，冲着老郑挤眉弄眼地说。
“得得得，”老郑摆摆手，“行了，有事儿说事儿，啊！”
“来来来，”杨震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给老郑倒酒，这倒把老郑吓了一跳，赶忙拦住他，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哎哎哎，这，这什么情况这是，杨震，你这是演哪出啊！”
“嘿，怎么说话呢，”杨震又坐下来，“怎么，给我老哥哥倒酒都不行？”
“行，可问题是，你这太那什么了，”老郑也不拐弯抹角了，干脆开门见山，“好了杨震，说说吧，今儿找我到底怎么回事儿，”
“唉……”，杨震叹口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缓缓开口，“老郑，说了你可别骂我啊，”
“那可说不准！”
“我今儿去找季洁了……”，杨震一言一语地说道，“我说了些不着四六的话，唉，还冲她吼来着，叫她好好过日子……”。
“杨震！”老郑拍桌而起，倒把柜台里的红姐吓了一跳，赶忙走过来拉着老郑，“哎，老郑，有话好好说！”
“你瞧瞧，你瞧瞧他！”老郑真是气，“这都老大不小了，还这么不省心！真是倒霉催的！”
“哎老郑，你可别这么说，”红姐劝道，“好好听杨震说，他这样，准有自己的苦衷，”说着红姐朝着杨震笑笑，“杨震，老郑就这脾气，”
“哎，我知道，”杨震也明白老郑是真心为了自己好，自然不生气，又把酒给满上，继续未完的话。
“老郑……我知道你气，我也没办法……，看季洁这样，我真是不忍心，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当初要不是我要面子不去追她，这会儿，可能根本不会这样……”。“可是老郑啊，你也知道，季洁当初嫁人是铁了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去又能顶什么用，再说了，她就是想躲我啊……这人啊，要真不愿意见你，哪怕就跟面前站着，也能把你当空气，”“上回跟季洁在车里聊了聊，我也看出来她不幸福，可我那时候真没辙，你说她好歹还是别人老婆吧，我这样做像什么话，季洁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前段时间给她买粥，唉，她就哭，你说说，我能怎么办！”
话已至此，老郑也听得明白，这话里的苦涩，是无法言喻的，看着杨震眼里的落寞，动了动嘴唇，却无话可说。
“唉，”杨震叹了口气，“不瞒你说老郑，知道季洁离婚，我第一反应真不是高兴，我打心眼儿里希望她安安稳稳过日子，人谭总至少能给她好的生活，不像我似的，”“有时候我也想啊，是不是自己真的错了，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不去追季洁，就是对咱俩最好的办法，”“现在我明白了，我是做错了……”，“想想她为了那颗子弹活脱脱折腾了三年，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我真不知道季洁以后会成什么样……”。
杨震自顾自地说着，似乎要将这几年的苦一次性宣泄释放了。
话在说，酒也在喝，老郑想劝他，可也没了法子。
杨震是明白人，这道理他都懂，老郑也知道，杨震断然是不会想季洁不好的，宁可自己孤苦伶仃也绝不愿意她跟着自己吃苦，想到这儿，老郑拍了拍杨震的肩膀，说道，“兄弟，我也不瞒你，你也知道，季洁结婚完全是为了躲你，我也不用多说，你们两个心里有没有对方相信你们也门儿清，这越说越难受不是，”“杨震，季洁这几年的苦我也没法说完，她这人，报喜不报忧，强颜欢笑久了，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成什么样了，好容易上回被我给撞见了，看她脸色又不好，我愣是问半天才肯告诉我是和老谭分居了，唉……你可没见季洁那样，真让人不忍心，好好一个人，平时挺看得开，怎么突然就钻死胡同里去了……”。
杨震心里泛起莫大的愁绪，老郑的话，让自己彻底看清了季洁的苦处，思前想后，还是开了口，“老郑，我问你一句，你跟我说实话。”
“说，”
“当时季洁结婚，你们拦着她，她有没有提到我？”杨震想要一个答案，他心里一直想要一个答案。
“你说呢？”老郑反问他，“这还用问，这当时季洁已经是死了心了，就觉着你俩这辈子都完了，她跟我说啊，”“她说想你好好过日子，她说她对不起你，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她来还……”，“这最后，季洁还说，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你忘了她，别在她身上耗着了，不值得……”。老郑说完，看着杨震眼眶已然泛红。
“行了杨震，”老郑宽慰道，“跟你交个底，季洁心里一直有你，她对你，早动真感情了，要不是以前在感情上受了伤害，也不会这么怕……”。
听到这儿，杨震抬起头，示意老郑继续说下去，季洁的过去，他只了解一些，他不知道季洁还有很多辛酸的往事。
“唉……”，老郑摇摇头，“以前季洁有一未婚夫，两人都要结婚了，可就在婚礼前几天，季洁发现她那未婚夫和自己妹妹在一起……”，“这对季洁来说就是五雷轰顶啊，当时真是天都塌了，”“打那儿之后，她再也不敢轻易相信男人了，所以一直一个人……”，“杨震，季洁这人怎么样我不用多说，她是个好女人，就是心思太重了，越在乎一个人，就越是怕受伤害，她折腾不动，也不敢折腾了……”。
“老郑……”，杨震郑重地开口，“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了……”。
“哎，那我就放心了，”老郑舒心地点点头，“可你也不能操之过急，季洁这人啊，对感情可不像对案子那么敏感……”。
“老郑，我知道，”杨震轻声说，“就当是万里长征，要有缘分，自然逃不掉，这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啊……”。
这一夜，老郑和杨震聊了很久，从过去，到现在，美好的悲伤的，两人都聊，话说开了，自然心里也释然了许多。
“杨震，回去早点儿歇着，”老郑说道。
“行了，你也是，”杨震拍拍老郑的肩，一句感谢说得让人鼻子发酸。
“得了啊，再客气我可急，”
“哎，老郑，快回吧，说话功夫就12点了……”。
两人道了别，各自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家。
回到家，杨震有些晕，酒也喝了不少。他瘫坐在沙发上，想着要不要给季洁道个歉，但看看时间都12点多了，也就没拿手机，想着过几天吧，再给她道个歉，怎么说，自己都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哪怕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儿，但说出来变味儿了也是不中听的。
杨震去卫生间冲了个热水澡，便上床睡了。
这一夜，在和老郑的谈话后，杨震轻松了许多。
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许是借着酒劲，他睡得很沉，也没做梦，就这么安静地睡着。
也是这一夜，季洁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好容易睡着了，也做恶梦，好不容易折腾了大半宿终于睡过去了。
季洁再一次做梦了，她紧紧闭着眼睛，额头上渗出了星星点点的汗水，毫无规律地摆动着脖颈，嘴里嘀嘀咕咕着什么，谁也听不清。
这样子，太让人揪心。
“孩子！”猛地，季洁弹坐起来，汗水顺着额头滴落下来，撕心裂肺地叫出这两个字，季洁下意识看看自己身边，深深吸口气。“又做恶梦了……”。
梦里，好像有很多孩子。
都是失去了生命的孩子。
她听见，燕妮唱着歌，一脸天真。
她也看到，一年前一个因延误抢救而失去生命的小男儿正活泼地踢着足球。
她想起，那个因父母疏忽而跌入池塘溺毙的孩子。
还有很多，季洁依稀看清楚了他们的脸，但这样突然地醒来，在黎明时分，她却记不起梦里自己的样子了。
惊魂未定，电话铃声便响起来，季洁被吓了一跳，愣了愣，接起了电话。
又是案子，季洁梳洗一番，出了门。
说来也巧，又是一起关于孩子的案子，而且还是婴儿，季洁自然又多愁善感了，燕华也很心疼。看着季洁有些失神的样子，只能尽力宽慰她的心。
Chapter7我们都一样(1)
这么小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这个世界，季洁不禁想起了燕妮，她也没看到更美好的世界，就这么带着遗憾走了，一股心痛在心间蔓延，赶不走，反而越来越重。
“哎，季姐，看你这说的头头是道的，好像你当过妈似的，”大斌子这句无心的话彻底触碰到了季洁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那个一碰就痛及全身的地方。
她愣了愣，不由得扶了扶身边的树，大斌见状也吓了一跳，赶忙扶住季洁，有些着急地问，“哎，季姐，怎么了？”
“啊，没事儿，没事儿，”季洁脸色已经有些苍白。
没人知道，她心里的苦。
了解完了大致情况，两人驱车回了六组，一路上，季洁都闷闷不乐，大斌也没敢说话，以为季洁是因为孩子的死而难过，却怎么也想不到其实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三年前那场枪战，季洁也受了伤，子弹打在腹部，伤了子宫，医生说，她怀孕的几率很小，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这件事，除了季洁本人和医生，没人知道。
当医生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季洁立马瘫软在地，要知道她是多么喜欢孩子，多么想当一个母亲，而医生的话，几乎是给自己判了死刑。
从那之后，季洁便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和老谭结婚，也是白纸婚姻，架着有名无实的空壳各过各的，她以为自己能好好过日子，可是老谭的价值观和自己真是背道而驰，夫妻那点儿事儿，勉强不来，若两情相悦自然心甘情愿，无奈现实正好相反，季洁本不是愿意凑合的人，尤其是婚姻大事，可当时的情形，她也想不到那么多，一心就想逃。她也清楚，要是自己跟老谭说自己几乎不可能怀孕，他定不会娶她，算自私也好，阴险也罢，那时候的季洁，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想见光，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分房睡了。
外人眼里，他们是夫妻，可门一关上，彼此就是陌路人。
偶尔，她也下厨，只是她厨艺本不好，自然得不到老谭的夸奖。
偶尔，他也去接她下班，但公司的事太多，自己也是事业狂，也就那么三五回，往后的日子，都是季洁一个人。
不知不觉日子也就如白开水般地过，没滋没味儿的，两人倒也无所谓，反正是各过各，于他们，婚姻虽说不是儿戏，但也不算太神圣，老谭早就清楚，季洁定是有难言之隐才仓皇嫁人，而那个时候，自己的事业正处在上升期，老板似有若无地暗示着自己该有个贤内助来提升形象，一来二去，两人就通过朋友认识了，也没好好了解，就这么匆忙地结了婚。
不可否认，季洁除了脾气大点儿，工作太拼命外，倒也是个好女人。但对于老谭，他清楚自己要的不是女强人，而是一个温柔可人的小女人，他也曾试图和季洁沟通，可话说不到几句两人就会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候也想哄哄她，但季洁本不是爱听甜言蜜语的女人，总是觉得浑身不自在。
渐渐的，老谭也倦了，乏了，尽管对季洁还是有感情的，但毕竟两人性格差异太大，对他来说，时间就是金钱，而对季洁来说，时间，远远胜于金钱。
之于老谭，身处上流社会，自然傲气些，还算有钱，优越感也显露无疑，总想人奉承；
之于季洁，当刑警十多年，破了大大小小的案子，忙得没白天没黑夜，社交圈也小，几乎从来不去奢侈品店，一来没时间，二来季洁本不是喜欢炫耀的人，对她来说，平淡实在才是最重要的。
当两人再度争吵的时候，积聚已久的矛盾终于彻底爆发，异口同声地说出分居两个字。一切，暂时归于平静。
或许，季洁心里是歉疚的，毕竟，是自己负了他。
或许，老谭心里也是愧对季洁的，毕竟，他有自己的私心。
他们结婚，都各有自己的目的，无关爱，无关爱情。
结婚，只是为了结婚。
分开，是对二人，最好的结局。
只是季洁闲下来的时候仍然会想那几年像梦一样的日子，想着想着也就累了，有时候看着别人带着小孩儿，季洁总会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苦涩地笑笑，更多时候，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下来，旁人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看着稀奇，抑或是好笑。
季洁也从不解释，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当母亲了吧。
她一直觉得，一个女人，有了孩子才算完整，可如今，血淋淋的现实摆在她面前，没办法逃避，她只能面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