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三两步走到李菁的面前,他突兀地弓下腰去,他冲着李菁极其认真地说:“李小姐,谢谢你这几年对林四四和小灰灰的照顾。”
他这个举动太过突兀,李菁这样什么世面都见过的人也着实被吓了一跳,她急急地挪动着板凳往后退了一些,她却依然不为所动冷笑一声:“谢谢?你是林四四的什么人,你又是小灰灰的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谢谢?你有什么立场说谢谢?不负责任的男人制造恶果之后拍拍屁股走人的男人,你没有这个资格和立场!要不是我尊重林四四,我早就动手把你这样的人渣渣打得半死不活,再轰出去了!”
被李菁这样带刺地狠扎,余明辉丝毫要解释的意思都没有,他的头埋得很深,他继续极度认真地说:“是我的错。你批评得对,我这些年没尽到责任,我以后会改过自新的。希望李小姐以后可以多多监督我,我做得不好的地方,可以指正我。”
李菁被余明辉的态度弄得有些收不住,她讪讪地瞥了我一眼,大概是考虑我的感受,她冷哼了一声说:“我不受你这一套!你们的事我也懒得理。”
就不再作声。
小灰灰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我这才腾出空暇去反复回想丁展波那番话。
他追车,出了车祸,在医院躺了大半年。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我的脑海里面回荡轰炸着,我在头痛欲裂中,想起赵小宁曾经在我和余明辉离散三个月后,给我发过余明辉和曹佳颖的喜帖,她当时还很愤慨地骂余明辉和曹佳颖是一对贱人狗男女。
如果丁展波说的是真的,余明辉曾经出过车祸在医院躺了大半年,那么他又怎么可能跟曹佳颖手牵手去椰风送喜帖?
也就是说,余明辉其实没有娶曹佳颖,这些都是赵小宁自导自演出来的好戏?
我忽然有一种想要跟余明辉好好聊聊的冲动。
当然,我不是想把话说开了,看看能不能再跟他再续前缘,这些年我没有他过得照样很好,有他没他,或者对于我的生活来说已经没有太多差别吧。
但是我还是要搞清楚,到底是不是赵小宁自导自演的好戏。
如果是的话,那我收回之前我说过她不再惹我我既往不咎的鬼话,我要对她那样心机坏得能拧出水来的贱人零容忍,接下来的日子,我会想尽办法,将她这一朵潮气蓬勃的白莲花,撕得片甲不留!
想到这里,我冲李菁说:“李菁,你帮我看着小灰灰一会,我出去有点事。”
李菁翻白眼给我:“要滚快滚,把这人渣子也带走,我看着烦躁。长得倒人模狗样,做得来的都是什么破事儿!”
我早习惯了李菁的刀子嘴豆腐心,我冲她勉强一笑,又冲余明辉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我不知道自己为啥就直接用命令式的语气了,我也不知道余明辉为啥就没生啥幺蛾子,就听话地跟着我走出来了。
我们隔着大概一米有半的距离,从小灰灰所在的病房走出来,穿过长长的走廊时,余明辉似乎遇到了一个熟人医生。
那个医生一看到他,就径直上前一步打招呼说:“余先生你好。”
余明辉点头,简单应:“好。”
然而似乎对余明辉回应他的招呼感到高兴,那医生脸上堆满了笑容,他带着关切说:“余先生,你肩膀上钢板移位的事,伤口处理好了吧?”
余明辉的眉头蹙起,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而是淡淡道:“你去忙你的。”
那个医生脸上带着讪色,他不再说话,而是朝余明辉示意了一下,走了。
而我真的不是认真去看的,我是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就看到了余明辉两边的肩膀上,都凸出了一些,把他的衬衣往上顶。
冷静下来之后,我回想到那一晚我用手肘狠狠地敲打余明辉的肩膀时,他的眉头皱得很深,他的额头上沁出了很多汗水,嘴唇发白。当时他这样的反应,更是激起了处在崩溃边缘的我的怒火,我怒火万丈聚集更多的力气在手上再一次狠敲他的肩膀,那应该是我导致他肩膀上那些钢板移位的吧?
想明白过来,我问:“余明辉,你肩膀上那些钢板,被我敲移位的?”
余明辉飞快地摇头,他盯着我,极其认真:“不,不关你的事。”
就算关我的事,我没钱给他赔医药费。这些年,虽然我的工资随着我的能力变迁水涨船高,但小灰灰的医药费就像个无底洞,我根本是入不敷出,不然我也犯不着去夜总会挣外快。而除开没钱赔给余明辉这事,我跟余明辉之间,那一笔笔的烂账,也不是一句对不起很抱歉没关系,就能一笔勾销的。
纵使我会在心里面打个几个问号,他没事吧,他不疼吧,伤得不严重吧,可是我知道,我不该向他表露自己一分一毫的在乎和关心。
所以我没再应他的话茬,抿着嘴径直往外面走去。
在医院一个没人走动的小庭院处,我站住了脚步,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眯起眼睛睥睨了余明辉一眼,直奔主题:“余明辉,我问你个事。”
跟我的淡然不一样,余明辉热切得有些急躁,说:“好好好,你问,你问什么我就答什么。”
我将目光收回,淡淡说:“没别的意思,我就问问。你和曹佳颖,结过婚?”
余明辉的脸上露出一副林四四你瞎说什么啊的表情,他飞快地应:“我脑子又没进水,我跟曹佳颖结什么婚?林四四,你怎么会觉得我和曹佳颖结婚?是谁告诉过你,我和曹佳颖结婚了的?”
明白了。
赵小宁这个贱人。后面我不把她当成沃尔玛超市里面9块9的手撕鸡一样撕得四分五裂,我就不叫林四四了!
还没有分清楚余明辉现在和赵小宁的关系,我不想暴露太多我想手撕赵小宁的想法,于是我淡淡的语气说:“我们分手三个月后,我收到过囍帖。”
余明辉突兀的脸色凛然:“曹佳颖简直是不可理喻!”
注意,他在这里,一下子就觉得,我收到请帖的事,是曹佳颖干出来的,他一点也没往赵小宁的身上绕。当然他这样想也正常,毕竟曹佳颖这个彻头彻尾的棋子,被赵小宁躲在幕后,操控得那个得心应手。
我再想,从赵小宁的口中我肯定问不出余明辉为什么与她那么相熟,还要一起并肩打理群诚的,我还不如趁现在问个明朗。
于是,我话锋一转:“余明辉,你和赵小宁,怎么那么熟了?以前好像你们之间没什么交集。”
余明辉的头微微低下,他看了看我,过了半响才说:“我有段时间行动不便,赵小宁来看我,她主动帮我照顾阿达,帮我打听你消息,一来二去熟了。半年后,我和萧炎共同出资经营的勤酬彻底结业,我离开湛江,将生意的主力放在深圳。我刚来深圳不到十天,小宁就找到我,说她失业了,问我能不能给她找一份工作。那时候群诚因为萧炎分账出去,苟延残喘,小宁没要一分钱工作,陪我跑业务,陪我做项目,她现在是我的朋友,是我的搭档。”
原来如此。
我在心里面只能呵呵哒了。
却没在表面上有任何波澜,我说:“哦。”
说完,我转身想要走回去,余明辉却突兀地抓住我的手腕,他说:“林四四。”
我把身体转过来,盯着被他抓住的手,我淡然说:“放开我吧,这样不合适。”
他却猛然将我往前一拽,我整个人因为惯性,撞入了他的怀里面。
他的手飞快地环上来将我彻彻底底地禁锢住,他言辞激动语无伦次:“林四四,我爱你啊,我爱你的啊,我爱你爱得快要发疯了。可是我越爱我越怕,我怕你不够爱我,我总觉得你爱的是丁展波,我怕你知道我曾经对你的生活造下的毁灭和摧残,我甚至怕哪一天我睁开眼睛,你会不声不响地离开。我怕来怕去,最后我怕我最终会伤害你。你坐大巴车离开那天晚上,我其实决定了向你坦白,坦白我的恐惧和隐瞒,坦白那一年那个凌晨,是我漠然默认让萧小智那一伙人去找你和丁展波的茬,坦白是我不忍心看到萧炎苦苦的哀求而动用关系去包庇萧小智,坦白我在你向我袒露心声的那一晚,我确实是带着救赎的心态与你开始一段旅程,也坦白到后面,我从喜欢到对你不可救药的爱上,想要将你据为己有想要与你风雨同路一生。”
我想要挣扎禁锢,可是余明辉的手臂如同钢铁那样坚不可摧,我使出所有的力气都是徒劳,迫不得已,我只得说:“你先放开我。”
可是,余明辉却像是完完全全遁走在一个他自己的世界里面,他的脸贴过来不断地蹭我的脸,他的声音越到后面越低:“林四四,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恶意指使萧小智他们对你怎么样,我那一年即使年少轻狂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可是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只是同意让他们去找找茬吓吓你们,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对你酿下大错。我很后悔也很痛恨自己那一晚没有去现场看看,我很后悔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恻隐之心。在看到你和你家里人的关系那么支离破碎,我发誓我要给你一个幸福的家。林四四,我后面真的是很纯粹地想要爱你而已,想要简单在一起,以后对你好而已。我那时候已经决定,要坦白,我甚至决定了要重新追究萧小智一伙人,萧炎和我,在你人生那个噩运里面的责任,我托了关系去翻找那一个案件的材料,我想帮你翻案,想要还你一个公道,我想要以一个男人的姿态,在你面前。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让你看到,这一切都变了。变得太快,快得我没有反应过来,你就突然说你不要我了,你要甩掉我。那时候我太可笑了,我明明有负于你,我明明辜负过你的人生,就算你不要我甩掉我玩弄我也是我活该,可是我却忽然动怒了,我暴露了我人性里面最丑陋的自私和霸道,我以为爱情这东西必须是双方的,你没有回馈给我同等的爱意,我就该恨你,我就该憎恨痛恨你。你对我对狠话,那我也得放狠话,我生怕我有一点点败在下方,我后面就会一败涂地。”
即使余明辉很是激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逻辑堪忧,可是他的语速算是控制得当,我听得心慌意乱恍如隔世,却不知道该作何种回应。
是的,我不知道自己该作何种回应。
原来时光还有一个残酷之处,那就是时光会带走我和他,哪怕我们都放不下跨不过去,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容易回到过去。
内心满是苍凉,我筋疲力尽地应一句:“余明辉,你不要再说了,够了。”
可是余明辉,他似乎永远也说不够。
他继续说:“这几年我过得很不好,隔一段时间就会翻找你,可是得到的消息总是你与丁展波在一起的。我越懊恼越痛恨,越痛恨越偏激,我甚至想过重逢的时候,我到底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你。说实在话我很意外我那一晚会碰到你,我当时很讶异丁展波为什么会允许你在夜总会抛头露面,我也愤怒他带走你却无法保护你,给你一些安定平宁富足的生活。我也不甘,不甘于你愿意在他身边过着那样的生活,也要选择离开我。我更震惊你竟然有个孩子,而我不解的是,你和丁展波原来没结婚。我试图倒回去四年前,想要看看我们之间到底错在哪里,想要看看是不是我弄错了什么,可是你那一句,你那一句说得太多认真,说你没有爱过我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将我的勇气击碎,我怕一旦撕开了所有的布幕,我还是会发现你不爱我这个事实。我害怕这样的事实,我也害怕你不爱我的真相。我以为只要我一步步地试探,我们不把话说破,那我永远不可能失去你,我们即使遥遥相望,不再有相互拥抱畅谈心事分享生活中的酸甜苦辣的资格,我也不会失去你。在你崩溃朝我大吼大叫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得离谱,我错得太离谱,我了解你,你永远不可能向一个自己丝毫不在乎的人展露脆弱的自己。你太多激动晕睡过去之后,丁展波跟我说很多,我无法苛责他当初犯下的错误,因为不仅仅他也有错,我错得更厉害。我没有安全感,对你没有信任度,我才会相信那一封狗屁的忏悔信,我才会相信你真的会背叛我。我的错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林四四,我求你,让我回到你的身边,让我像一个男人一样去担当去弥补,让我以后对你好,让我成为你和小灰灰的支撑,好吗?我求你了,林四四。”
余明辉这些话,听着矫情到了极点,可是他的语气怅然若失,情绪浓浓纠葛,更像是一大块重重的石头,狠狠地压在我的心里面,我窒息得踹不出气来。
我的感性,差点让我想要不管不顾地原谅这个男人,拼尽自己的全力去抓住他的手,试试看看我和他之间还能不能回到那个纯粹的你爱着我我爱着你的冬天,试试看看我们还能不能像是没有经过四年的阻隔和裂痕那般,重回那些简单的小日子。
可是我的理性,它不断地在我的心里面拉拽着感性,那些单打独斗咬紧牙关匍匐前进,拼命吞咽下去的所有苦难,它们全部叫嚣着让我别在一时头脑发热的时候做出决定。
因为,我怕了。
痛过哭过熬过,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过那一段旅程之后,我无比害怕这样的现状被打破。
我怕我再痛一次,再被击倒一次。
最终我的理性成功地打败了那些残存在我的内心深处的感性,我无比坚决,满是淡然的疏远:“不。我们现在这样抱着,不合适。麻烦你放开我。”
余明辉的身体僵了一阵,他放轻声音说:“再抱五秒。”
我的语气更凉:“麻烦你立刻马上松开我!”
卧槽卧槽的,余明辉你这个****,我叫你立刻马上松开我!不然我特么的就要撑不下去了!我特么的快要被你引出我的眼泪了!可是我不想在你面前掉下任何一颗代表着我内心松动或者触动的眼泪!所以你最好立刻马上松开我!不然我会想尽办法赖上你一生!而我现在却无法确定你能不能是我的一生归宿!所以,你最好马上松开我,不然我会打死你的!
大概是感受到了我内心千万般想要打死他的冲动,余明辉他终于松开我。
我急急后退了两步,抬起眼帘,一脸淡然,说:“余明辉,我想让你搞清楚一件事,即使小灰灰是你的孩子,那也不代表我跟你之间可以前事不计,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分了四年,我不是你余明辉的私人物品,也不是你的附属品,请你以后不要随意抱我,不然我会一巴掌踹死你。”
说一巴掌踹死他,我真的不是想跟他说个冷笑话缓和气氛,而是我的心太慌乱,我一下子口误了。
好在余明辉没听出我的口误,他更没为这个冷笑话发笑,他而是将所有的目光投放在我的脸上,他说:“没关系,我可以重新追,追到你答应为止。我脸皮厚,以前厚,现在也厚,我追到你答应为止,就跟以前刚刚追你那阵一样。”
我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我的手机忽然响了。
就此打住,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打给我的是陈道伟。
我一个转身,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