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几句话,何思远又是冲我意味深长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她的眼角里面灵动着的笑意,让我一下子就相信她这是善意的提醒,可是我的性格已经内敛到那种波澜不惊的地步,我已经过了那种别人给我一点点善意的信号,我就要万分热情去回馈的年纪,于是我浅浅笑说:“谢谢何小姐提醒。”
何思远也浅浅笑笑,她说:“我就先不打扰林总监了。”
何思远走了之后,我翻开她带过来的资料,只见第一页上面,贴着一个中年男人的相片,而下面,则是小小的黑色字体,介绍这个男人的名字,年纪,所在的公司,所处的职位,以及性格特点。而他的名字旁,有用蓝色笔花了一个圈圈。
我一路往下翻看着,直到翻到第九页,我的眼睛彻彻底底地定住了。
这一页上面介绍的这个男人蔡大彭,我以前就认识他。
我当时还是智连达一个小小的外贸员,但是那时候顾晓英觉得我上道,又刻苦,英语口语也不错,她总喜欢带着我去客户那边走动。
而蔡大彭,当时是智连达一个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客户。
他大概四十岁,掌管着一家每年出口数码产品数额高达八千万的外贸公司,性格作风诡异,喜怒无常,果断又刻薄无情,有时候连顾晓英的面子都不给,却偏偏若有若无地给我诸多关照。后来我升职到了主管的位置,由我单独与他接洽,他在一个我招待他去唱K的夜晚,他说他的婚姻不幸福,他和他老婆那方面不和谐,他想找个能懂得他感受的女人,他愿意给那个女人很多东西,只要那个女人在他需要的时候陪伴他就好,又问我能不能陪他去酒店坐一会,我又不傻,自然听懂了他话里面的意味,可是我有我的原则,我宁愿混迹在东莞的夜总会卖笑求生,也不愿去做出卖自己破坏别人家庭的破事。于是我当时四两拨千斤故意装傻,装作稀里糊涂的把蔡大彭这茬就跳过去了,蔡大彭倒没有强迫我,他那晚也没表现出被拒绝后特别明显的不开心,然而后面原本合作得好好的一个项目,他说撤掉就撤掉,不仅仅如此,他方公司还各种找茬,我疲于奔命数个月,才把所有的问题彻底解决,然而至此之后,我跟他再无交集。
却没有想到,现在再一次看到他的消息,他是出现在群诚的客户信息采集表上面,他的名字下面,还有用蓝色笔标注着,重点客户。
我不得不感叹在深圳,数码行业这个圈子总是太小,兜兜转转一圈,才发现与我走在路上的,来来去去都是那么些人。
我正晃神,手机忽然响起来。
我随手抓起来按了个接听,顺道礼貌地来一句:“你好,请说。”
陈道伟的声音从话筒里面传过来,有些沙哑,他说:“林四四,忙不忙?”
毕竟是在上班时间,说太久的私人电话也不好,于是我说:“一般,但是你还是直接说重点的好。毕竟我现在在上班。”
陈道伟笑了,他说:“这样,问问你晚上出去活动,需要不需要一个带得出手的司机和男伴。”
我感激陈道伟的好意,也没藏着掖着地如实相告:“余明辉给我安排了采购部的总监与我一起。”
哦了一声,陈道伟说:“好。那我只能是孤家寡人的过去了,我挂电话了。”
得,陈道伟说挂就挂,一瞬间我就听到了嘟嘟声。
我把手机丢回一旁,加快速度把何思远送过来的资料全部翻阅完了。
为了尽快上手工作,而不是坐在这里太多被动,被别人牵着鼻子走,我将这份资料放到一边,打开电脑里面上一任总监留下来的报表和资料,按照上面的日期,从后往前细细地一边看,一边做笔记。
忙起来时间过得挺快,转眼就到了下班时间。
循着那下班铃声,我给李菁打了个电话,李菁一接起电话就说:“我现在就开车往小灰灰幼儿园的方向走,你妹也过来了,她给小灰灰带了两件衣服,估摸是你妈买给自己的外孙的。林四四,后面帮你带娃这事,你在微信里面说一声就得,别废话太多,别发一堆字,我看着脑仁疼。”
我还想跟她丫说谢谢,手机已经辗转到了林珊珊的手上。
问了林珊珊一些爸妈的身体状况之后,我也就把电话挂了。
把小灰灰的事安排好之后,我的心定下来了,又继续忙活着工作,玩命似的往自己的脑海里面装数据,浑然不觉时间飞逝。
正当我忙得真热乎,余明辉突兀地推门进来,他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他说:“林四四,你去换衣服,要出去了。”
我这个办公室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在文件柜的后面,有个小小的封闭的休息室。
我站起来,冲着余明辉职业性而没有营养地笑,我说:“好的,余总。”
随即拎起那几个袋子,又拿上自己的包包,直接往休息室里面去了。
换上了那一件去掉余明辉七万块大洋的晚礼服之后,我随意地补了些妆,穿上那一双贵得离谱的高跟鞋,又将身上些少的现金装进那个贵得要命的手拿包里面,就此轻松地走出去。
余明辉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身上,他盯着我看,看得我以为自己的眉毛化歪了,我淡淡问一句:“请问余总,我这是有什么问题么?”
像是在一个异度空间被我突然拽回来一样,余明辉冷着声音道:“没事,走。”
来到停车场之后,赵小宁和采购部的刘总监已经坐在了余明辉的车上面,而赵小宁坐的位置,是副驾驶。
她穿了一身白色的晚装,配饰是珍珠白的手拿包,妆容精致,与余明辉一身白衬衣黑西裤挺搭。
我刚刚上车,坐在刘总监旁边的位置,她随即转过脸来,笑容甜美真诚热忱,她说:“四四,你今晚真漂亮。”
我不得不佩服她,她就这样演着,不累么?
不过生活不就是这种,总有些人喜欢把生活活脱脱演变成甄嬛传,而我就算是看破,也不必说破,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
可是,我也懒得陪她演。
挂上职业的淡淡笑容,我冲着赵小宁说:“谢谢,赵总助你说笑了。”
我连虚伪地夸她,什么你更胜一筹,都懒得去说。
然而是因为有观众么?赵小宁的表演欲飚得挺高,她依然旋着身体冲我笑说:“四四,咱们也认识那么多年啦,下班了就别拘泥那些头衔的东西,你还是喊我小宁嘛。”
冲我说完这句话,赵小宁的手突兀地触碰了一下正在拉安全带的余明辉的手臂,她说:“明辉,四四老是跟我见外,都下班了还喊我赵总助,她真是的。”
那语气里面,带着些许的嗔怪。
我忽然觉得恶寒,只得礼貌笑笑,不再作声。
而余明辉,他没搭赵小宁的话茬,他的手臂微微往回收了一下,他说:“今天周五,可能会塞车,出发了。”
一路上,路况确实不太好,等到余明辉将车停在星河丽思卡顿酒店的停车场时,时间已经快到了九点。
从车上下来之后,赵小宁伸手撩了一下被风吹散的头发,那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种风情万千的优雅,她朝着余明辉走过去,她的手穿梭着想要挽上余明辉的胳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余明辉往前闪了一下,他自自然然地说:“小宁,我今晚跟刘总监一起,你和四四一起,你们可以相互照应。”
赵小宁的手在那里悬空着,可是她一点儿尴尬的神色也没有,她一副毫无心机地笑笑,走过来贴着我就说:“四四,咱们走吧。”
我莞尔一笑,不排斥,也不熟络,与她并排走着。
刚刚进到宴会大厅,我一眼就看到了混在人群中谈笑风生的陈道伟。
而陈道伟,他可能感觉到有人看他,他朝着门这个方向张望,他也看到了我和赵小宁,他跟那堆人举杯示意碰了一下,就朝这边走过来了。
站到我们面前,他就像是没看到赵小宁似的,他将所有的目光黏在我的身上,他说:“四四,你今晚挺好看的,我觉得整个宴会厅,就你最好看了。”
我张了张嘴正要客气地说谢谢,站在一旁的赵小宁随即带着些许嘲讽地说:“陈道伟,你的眼睛真够瞎的。”
陈道伟的眼睛半眯起来,他睥睨了赵小宁一眼,他淡淡笑笑说:“我的眼睛瞎不瞎我不清楚,但是我的心没瞎。赵总助你石榴裙下的死臣都要凑够一个足球队了,难道还会在意我这个闲人几句没点儿营养的赞美么?”
赵小宁冷哼一声,她不再搭陈道伟的话茬,她而是画风突变地换上一副领导的表情,她说:“林四四,我们有客户在那边,我们过去跟客户打个招呼。”
虽然我以前在智连达,也出席过一些行业内的小聚会,但是像今晚这样隆重而奢华,像是闲得没事找抽的豪华酒会,我还是第一次参加。即使如此,我也知道,这样的酒会说重要不太重要,说重要也重要,提前在这样还算轻松的环境下,先去接触一下后面要打交道的客户,也是有点好处的。
当然,我也知道赵小宁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我自然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脸上却满是淡然,我说:“好的,赵总助。”
虽然余明辉没有在附近,但是赵小宁可能忌惮余明辉会随时投来目光吧,总之她保持着一贯虚伪的笑脸,带着我越过好些人,她很快走到了一张类似吧台的地方,她端起了一杯香槟,又示意我也拿了一杯。
我拿起酒之后,赵小宁带着我穿过了人群,走到了宴会大厅最里面的一个角落里面。
就在这时,忽然有个似曾熟悉的男声响了起来,我下意识地转过脸去看了一下,一个措不及防的,我随即看到了蔡大彭那张脸。
他端着一杯酒,往前了一步,他将目光死死地黏在我的身上,转而却是对赵小宁笑意满溢地说:“赵小姐,好些天不见了。”
赵小宁冲着蔡大彭熟络地笑,她有些意味深长地说:“蔡总,你盯着我们林总监,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却是对我说话,这算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