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华冒着迷糊找到地里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眼看着就是深冬,地里干冷干冷的,呼呼的北风刮走了秋天最后一丝温暖,也刮走了野草最后一缕贪恋,连带着正午的太阳都压不住嗖嗖的寒意,只余了一层黄晕在风中摇拽。
杨华不停地搓着手,老远就看见,爹坐在自家的田埂上,独自闷头吸着旱烟。风无声的吹过大地,吹的旱烟上的火星四溅。杨华忽然觉得哭笑不得,一家人为找他闹得天翻地覆,他竟像个没事人似的坐在地里抽烟。
好在午饭之前找到了,要不自己的婚事,还不让村里的长舌妇讲成天大的笑话。
杨华长长的出了口气,挨在爹的身边坐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搓着爹的旱烟口袋,“大中午了,这麦苗有什么好看的,咱回吧?”
“不回。”爹直接怼了她两字。
爹是个倔的,村里熟悉的人都知道。这要是脾气真的上来,恐怕十头牛都拉不回,这些,杨华早就清清楚楚。今天的事,恐怕就是娘来了,也不能善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得亏找来的是自己。
这样一想,她反倒是不着急了。杨华打开揉搓了半天的旱烟袋,熟练地从里面拿出烟丝和纸,帮爹卷起烟来。
手里忙着,嘴自然也不能闲着。她把卷好的烟塞进爹的手里,眼睛却瞟着他的侧脸,“你说,郎村那小子有什么不合你意的,还让你趁商量定亲,整出这么一场离家出走?”
爹似乎比杨华还委屈:“他没什么不好,怪就怪他是个外村的,要说外村还好,还是个外县的。”
杨华“噗嗤”一下,险些笑出声来,因为强忍着笑脸被憋得通红,自己所处这地方,本来就是三县交界,虽说是外县,也不过就是隔了四里多地,更何况那郎村的村口就顶着自家的地,天天上地里也没见爹娘喊过远啊?
杨华斜了老爹一眼:“这也叫理由?您老人家就是找借口,也麻烦找个像样点的借口好不好?”
“什么是像样,什么又叫不像样?”爹有些急了,“当初你可是红嘴白牙的答应我,说找个当村的婆家,好将来照顾我和你娘。这才多长时间,怎么,刚说过的话就不做数了?”
杨华情知理亏,这话自己还真说过,她索性低了头,蜷缩着身子做鸵鸟状,但还是忍不住替自己辩解几句。
“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你说的留村,我把姑娘的矜持都扔了,主动给我暗恋的同学写了情书,可人家压根就没看上我。连个只言片语都没回,你让我怎么办?”
杨华的嗓音有些低沉,似乎冷风吹的有些感冒,说话隐约有了鼻音,“我也想留在你和娘身边,可我不是男孩子,终究要嫁人离家,我和嫂子的脾性都不好,若是嫁了当村的,肯定少不了惹气生,这郎村三里五里是个外乡,老话都讲了,距离产生美,说不定我和嫂子冷不丁一分开,还相处融洽了呢!更何况,又不是真的离得远,也就几步路的事儿,我可以时时回来看你们,怎么着就不好了?再说我前一个对象,也是外村的,你们不也同意了?”
“别跟我提他。”爹瓮声瓮气回道。
说起杨华上一个对象,家里人没少跟着生气。
她跟那个家伙订婚订了三年,临到结婚换帖了,那家伙忽然打电话悔婚了。理由竟是他在外面自由恋爱了一个,嫌弃杨华她不会打扮、不够花枝招展。
我呸,杨华一口吐沫吐到地上。你嫌弃本姑娘土气,姑娘我还嫌弃你朝三暮四,是个陈世美呢,
结果,两个人隔着电话啪啪一说,竟不谋而合,瞒着媒人就把亲事退了。等到媒人和家人听到风声,两个人早路归路、桥归桥、分道扬镳了。
那家伙也果然不负众望,退亲没几天,就把外面的女友领回了家,让杨华落了个被人甩的话柄。
那些村里原本说不上对象的困难户,也纷纷看到了希望,啥歪瓜裂枣都央了媒人来提亲,就差点把她家的门槛给踢破了,气的娘整日牙疼。
对象没相到手,倒落了个挑三拣四的名声。这好不容易看对眼一个,爹还嫌弃是个外县的。
“得,咱又不是什么美人,差不多就行了呗!别到时候你家姑娘到老都嫁不出去.....”杨华拿出小时候撒娇的劲头,边说边抱着爹的胳膊使劲摇晃。
“有件事你可别怪我事先没跟你说,那孩子的姥姥是咱村的,他娘我认识,人有点憨,估计家里条件也好不了。你要是嫁过去,没吃没喝的别来咱家哭穷,咱家有你嫂子,我还指着他们顶门立户呢,可不敢明目张胆的补贴你。”
“我知道了,爹。”杨华把那个“爹的尾音拉得长长的,“憨、穷我都不怕。我又不是嫁给他爹娘,我的日子我自己过,你闺女你还不相信,我啥时候眼光差过?”
爹叹息了一声,狠吸了几口烟,心里的疙瘩也算是绕过了弯,他把烟头往土里一摁,说了声,“行,你自己的事,自己做决定就好。”说完,站起来转身大步回家。
杨华忙一路小跑跟着,心里暗自欢喜,这亲事,爹的思想工作,八成是搞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