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楼下,看到何一阳正跟安大荃在一起。“你怎么也在?”她诧异道。
何一阳说:“我听到办公室里小道消息满天飞,担心你听着难受,就来找你啊。”
“我不理就是了。”叶嘉说,“我们走吧,找到小芸要紧。我刚才想到小芸会不会回到老家去?”
安大荃有些狐疑,掏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用方言讲了几句又挂起,摇了摇头:“村支书说小芸没有回去过。再说,她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就回家呢?”
“她故意的。你招她烦了。”何一阳不在乎地说。
安大荃生气地瞪着他。
叶嘉说:“那我陪你去找吧,走!”
何一阳忙说:“你不能走。再过两天作品就要交稿了,你走了作品怎么办?”
“作品已经完成了。”
“可是……”
叶嘉不耐烦道:“何一阳!”
“我是说,我陪你去,多一双眼睛找得快!而且我有车。”
何一阳开着车,叶嘉和安大荃坐在后座,一人各看一边,从路边的行人之中寻找安小芸的身影。
“脚伤怎么样了?”安大荃问。
“好很多了。”叶嘉笑道。
“我就说推拿有效果,你看吧!那医生很有名的,排队那么长,你居然还老大不情愿。”安大荃忍不住数落她。
“我说过是推拿的功劳吗?是我的身体自然恢复的好不好?”叶嘉嘴硬不服气。
何一阳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耐不住从后视镜看叶嘉:“你坐到前面来吧?”
“有区别吗?”叶嘉不解道。
“那当然。”何一阳嘟嘟囔囔,“坐前面可以跟我聊天。”
叶嘉没理他。
何一阳小声道:“而且视野开阔。”
“还有件事。”安大荃忽然说,“家里的钱全部不见了,大概是小芸拿走了。”
“小芸拿走了?她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叶嘉更加担心起来。
何一阳一拍大腿:“嗨!你不早说?!”
他调转车头,急速加油,把车驶进了一片高档住宅小区。
“这是什么地方?你觉得小芸会在这里?”安大荃问。
何一阳兜了几圈,自言自语道:“好久没来,都忘记是哪一幢了。”犹犹豫豫地把车开进一个地下车库,在一个电梯口停下。那里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
见何一阳带着两个陌生男女下车,高个子男人警惕地朝手机里讲了几句,随即仔细打量了一番叶嘉和安大荃。
何一阳说:“没事,都是我熟人。”高个子对着手机又讲了几句,带领他们三人走入电梯。
电梯门一打开,外面站着两个大汉歪头看着他们。
“连我都不认得了?”何一阳问。
其中一个人点点头,带他们走到一扇卷帘门前。
在摄像头和层层暗哨注视下,厚重的防盗门终于被拉开一条缝隙,燥热的空气挟裹着烟味、汗臭味扑面而来。
逼仄的过道尽头,一道严实的屏风背后,五六米长的赌桌进入视线。这里是一个地下赌场,总面积超过三百平方米,其中一个超大客厅占据三分之二,另外还有两个房间,分别作为码房和休息区。
这是一重隐秘的世界,客厅墙上巨大的液晶屏闪烁播报着赌局走势,面带微笑的荷手一直在发牌,两位身穿短裙的女子负责收发筹码,赌客不时在码房和赌桌间穿行。
悔恨押错牌的咒骂声、埋怨运气不佳的哀叹、牌托儿引诱性的话术,一并交织在赌场内,这里就像一个小澳门。
叶嘉在心里感叹,要不是有人带路,怎么能想到在闹市区还隐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何一阳看出她的诧异,耸耸肩笑道:“以前有阵子玩过,所以知道这里,后来就不玩了。”
三人到处搜寻,但是找不到安小芸。
安大荃颓丧地坐在老虎机前的台阶上,叶嘉不甘心地进入女厕所,把蹲位的隔板门一扇一扇打开来看,还是没有。
从女厕所出来,她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男厕所出来,那人穿着清洁工的制服,伛偻着腰,低着头,可叶嘉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她冲上去拦住去路:“爸!你怎么在这里?”
叶亨达抬起头,看到久别重逢的女儿惊喜交加。
叶嘉抓住他的手,生怕他再次消失:“你失踪这么久,居然在这里!在这里……”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身上的制服。“发生什么事了?”
叶亨达面带羞愧,结结巴巴地说:“你走了以后,我就躲起来了,身上的钱花光之后,我无处可去。还是从前的一个赌友肯照顾我,介绍我到这里干活。这里包吃包住,重要的是非常保密,雷奎不会知道我在这里。”
“唉!”叶嘉听得直叹气,拉了他的手道:“咱们这就走。”
安大荃跳上前座,叶嘉拉着叶亨达坐在后座,父女多日不见,不免唏嘘感叹一番,叶嘉瞧着叶亨达满头华发凌乱,面部沟壑纵横,几个月之间竟好像苍老了十年。她眼眶潮红:“爸,这几个月你都是怎么过来的?”
叶亨达叹了一口气,道:“窝在赌场里这段日子,我每天看那些赌客进进出出,来的时候还是老板、领导,去的时候成了穷光蛋,一场赌局的输赢可以在十几二十万,筹码扔出去的时候就像那个不是钞票,而是塑料玩具一样。我忽然想自己何尝不是这样,我白手起家走到事业高峰,又跌到最深处,把自己的事业、家庭、亲人都赌输了扔掉了。”
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也不顾车里还有何一阳与安大荃,任由泪痕爬满脸庞。叶嘉紧紧搂着他,她有多久没有搂着父亲早已记不清了。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个精明强干的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需要别人的安慰。她柔声道:“别想这些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亨达说:“这段日子我一直在回想从前,很多没有想过的事情也想到了。我被人坑被人骗被人耍,也坑过人骗过人耍过人,最对不起的人还是你妈妈。可是最糟糕的是,我发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此时一脚踏进棺材,再也没有能力来做任何补偿了。”
叶嘉默默陪着他,回首来处秋风萧瑟,前方已近夕阳尽头,还有什么比这更加凄凉的呢?“妈妈她还不知道我找到了你。”
叶亨达出神良久:“别告诉她,就让她当我死了吧。其实我已经死了。”
“爸,别这么说。”叶嘉有些难过。
“能让我再见到你,已经是我的福气了,我再没有别的要求。嘉嘉,爸爸对不起你,本来可以给你一个好前程,现在你说不定要受我所累了。”
叶嘉笑道:“前程嘛我自己会挣的,我已经在一个设计公司上班了,这正是我当初的心愿。现在我有能力养活你了,你以后不用再工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不好?”
叶亨达听到此话百感交集,从前他哪里想到过要靠女儿养活?现在倒也不觉得这样的话刺耳,反而有一丝欣慰,毕竟女儿长大了,总是做父亲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