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七月十六在翠霞山中的泥堆里。”
“去年七月十六?!翠霞山?!”那青年的手指在桌子上一下下的叩着,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黑衣老人神色紧张的对他说道,“时间和地点都对的上,他难道是逼得那人走投无路的匪帮中人?”
“很有可能!”青年点点头。
黑衣老人眸光一闪,“如此倒可以拿下此人送给那位。”
青年没说话,手指也不动了,抬头看向大叔,其他人也都看向了他。
大叔深吸一口气,凛然拜道,“阿余是个姑娘,身上没有功夫,绝不会是匪帮中人。请主家明察!”
“姑娘?!”青衣老人惊讶的反应最大,他双手在胸前一阵比划,“有这么平的姑娘?”
大叔淡定回道,“的确是!属下救她之时,她足有一百六十斤重,实打实是个胖子。后来在床上昏迷了三四个月,只喂些蜂蜜、羊奶为生,便瘦的如此了。”
听到这里,青年又笑出声来,“有趣,真是有趣……”
黑衣老人眉头一拧,有了些新的疑虑,“那你可调查过她的来历?”
大叔如实回道,“附近的村庄并河洛城属下都查了,无人识得她。属下能力毕竟有限,如果主家能派人寻查是最好。”
来路不明的人是一定要查清楚的。黑衣老人默默的看向青年人,但见青年人轻轻的点了点头,看来是默许了,黑衣老人便心里记下了这件事,只等回去就派人调查。
青年人的手指又开始叩着桌面,他在思考这个不知敌友之人的出处:这人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附近没有就只能往远了想,她说她好像认识我?
那青年想着想着,瞳孔骤然一缩似乎想到了什么。他随即吩咐那黑衣老人道,“派人去皇都查一查。”
黑衣老人领命,乍听此言时神色一惊,略一思考便又觉豁然开朗。的确,只有皇城里那位对小主子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不管这个人有没有问题从皇都入手调查无疑是最佳选择。
前面的事情安排完,那青年人笑眯眯的说道,“贵夫人已经在里面躲了很长时间了,还是让她先去别的地方坐坐吧。”
大叔一听就知道,这是要说正事了,必须清场了。虽然还不确定来人的身份,他仍然很恭敬的应了是,然后去里屋的大柜子里把大婶拉了出来。
“当家的,到底怎么了?”大婶从柜子里爬出来依旧一脸懵。
“家里来了贵客,你先去西厢待一会儿。”大叔推着大婶往门外去。
“不是,什么贵客呀?”大婶被从里间推到了堂屋,翘着头往桌边看,这一看那青年果然是贵气逼人!
“这……这……”大婶想上前攀谈一番,原本期待着大叔会给他引荐引荐,却被大叔一下子推到了门口。
“胡闹,男人谈事情有你什么事儿,你赶紧去西厢!”大叔的脸色铁青,一把就大婶推出了门外,再然后一用力直把她推到了西厢门口,动作利落的大婶都来不及说话。
大官儿和我在西厢门口迎着差点跌倒在地的大婶。大婶很茫然,因为从未见大叔这样的严厉,“你表舅这是……”
大叔也不管她怎么样,冷着脸对我说道,“你看着他们,谁都不许进这个屋子。”
青衣老人从堂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冲我们笑,大叔把屋门哐啷一声关上了。
笑里藏刀,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青衣老人。
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沉默的低下头让大婶进西厢说话。我和大官儿坐在炕沿上,大婶靠过来一脸的探究的问道,“阿余,你说这是些什么人呀?”
光看那少爷唇红齿白的一身贵气,这些人就,“非富即贵!”
“那他们是来干嘛的呀?”大婶继续追问道。
我一脸无奈,“不知道。”
其实我正在思考这个问题,一个有钱有势的人来这小山村里找大叔能干嘛呀?寻仇?不对,要是寻仇早就该动手了。要说来定野味我肯定不信!可大叔除了种地打猎也没干过别的呀!
想到这里我忽然灵机一动,难道是因为功夫好请他去当保镖?有钱人被打劫和绑架的几率比较高,愿意花精力请武功高强的人保护自己也很正常。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一条居然比较靠谱。
大婶忽然十分担忧的问我道,“你说,你表舅会不会跟他们走呀?”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看着大婶觉得她好像知道些什么。
“不……不……不……他就是个没出息的猎户哪里都不会去的。”大婶好像有些魔怔了一样,颓然的坐到旁边的墩子上自言自语,“他都这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能建功立业不成?”
大叔的事越来越迷了,只根据大婶的只言片语我想不透大叔有什么秘密。
我扭头问大官儿,“大官儿你知些什么关于表舅的事吗?”
大官儿很小声的回道,“我七岁那年中秋的晚上,爹喝多了酒说他以前是大将军。”
啥?七岁那年说的话记得这么清楚?这都过去快十一年了好吧!我忽然觉得大官儿也是个人才。
至于大叔这大将军?说不定也是哄小孩吹牛皮呢。
“过去这么久了,你没记错吧?”我问大官儿。
大官儿道,“没有,就说了那一次。以后我再问他,他都不承认。我反正没听错,他就是说了。”
说话间,我无意中瞥见了门上的门栓,蓦然就想起了大叔那杆总放在堂屋门后面,有时候能当门栓用的铁枪来,还有大叔挥舞铁枪的场景……
如此看这大将军还真有可能,我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
“他是什么大将军,哄你玩呢!”大婶忽然驳道,神色间带着些许慌乱。
看她的反应就知道大官儿说的是真的,看来大婶知道的远比大官儿多呀,这也难怪毕竟一张床上睡着呢。
“哼,就是真的。”大官儿反驳,生气的将头扭到了一边。
好吧,他就是有点幼稚。
我看了看这母子二人觉得有些无语,自己慢慢琢磨这里面的门道。
主家的人来找以前的大将军?主家是朝廷的人?大叔是要起复还朝了?
……这都是猜测,我摇了摇头,想到等他们谈完了去问问不就得了。
大婶很焦虑,在墩子上坐不住了就在西厢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的就瞅瞅堂屋的门,嘴里不停的嘟囔,“怎么还没说完。”
大官儿像老僧入定一样看着地面发呆,我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的拿着剪刀剪灯芯。
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堂屋的门咯吱一声打开了,我们仨就像斗鸡一样在西厢门口伸长脖子张望。
大叔和那两位从门里出来,看来已经谈完了,并着看门的那位一起往大门口走。
虽然大叔依旧恭敬,感觉上气氛却与之前不一样了,那三人面上看起来也更随和了些。
大叔打开门,那三人同他告辞离开,转身之前我看见那青年人盯着我看了一眼,火把的光芒映在他眼中,好像把他的眸子点燃了一样。
我的心中一悸,脱口而出一个“东…”字。声音不大,估计他也没听见,由众人护着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离开的马蹄声响起,我们都往门口去,抬头远望还余点点火光,大叔关好大门,叫我们都去堂屋。
众人都坐好,竟诡异地一片沉默。我想这就是想问的太多却无从开口。最后,大叔从怀里掏出一打银票放在了大婶面前,淡定的说道,“这些钱你收好,零碎的去兑出一二百两家用,不要在人前显摆,找个地方藏好。”
这好像在交代后事一样的……
“当家的,你这是干嘛?”大婶第一次无视了眼前的财富。
“我有事,要离开一段时间。”大叔的话语很平淡,却像平地一番炸雷一样轰在了每个人的心里。
大婶拍桌而起,“不行,我不许!”
大叔依旧端坐如钟,神情却蓦然严肃至极的道,“坐下,听我说完!”
见事不好,我忙去拉大婶坐下,大婶却甩开我的胳膊扭头去了里间。
我有些为难,情感上觉得自己应该去劝她,理智上又知道问题在大叔身上,我说什么都没用。所以我僵硬的站着不知何去何从,直到大叔说,“不用管她,你先去西厢等会我有事找你说。”
我应着,快步离开这个没有硝烟的战争战场。
大叔跟大官儿交待了了几句话,比如你长大了,以后好好的照顾你娘,还有什么听你娘的话早点娶个老婆,早点生个孩子之类的……
大官儿默默的听着,然后低着头应着。之后大叔让他去看看大婶,他自己则来了西厢找我。
大叔的气息变了,好像成了我不认识的另一个人。他看我的眼神肃杀还有些欲语还休的纠结,他对我说,“你今晚收拾收拾东西和我一起离开。”
我本以为他来是要“托孤”的。这样的转折太大,让我一下子懵了,脱口而出问道,“为什么?”
“如果你还留在这里一定会死。”他的话里好像有很多的无奈和无能为力。
“好,我跟你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有些心酸,眼眶有些胀痛。
“不要告诉他们。”大叔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点了点头,回道,“我明白。”
大叔离开西厢去堂屋之前叹了口气对我说道,“如果刚才他走的时候你不出声你还能继续留在这里,可惜呀!”你没法做我儿媳妇了……
所以他的名字里的确有一个东字,我果然是认识他的。我心中忽然一动,甚至忽略了自己的处境。
我默默的收拾着东西,脑中有无数的念头闪现最终都化为了乌有,出了这个门以后我可能真的一无所有了。
大叔和大婶两人吵得很凶,大婶发疯一样的把他的衣物往门外扔,然后愤恨的关了门。
大婶在里面咆哮着,“你走吧!走了就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大叔沉默的捡起自己那杆铁枪,走到西厢门口低声跟我说了句,“走吧!”
我背起自己的小包袱,悄悄的跟着他离开了。
门外不远的地方还留着一匹马,大叔先上马又把我拉到后面,我扶着他的肩头最后回望了一眼自己居住了将近一年的地方,视线越来越模糊。
大叔拽紧缰绳,马儿跟着原地踏步,他没有回头,拿马鞭狠狠地抽在马儿的臀部。马儿一声长啸,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而去。
曾经的同林鸟现在成了分飞燕,难道他真的不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