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轩见唐灵一路上谈笑风生,竟说那些不相干的。表面上极是恭维,心中却道只好回庄见了父亲陆呙再作计较。
又向西行了数里,其实天色向晚,风劲云低,夕照昏黄,一眼望去,一片素白之中,立着一座气派的庄子。
庄外遍植杨柳,柳树上却光秃秃地一片叶子也没有,枝上长满树挂,疾风之下,柳枝都向东飘舞。
将到庄子,只见庄口一杆三丈来高的黑色旗幡冲天而立,在风中鼓得呼啦啦直响,上书三个飞绣金字“时势庄”,笔法苍劲有力,甚是豪迈。
陆轩见唐灵瞧着黑色旗幡,笑道:“这字的模子是我庄内吴师爷手写的,可还过二位的眼?”
唐灵赞道:“好字!”
守门庄丁见了陆轩回来,忙一溜小跑上前牵住马辔,问陆轩的好。陆轩翻身跃下马,就请唐灵二人进庄。
走进庄来,只见里边陈设华美,雕梁画栋,竹栏红灯,极穷巧思,比诸庄外严寒另是一番温和景象。
庄内里里外外站了几十个年轻丫鬟,有的黄色短袄,有的红色夹绒,每每走到三人身边时,都莺莺呖呖地道了声万福,动作整齐,声音娇嫩,让人看了听了极是受用。
三人过了庭院,来到后厅,陆轩便请二人到大厅坐下奉茶。
唐灵见几上桌上摆着许多铜器玉器,看来尽是古物,壁上挂着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个俊朗男子羽扇纶巾,游历于市井之中,画中景色绮丽,周围丽人作伴,男子面露微笑自得其乐。右上角自上而下题着一首词: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这首词是柳永所作的《望海潮》,词中写的是杭州的自然风光和西湖百姓和谐宁静的生活景象。
画中笔法大开大阖、波澜起伏,铺叙晓畅、情致婉转,将杭州繁荣、壮丽之景象跃然于纸上。
又见下款写着“玉笔书生陆元瑾”七字,原来这“玉笔书生”是陆元瑾的自号,画中所摹也正是陆元瑾向往的生活。
陆轩见唐灵盯着墙上的那幅画看,笑着问道:“王公子可也喜欢丹青?”唐灵笑着摇了摇头,陆轩命排下五色果品,劝二人喝茶。
约莫半个时辰,只见一个锦衣老者快步进屋,唐灵见他六十余岁年纪,身形微胖,留著两撇髭须,身披貂皮外套,气派是个富商模样,见了唐灵二人,快步上前,眯着眼睛抱拳笑道:“失敬失敬,不知二位从哪里来啊?”
唐灵见他脚底虚浮,不似身怀武功之人,起身道还礼:“在下王成,这位是我兄弟董安,我兄弟二人早时与陆元瑾约定在此,商量着一干生意,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者哈哈一笑,点头道:“不敢当,老夫陆呙,是这‘时势庄’的庄主。”
唐灵心道:他也姓陆,难不成真是陆元瑾的叔父?口中拜道:“见过庄主。”程天硬也学着唐灵的样子,大声道:“见过庄主。”
老者见程天硬身材魁梧,声音洪亮,衣饰华贵,而唐灵温文尔雅,想来二人定是商贾大胄家的公子,眼睛一亮,有心结识,忙道:“二位贵客不必多礼,快请坐。”
三人在再次坐定,老者道:“实不相瞒,元瑾他前几日出了远门,庄内生意一直由老夫代管。”
唐灵自打进庄就觉不对,假装问道:“哦?不知陆老先生接管这庄子多些时日?”
老者摸着鼻下两撇鼠须,仰头故作叹息道:“想来也有十多年了。”
唐灵表作敬仰之色,心中却道:三姐令陆元瑾掌管临邑生意,五年前才建的这‘时势庄’,你又何来掌管十多年之说?
老者见他面有惊叹之色,心中窃喜,问道:“不知二位找我那陆贤侄有何要事,若是事急,不如就由老夫代劳吧。”
唐灵面露微笑,口中称谢,却不说何事。程天硬和唐灵已有了默契,也是闭口不言。
陆呙陪笑几声,见程天硬在一旁不言不语,唯唐灵马首是瞻,而唐灵对自己态度欲言欲止,不温不火,心头的一点疑虑也全然打消。
倘若唐灵进门之时说明来意,反倒让陆呙生疑,如此半推半就,陆呙不知不觉间信以为真。
唐灵倏忽起身道:“感谢二位盛情款待,既然陆元瑾不在庄内,我二人就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程天硬也跟着起身。
正好傍晚,陆呙连忙将二人拦住,对陆轩使了个眼色,命左右摆上酒席,陆轩会意,走出门去。
唐灵面上虽有离去之意,还是留了下来。不一时,摆上了一桌上好的筵席,程天硬见席间摆满佳肴,有的别说吃,见都没见过,只是怕坏了唐灵的事,光是饮酒,不动饭菜。
酒过三巡,陆呙偶有问及唐灵来意,唐灵只说些乡土人情,生意之事丝毫不提。
陆呙知道这类生意人,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年轻公子,无非是贪财或好色。这方面自己早有准备,轻拍三下掌,只听门口处,衣裙窸窣,走进四名年轻的貌美女子,渐入厅中。
只见那四名女子体态婀娜,身形翩跹,走路时裙带飘动,面容娇若春花,媚如秋月,排成一列,齐声道了个万福。
陆呙笑着道:“这四名处女并非市井中的风尘女子,她们都是本庄自家调教出来的。”
陆轩唤道:“还不快过来陪二位贵客饮酒?”
四名女子娇声称是,依次低头坐到唐灵与程天硬二人身边。或是斟酒添菜,或是偎身软语,正是“珊瑚筵上,青衣美丽捧霞饬;硫刀杯中,粉面丫鬟斟玉液。”
程天硬张皇失措道:“二弟,这……”
对面陆轩问道:“董大哥可是看不上她们?”
唐灵打了个圆场,推开身旁两位美人,笑道:“怎敢怎敢,我董兄弟只是未见到陆元瑾本人,生意上的事你我都懂,绝不敢稍有懈怠。”
老者面有不喜之色,问道:“此事当真非得陆元瑾不成?”
唐灵道:“生意之人,既已答允人家,王某人便不会反悔。”
陆呙皱着脸向陆轩上颚微扬,陆轩会意,对身旁侍女耳语几句,侍女听了,起身离席。
不一时,侍女姗姗回来,身后跟着数名女子,手中都是捧着一个托盘,女子左右排开,共有七个托盘,盘内分别整齐摆放着黄金白银、珍珠翠玉。
陆呙道:“这些东西,不成敬意,咱们以后还要多亲近。”
唐灵面露不喜之色,沉声道:“陆老先生这是何意?是叫我王某人做失信之人吗?言而无信,岂是君子之道?”
陆呙冷冷道:“审时度势,方为君子之道。”
唐灵双眉舒展,忽然笑道:“陆公你说的着些,王成听不懂。”
陆呙阴着脸道:“不懂最好,不懂最好。”继续端起酒杯劝酒,心想:这二人既不好色,也不贪财,自打进屋起口口声声指名道姓要找陆元瑾,任自己施以百般好处也不说明来意,摆明是无论如何都不给自己面子的了,既然如此,也别怪老夫心狠手辣。握紧拳头向陆轩一挥手,陆轩会意点头,微笑起身道:“我出去再叫些酒来。”
唐灵见桌上就有酒,他这出去定有蹊跷,口上不说破,依旧称谢。
没过半柱香时间,只闻外边马嘶声响起,一小仆走进厅中,望了一眼三人,上前对陆呙道:“启禀庄主,少庄主说,外边有客来了,请您出去看看。”
陆呙面有歉意的站起,对唐灵二人抱拳道:“少陪,我这就出去看看。”
唐灵见那小仆眼神躲闪,看见自己随即低头,料想其中必然有古怪,起身相送道:“请便。”
陆呙出厅后来到前院,只见十余人已到庄口,正由陆轩领着向这边走来。
当前一人三十余岁年纪,身着一身黑色劲装,外边披着一件立领白袍,腰间锦带上系着一个绣着“山”字的暗器袋,身材修长,一张国字脸,棱角分明,脸上带有轻蔑之色。
陆呙认识来者是唐门内堂“山岳堂”中年轻一辈的好手,名叫唐肖,其身后十余人腰间都系着“山”字的暗器袋,可见都是“山岳堂”弟子。
陆呙满脸堆笑的上前迎道:“见过唐少侠,今日庄内来了两个人,说是要找陆元瑾,行踪大是可疑,你看?”
唐肖冷声道:“既是那陆元瑾同党,一并收拾了,以免节外生枝。”
陆呙指着后厅道:“我将他们稳住了,现在正厅。”
唐肖从后腰抽出一根黄金打成的齐眉棒,昂首道:“随我前去看看。”
十余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到后厅门口,唐肖傲然问道:“是这里吗?”
陆呙点头回道:“没错,他们就在里边。”
唐肖吩咐堂中弟子道:“你们都在门口等我。”
身后同门深知唐肖的手段,都点头称是,有的整理绳索,有的去庄口牵马,丝毫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陆呙对陆轩道:“当初你若是入了内堂,也能这般神气。”
陆轩不屑一笑,小声道:“我虽未习得一招半式,可也享受了人间富贵,这次父亲重掌陆家,打理临邑一带生意,还怕我们日后的好日子少吗?”
陆呙深以为然,压低声音道:“说到底,此事还多亏了那唐芍,这次他当了门主,剪去了那唐三女娃的羽翼,才能让你我父子二人重新回到这‘时势庄’。”
父子二人相顾哈哈大笑,正得意时,蓦地里砰地一声,两扇厅门脱枢飞起,砰噔、砰噔几响,落在地上。
一人跟着门板狼狈地摔了出去,十余人眼光瞧去,飞出倒地那人却是那唐肖!
唐肖躺在地上,满口是血,眼睛睁得老大,好似看到了异常恐惧之事,眼神中露出无限惊恐,指着厅内,口中结结巴巴的道:“唐,唐……唐,唐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