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灵并非冒进之人,此时坐在那里,望着桌上围棋子卜出的死局和一旁珠圆玉润的笛子,唐玉一颦一笑好似在眼前浮现。
唐灵将暗器袋中百十枚暗器一一倒出,细细打磨擦拭,取出木灵,望着断臂处,仍是十分感伤。
一个时辰过去,天刚拂晓,唐灵提了木灵,装好暗器,换身粗布衣裳,乔装改扮成樵夫模样,在院中捡起一个拾掇枯叶的箩筐背在身后,将木灵藏在箩筐中,径奔秦灵山。
秦灵山地处凤阳城以北,是骷髅山和平江河交汇之处的一座孤山。时下肃风萧瑟,草木枯黄,唐灵手中拄着根棍子一停一歇,佝偻着背,便似丝毫不会武功的模样。
到得秦灵山山脚,唐灵望山顶云雾缭绕,险峻嵯峨,眼前山路陡峭,似梯似凳。
刚要足步上山,见山上不远处有一座观音庙,此时旭日初升,只见那“烟霞笼远岫,日月照云屏。”唐灵稍一迟疑,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
庙门吱嘎打开,屋顶灰尘簌簌落下,唐灵见庙内蛛网漫布,檐角破损,前方只供着一尊黑黝黝的观音石像,别无他物,想是居人远迁,年久失修之故。
唐灵走到近前,将篓筐放在一旁,在观音石像前就地跪下,双手合十拜道:“菩萨在上,弟子唐灵,恃勇逞凶,自知罪孽深重,此行只为救出师妹唐玉,遗愿足矣,还望菩萨怜悯。”
唐灵祈祷过后,伏地叩了两叩,起身背起箩筐,依旧身形佝偻的向山上走去,空落落的庙中只留下唐灵踏上的一排脚印。
唐灵从那小路上山,行至山腰,见前方大树下站着五人,其中一人望见唐灵,指着喊道:“那边那人,站住了!”
唐灵故作不知,依旧往前走。
那人上前道:“叫你站住,你没听到?”
唐灵侧着头,上前道:“小老儿耳背,听不着,你说什么?”
那人见他不停,上前道:“我说你这老儿是怎么回事?”伸手来抓唐灵。
唐灵五指一拂,登时扣住那人脉门,那人手腕犹如火炙,其余四人见了,纷纷抄着兵器靠了过来,唐灵手不留情,四枚钢镖脱手而出,那四人应声而倒。
唐灵手上加劲,对擒住那人喝问道:“你是何人?来了多少人?抓来的女子在什么地方?”
那人大叫道:“大……大侠饶命,小人高濑,把兄弟十人自来在这山中,这……这几日,并未见过什么女子。”
唐灵正要再问,“救命!”只闻山上一声女子呼喊!
唐灵心弦一颤,将那人丢在一旁,纵身跃起,飞身而上,脚尖点地已迈出数丈。
唐灵寻至老大一片空地,却再也闻不见女子呼喊声,唐玉踪迹一点也无,唐灵关心则乱,也顾不了许多,大声喊道:“玉儿?玉儿你在哪?”
“玉儿?玉儿你在哪?”山内空旷,还无回应,只传来阵阵的回声。
唐灵神色黯然,正要到别处去寻,忽然身后有轻微脚步声响起,唐灵转身回头,不远处一人道:“唐少侠真是好兴致,自己命在须臾,还有时间关心别人。”
唐灵见来者两人,前方那人五十余岁年纪,身着青衣,一张笑脸看上去却阴沉沉的,内衫衣领处的一朵树上点着四处红点。唐灵知他多半是位阎君,而且排名不低。
他身后跟着那人相貌极其怪异,一脸凶相不说,还长了一张阴阳脸,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画上去的,左半张脸擦得雪白,无一点斑痘,涂着红嘴唇,嘴角上扬,尽显妩媚欢愉之色,右半张脸一脸蜡黄发黑,瘪瘪嘴,表情极为苦闷,好似随时就能哭泣一般,头上一顶高高的长帽,分为黑白两半,黑色那半上写有“天下太平”字样,白色那半写有“一见生财”四字,立在那里也不知他是哭是笑。
唐灵喝道:“你们是谁?快将唐玉交出来!”
青衣老者眯着眼睛道:“我不认得什么唐玉,你既然送上门来,老夫也不得不接着。”
从身后抽出一片令旗,令旗一摇,藏着的十余人呼啦一下,各持兵刃围了上来。
青衣老者脸上笑容不改,说道:“在下东方大帝府,五官殿阎君,吕正。”
唐灵年纪尚轻或许不知,这吕正原是华山派大长老,华山派内门剑法可连成一首四句小诗:“松柏薄暮吞晓烟,望断秋心闭水帘,萧潇梧桐相思雨,玉叶飞花千虚弦。”此二十八种剑法各有玄妙之处。
第一句为“云”字诀,分别是:“松云剑法、柏云剑法、薄云剑法、暮云剑法、吞云剑法、晓云剑法、烟云剑法。”;
第二句为“月“字诀:“望月剑法、断月剑法、秋月剑法、心月剑法、闭月剑法、水月剑法、帘月剑法。”;
第三句之后是华山派剑法不传之秘,分别是:“萧木剑法、潇湘剑法、梧情剑法、桐心剑法、相安剑法、思忧剑法、雨荷剑法。”;
第四句诗中所载剑术多已失传,分别是:“雨雪普阳剑、叶影肃杀剑、飞燕落尘剑、花舞落英剑、千光残云剑、虚劫幻冥剑、弦伤五灵剑。”传闻此中剑法之玄妙,能夺天地万物之造化,莫说能会一两招者屈指可数,有些人甚至见都没见过。
这吕正原是“华山五峰”中“落雁峰”大长老,地位自是极高,不但精晓华山武学,剑法通神,更是习得第四句诗中“叶影肃杀剑”中的两记杀招,二十五岁便成了华山“落雁峰”长老,江湖人称“冷庐客”。
吕正当年被华山派掌门极为看重,本要传位于他,只可惜此人心术不正,误入歧途,三十余岁便离了华山,不两年做上了“东方大帝府”五官殿阎君。
闲话不表,且说这吕正自听人传信唐灵在凤阳,要夺头功,率领一干教众千里奔袭来到秦灵山,苦苦等了一夜,眼见唐灵果然在此处,不由得大喜。
唐灵眉头一皱,又问道:“你们把唐玉怎么了?”
吕正桀桀笑道:“小子满口胡话,你可知这是哪里?”
唐灵心头想到:“秦灵山?”
吕正仿佛猜到唐灵心思,说道:“没错,这‘秦’灵山,正是擒你唐灵之地!”唐灵轻哼一声,不置可否,伸手解下背后箩筐,正要取出筐内木灵。
东头山下,一人长笑喝道:“如此美事,怎少的了我潘龙?”
声音传出,由远及近,人尚在山下,山上声音清晰可闻,内力之高实在匪夷所思。
少许,只见一个四十余岁年纪的红衣男子走上山来,背着双手,神容甚是潇洒,身后跟着一粗壮的黑脸汉子。
潘龙来到此处,见了吕正哈哈一笑,大袖一扬,一头黑发空中飞舞,显得甚是豪迈。
潘龙笑道:“吕兄你大是不够朋友,走的时候也未及通知兄弟一声。”
吕正听了,跟着森森一笑:“怎敢劳烦你老弟,上次豹子门的功劳就被你夺了去,这次就让给老哥哥我吧。”
潘龙又是哈哈一笑,指着唐灵道:“不是老弟不仗义,这小子杀了我平等殿阴帅黄蜂,这个仇要是我不报,恐怕难以服众,希望老哥让给我罢。”二人一唱一和,互不相让,竟将唐灵看作将擒之人一般。
唐灵袖袍轻动,手中折扇摆出,说道:“别废话,你们谁先来?”
潘龙眼色一动,身后那黑脸汉子挺身而出,手上戴了一副金丝钢爪,呼啸一声扑了过去。
吕正见潘龙不动,顾及自己身份,也不方便出手,又怕他抢了功劳,抬手向后招呼道:“无常!”
原来吕正身后所立阴阳脸之人,正是五官殿阴帅,无常!
无常在十大阴帅中排名第四,自打见了唐灵后早已不耐烦,听得吕正招呼,无常嘿的一声跃出老远,从后腰抽出一根挂满白藩的哭丧棒,右手疾舞,向唐灵身上招呼去。
唐灵见他不男不女,出棒时颤颤巍巍的,未曾在意,折扇一挡便知他哭丧棒深浅。
原来他哭丧棒上缠着的白布着实厉害,挥棒之时,内力到处,条条白布,便好似一根根钢板,唐灵初时未曾在意,这随手一挡,右腕被拂,登时被削得皮开肉绽。
唐灵吃痛,连忙抽手,无常一张阴阳脸已贴了上来,“嬉嬉”一笑,笑声入耳,唐灵顿觉头脑眩晕,浑身酥软无力。
此招名为“摄魂术”,是苗疆一种巫术。这无常本是南诏国觋师,觋师与术士不同,“东方大帝府”中的崔判官就是一术士,喜好炼丹养鬼,黄蜂阴帅患了心痛病吃小儿心肝的法子就是他出的。
传闻崔判官精通养鬼之术,将夭折的小童,开棺撬出,让他坐立起来,烧其下巴,以棺木盛其所滴下尸油,再开膛破肚,取出肋骨。如是童女,就取右边第四根骨,如是童男,则取左边第三根骨,取得骨头之后,浸入尸油棺木,加盖念咒,前前后后念上四十九天,魂魄便能听命供己差遣。
东方鬼帝对崔判官极是信任,崔判官亦自号为“天门法师”,作恶多端自不必说,养鬼之术是否真能收魂纳魄,谁也不得而知。
闲话不表,且说唐灵正弥留之时,背上一凉,随后火辣辣的疼痛,原来是黑脸汉子在背后给了他一爪。
唐灵后背吃痛,猛然惊醒,望无常面门一掌迅捷击出,无常挥掌相迎,二人拇指相扣,内力互吐,唐灵借势向后一退,滑到七尺开外。
无常扭头对黑脸汉子厉声道:“滚开!”
唐灵见他二人身手极是厉害,尤其是对这个不男不女的无常仍心有余悸。不想没来由的死在这里,向后跳了一步,伸手道:“且住了!”
黑脸汉子闻言站在那里,无常尖声道:“小子休耍鬼计,看棒!”
黑脸汉子见无常出手,跟着也打了上来,唐灵觉黑脸汉子武艺虽高,却不及无常,折扇倏出逼开黑脸汉子,左手藏在扇下,扣指弹出,一根银针射向无常,不敢与他近身。
旁观众人见唐灵身法轻灵,无常二人占尽了便宜,却始终奈何不得唐灵。又见唐灵暗器随手一掠,轻描淡写的便将二人巧妙的招数化解了,越看越是心惊,均想:“此子身手身手不弱,难怪鬼殿那帮人拿他不住。”
无常只因黑脸汉子尚在身旁,无法发挥全力,其时早已急不可耐,也顾不了许多,运起自身所修“阴阳六炁煞”,丹田内力一荡,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脸上白愈白,黑愈黑!
当即从后腰又抽出一根挂满黑布的哭丧棒,将内力运至双棒上,右手呼的一棒,当头直劈。
唐灵见他面色突变,脸上一半哭一半笑,后退两步,只感觉他白棒上一股极寒的冷意袭来,眼见他一棒自上而下劈面打来,连忙斜身闪开。
无常见打他不着,圈转左手黑布哭丧棒,画了个圈子,逼开意欲上前的黑脸汉子,对唐灵拦腰横削。
唐灵只觉这跟黑棒犹如火烧,一棒耍来热浪扑面。唐灵不敢接招,纵身从棒上跃过。
无常“嬉”的一笑,回手反撩,双棒疾刺他后心,这一棒变招快极,唐灵回身挡架也已不及。
闻听身后吕正道:“无常这招当真精妙的紧,这小子绝难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