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式曾把扬州比作人间天堂:“羡江都自古神州,天上人间,楚头吴尾。”
曲词《忆维扬》中亦有云:
“十万家画栋珠帘,百数曲红桥绿沼,三千里锦缆龙舟。柳招摇花掩映春风紫骝,玉玎珰珠络索夜月香兜。歌舞都休,光景难留。富贵随落日西沉,繁华逐逝水东流。”
欧阳修也曾有诗写道:“琼花芍药世无伦,偶不题诗便怨人。曾向无双亭下醉,自知不负广陵春。”
琼花是举世闻名的天下无双之花,它出自扬州,空前而绝后,扬州之美,数不胜举。
明太祖洪武元年,罢除江南行中书省,设置京师,扬州府属之。二十三年,分六合属应天府,崇明属苏州府,扬州府领三州七县,并直辖江都、仪真、泰兴县,高邮州领宝应、兴化县,泰州领如皋县,通州领海门县,如今的扬州既属京师,更是今非昔比,地位之超然不可同日而语。
“柳妹妹,你快看这个。”唐玉初到扬州,甚感新鲜,见外边街上商铺林立,宝马雕车,碧瓦朱甍,人烟阜盛,往来行人穿着也都富贵,远非他处可比。
唐玉在轿中掀开轿帘问这问那,柳文茵好似魂不守舍般,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
唐玉奇道:“柳妹妹,你是病了吗?”
柳文茵盯着她道:“唐姐姐,我可是真羡慕你。”
唐玉拉着她手笑道:“江湖儿女,有什么好羡慕的,倒是你成了家,嫁了贵人,可千万不能忘记我们啊。”
柳文茵苦笑道:“一定。”
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戛然停下,柳文茵心也跟着一滞,掀开轿帘,见一座宽大府邸立在那里,画栋雕梁,匾额上书两个金灿灿的大字:“徐府”。
唐灵跳下轿子,拉开帘幕,见柳文茵一个苦瓜脸,便道:“文茵,到家了怎还板着个脸?不要怕,有我呢,你姑母不要你,我要你。”
柳文茵听了,灿然一笑,伸出手来,唐灵握了她手,将她扶下马车。
通报过后,只听得门内一个急切的声音喊道:“文茵,是文茵吗?”
唐灵知定是柳文茵姑母出来迎接,和唐玉对视一笑,心下甚喜,当即双双迎了上去。
只见门内走出一个中年妇女,满身绫罗,一身的华贵,身后跟着两个小跑的丫鬟。
她一见柳文茵,便失声痛哭起来,柳文茵见了她姑母,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二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隔了许久,姑母问道:“文茵,你母亲可安好?”
柳文茵红着眼睛道:“父亲遇害后,我与母亲发配梁州,亏得这位唐公子仗义援手救侄女于火窟。”
姑母仔细打量了唐灵,口中道:“好,好。”
唐灵微微欠身,俯首拜道:“见过徐夫人。”
姑母点头道:“不必多礼,请进屋说话。”
府内甚大,唐灵二人随着她进了大厅,方才坐定,正说话时,两名年幼丫鬟已摆上果茶点心。
唐灵见这两个丫鬟手脚麻利,装饰衣裙,举止行动,俨然与自家堂内不同。
姑母拉着柳文茵挨着自己坐,面目尽是爱怜之色,柳文茵问道:“姑父呢?”
姑母道:“他每天忙得很,要知道你来了,定也会十分高兴。”
柳文茵潸然道:“只怕给姑父、姑母添来麻烦。”
姑母红着眼圈,扯着柳文茵的手就不放开,道:“这说的哪里话来,都是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柳文茵含泪点了点头。
唐灵见她姑侄二人聊得投缘,起身道:“时候也不早了,在下就此告辞。”唐玉跟着唐灵微笑起身。
柳文茵一听,也站起身来,刚要张口,身旁姑母道:“救命之恩,还未曾答谢,二位用过晚饭,明日再走吧。”
唐灵见天色已晚,便道:“只好叨扰一宿,明日就走。”
夜已入半,唐灵躺在床上,心中甚是烦乱,如今这堂印一事算是石沉大海,只好回唐门向三姐禀告,一想到回唐门后还有一门亲事,心头不知是喜是忧。可既送柳文茵寻到亲人,也算得上是功德一件了。
眼见屋外灯火明亮,明月高悬,左右也睡不着,便起身披上外衫,准备出去走走。
刚一出门,正与一人撞了个满怀,唐灵一看是竟柳文茵,奇道:“文茵?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找我有事?”
柳文茵此时换了一件淡蓝色云罗衫,更显肌肤晶莹,月光之下,绛唇星眸。
柳文茵扯着衣角笑道:“能陪我走走吗?”唐灵欣然应允。
二人漫步在徐府的后院,沿着碎石小径向前,过了一个门洞,花香浓郁,原来前方是一座花园,只见前头雕砌假山,朱栏围圜,假山上刻着三个大字“余香园”,远处拥着一片池水,水光潋滟。
唐灵赞道:“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京城府邸,果然名不虚传。”
前方再走,望见一座亭子,唐灵见柳文茵一路低着头不曾说话,便道:“我们去前方亭子歇歇吧。”
柳文茵回过神来,点头道:“好。”
二人沿着石桥一路向前,只见沿途种着菊花海棠,黄色居多,月夜看来一片锦绣。
菊花旁搭着荼蘼架,修剪得整洁干净,清风吹过,还飘杂着一丝木槿的香气,心中为之一爽。
唐灵只觉风中微凉,将外衫轻轻解下,披在柳文茵身上,柳文茵身子一颤,侧头向唐灵温婉一笑。
唐灵伴着柳文茵步入亭内,亭旁长着一弯绿柳,数簇乔松,柳枝秀长入水,乔松随摆朔风,柳文茵静静的站在那里,月光溶溶之下,身上好似披了层淡蓝色的薄纱。
时间好似定格,一亭一树一月一花,将这如梦似幻的夜晚勾勒出一幅绝美的画卷。
唐灵身临池水,忽然问道:“文茵,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柳文茵低眉垂首,并不回答,过了片刻,抽泣起来,大大的眼中忽然挂下两颗晶莹的泪水,口中道:“你是江湖大侠,我,你……你一定瞧我不起。”
柳文茵不知要说什么,一时间语无伦次,手足无措。
唐灵见了她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不知为何生出这样的念头,忽然心中激动,伸手将她柔软的身躯抱在怀里。
柳文茵“嘤”的一声,身子微微颤动,伸手环抱住他。
唐灵抚摸着她的背后丝发,轻声道:“你我虽认识不长,却是胜过一般知己,我几时看轻你了。”
过了良久,柳文茵轻轻推开唐灵,侧开头,不敢和他目光相对,悄声道:“是啊,我待唐公子就如我亲哥哥一般。”
唐灵从头至尾从未对柳文茵有一丝非分之想,见她如此说,笑道:“对了,有我在就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柳文茵俏皮的笑道:“你说的是真的?”
唐灵伸出右手,三指并拢指着夜空,大声道:“我唐灵对天起誓,若是有人敢欺辱柳文茵,我定会将他拨皮拆骨,如违此誓,叫我武功尽失,不得好死。”武林人士对武功极为看重,唐灵如此说,足见真心。
柳文茵忙拉住唐灵手臂,轻啐一口,低声斥道:“说说就好了,又何必当真呢?”忽然抬头问道:“那你走了,会记得我吗?”
唐灵望着她如水凝眸,摸了摸她的额前刘海,笑道:“傻丫头,我怎么会忘了你,有时间我就会来看你。”
柳文茵点了点头,望了眼天边一轮明月,口中道:“明日还要赶路,我们回去吧。”
唐灵陪着柳文茵回到房前,一路无话,柳文茵将衣服褪下,递与唐灵。
唐灵伸手接过,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说道:“这匕首名为‘白露’,虽不算锋利,但也跟了我多年,如今就送给你了。”
柳文茵接过匕首,将它捧在怀中,凝望着唐灵,从怀中取出一个绣好的淡黄色荷包。
柳文茵轻声一笑:“保重。”将荷包塞在唐灵手中,转身飞快的跑回房去。
柳文茵悄然进屋,将匕首抱在怀中,后背靠着房门,呢喃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早知如此,还不如沦落风尘,又怎来得这等烦恼。”
夜静更深,一轮孤月悬在天边。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第二日清晨,唐灵二人便告辞离去。姑母与柳文茵出门相送,姑母自然又是一番婉言相留。
唐灵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唐某尚有要事在身,这就去了,还望您善待文茵。”
姑母道:“唐公子放心。”,手一挥,身后两名侍女手中各捧一个盘子低头走上前来,两个盘子具用红布盖住。
唐灵知道盘内必是金银财物,朗笑一声,望着柳文茵道了声:“保重。”翻身上马,策马疾去。
柳文茵抑制不住心中的悲伤,泪水哗哗的流了下来。
姑母奇道:“这姓唐的后生真是奇怪。”
柳文茵站在那里,脚下半步也迈不动,怔怔向唐灵的背影望着。或许是自己太过奢求,既然曾经感受过,那就足够了,哪怕时间只有一瞬……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长,终于唐灵成为一个黑点,只留下地上两行浅浅的马蹄印。
有道是: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自古多情事,偏偏又是这等弄人,又有谁能说得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