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阴山地处襄阳三山岭和德安潘岳峰交界,傍水而立,终年阴云飒飒,雾气漫漫,穷山恶水间,草木荒凉,遍布毒蛇凶兽,方圆十里也无村落人家。
“呜呜……呜呜……”残月夜半,也不知是什么野兽在此啸聚嘶鸣。
“得得得……得得得……”风沙滚滚的幽冥山小路上,两骑马正从远处急驰而来,一红一黑,红马背上中年汉子黑袍遮脸,身后斜背了一柄脱了鞘的钢刀,月光溶溶之下,寒光耀耀。
他跨下的枣红马奔驰了数十里地,早已筋疲力尽。黑袍人纵身一跃,跳到身旁黑马背上,马鞭狠命抽在马身上噼啪作响,那马一声长嘶,脚下更是快了几分。
这黑袍汉子此行带了十余匹健马,只要马力稍乏,就换一匹马乘坐,跑到这里只剩最后一匹黑马,此时顾不得疲惫身躯,正发狠的向前赶路。
那黑袍人进山后疾驰两个多时辰,一勒坐下马,终于在背阴山幽冥峰前停下,弃了马,徒步登上。
一座阴暗的地宫外,鬼气森森,地宫前立有一铁牌,那铁牌歪斜着深埋在土中,上面数道精铁锁住,牌上刻有三个大字:“鬼门关”,铁牌虽破,上面字迹却十分殷红,好似要滴出血来。
黑衣人见到了关口,连忙加快脚步。刚要推门进去,只听殿内有轻微的孩童声音传出,知道殿内有人出行,忙退到一旁,站在路边,俯首而立。
只闻那些孩童口中好似唱着儿歌,声音拉长,虽听不真切,却极是怨恨凄凉,毫无感情可言,从骨子里带来无限寒意,仿若从死人口中唱出一般。
“……鬼娃娃,鬼娃娃,你怎生,不说话?红罗绵,桐子花。牡丹紫,禾苗死。雪茫茫,儿不哭……”声音渐近,荡进耳内,极是瘆人,冷风飕飕,闻者顿感毛骨悚然!
“吱嘎”一声,门被缓缓打开,滚滚烟雾从门内喷出。烟雾弥漫中,刚开始只能看见两只小白脚。少顷,便见四名男童一蹦一跳的踏着烟雾,肩上扛着一顶长轿,从“鬼门关”内走了出来。
孩童肩上扛着的说是轿子,倒活像一顶棺材,上面张贴着十数张朱砂笔画过的黄色纸符,被风拂过,鼓得哗啦啦的响。
轿后四名白衣女童尾随,手不断地伸向臂间花篮内向道路两旁撒着纸钱。
那黑衣人见这些抬轿的男童不过八九岁,皆身着大红色寿袍,头戴瓜皮小帽,雪白脸蛋上涂着一大圈红。知道轿中多半是位阎君,不敢抬头直视,只能偷偷的去瞧。
这一行人看似慢慢悠悠,走得却是极快,不一时就没了踪影,只留下满地的纸钱。
黑衣人知这鬼域阎君脾气都甚古怪,直到声音渐远,擦了擦额头汗水,方敢小心翼翼走入“鬼门关”内。
进了鬼门关,走下百十个阶梯,通过一条甬道,踏上一条路,此处唤作黄泉路,路上各有黑衣蒙面壮汉手持杖节守卫在旁。
路边长着大株鲜红如血的花。此物有花无叶,放眼一望,便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赤红,如火,如血,如荼。此花名为曼珠沙华,又叫引魂之花,俗称彼岸花。
过了百步,至前方一河,广不数尺,流而西南,名为忘川。河水不知从何处流出,呈暗红色,无沸自腾,滚出气泡,气泡爆开,带着一股子腥臭。立于河边,顿感阴风扑面。
忘川河左侧有个亭子,亭子内立着一块三生石,石身上的字鲜红如血,上面刻着四个字“早登彼岸”。
因河上有桥,故名“奈何桥”。桥险窄光滑,两旁各有白衣蒙面壮汉守卫在旁。桥头二人身形高大,狱吏打扮,披散着头发,神色彪悍,各自手持月牙铲,是那日、夜游神当值把守,腰间木牌上分别写着“日巡”、“夜巡”二字。
二人见了那黑袍人,伸手将他拦住,查看了通行令牌,便放他过去。
过了奈何桥,尽头有一台,名曰——望乡。
“啊!饶命,鬼帝饶命!看在我多年……多年……!”
望乡台旁边,两名头戴恶鬼面具的大汉正压着一个上身赤裸的中年男子。那中年男子身上满是疤痕,此时双膝跪地,望着眼前老妇,苦声哀求,目光透着无限惊恐。
那老妇站在那里,身形佝偻,枯槁的手从木桶里盛了一碗黄汤,步履蹒跚地走了过去,面无表情的灌进身前男子口中。那男子紧闭口舌,任凭身后两名大汉如何捶打,就是不张口。
那老妇伸出鹰爪般左手搭在他肩上,登时肩上透出五个血窟窿。
那男子忍受不住透骨剧痛,“啊”的叫出声来。老妇碗底一兜,半碗黄汤下肚,那男子面露惊恐之色,双手紧锁喉咙,晃着身子挣扎几下,眼看便不动了。
老妇瞥见了那黑袍人,缓缓转过身来,放下手中碗,尖锐目光冷冷的瞧了过来。黑袍人不敢多看,忙低下头,匆匆而过。
过了望乡台,沿路往前走,右侧路经一殿,唤做“鬼判殿”。殿旁有一高台,台高一丈,镜大十围,向东悬挂,名为“孽镜台”,上横七字:孽镜台前无好人。
直走数百步左侧又见一殿,上书黑漆大字“楚江殿”。此殿建于水上,周围数座分殿铁索横连,铁链上栓着得尽是一具具风干的尸体,一到此处,便有嚎叫声不断从各分殿中传出,着实凄厉。
若是离得近,便可看见偏殿门前钩着十人,也不知犯了什么事,人都还未死,每个却如牲畜一般,由铁钩穿过肩胛骨赤条条的挂在那里,风干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此处又唤做十六重小地狱。
书中暗表,这正是当夜跟随沈天曹逃离鬼域府的那十人。当夜,沈天曹一家三口独自跳车后,这十人快马加鞭继续前行,不多远处,被无常拦住。这十人哪是无常对手,刚一交手就被无常一一擒住。
回鬼域府审问时,这十人闭口不言。鬼帝大怒:“既然不说,那以后就永远不用你们说了!”当即下令割去这十人舌头,赤条条钩于偏殿外,以儆效尤。
这十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惨不忍睹。
前方再过八殿,经过一串通道,又进入一甬道。甬道两旁各有头戴恶鬼面具的大汉,手持朴刀挺立左右。穿过甬道,方才得见大厅前有一门,红色匾额竖直立在门上三尺处,上书五个黑漆大字:“东方大帝府”。
殿前鬼差通报后,黑袍人方敢进入。只见大殿当中水池上正立着一块兀自转动的大盘,盘周连着六个水槽,上面分别刻着:天道、人道、畜生道、阿修罗道、饿鬼道、地狱道。大盘旋转,带动六个水槽哗哗作响。
大盘中央套一小盘,小盘一分为二,各书生死,粗厚盘边上篆书刻着四个小字:生死轮回。
殿前左右各立一人,左侧高瘦者为崔判,右侧面恶者为刑天。
殿上高坐一人,身着墨绿虬龙袍,头戴紫金冠,左手握着一个白玉圭,正斜卧在高台龙椅上闭目休憩。
那黑袍人进了殿内,走到阶梯下,跪地拜倒道:“启禀幽冥圣主东方大帝,属下黑衣夜叉,奉命探查暗害右护法的凶手,现已查明,特来回命。”
鬼帝眼睛猛然睁开,右手重重拍在龙椅扶手上,大声喝问道:“凶手是谁?”
那黑袍人身子一颤,这一声吼只震得耳膜出血,忙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回道:“回……回禀鬼帝,此人名叫唐灵,现在嘉定。”
鬼帝复又闭上眼睛,慢吞吞地道:“崔府君,快取生死簿来!”崔判官忙令掌案的功曹取出文簿来查。
六案功曹不敢怠慢,知那右护法实则是鬼帝的爱姬,精于狐媚之术,讨得鬼帝万般欢心。
鬼帝亦对她百般宠爱,还传“化血噬阳功”给她,岂料这右护法上月前在外出修炼功法之时,在长安城“四海客栈”被人暗害,鬼帝自此旦夕不乐,派人寻那凶手多日。
此刻六人皆到司房里,捧出百十摞文书簿子,逐一查看。
少顷,一姓任的天曹拿起一本册子,翻动了几页,躬身说道:“主上,查到了。”
崔判官伸手接过,递於鬼帝,鬼帝拿来一看,扔在地上,说道:唐门的人?
黑衣夜叉忙道:“是,唐门齐聚嘉定,如今那一行人正要去西宁卫灭掉通天一教,料想那唐灵此刻也在去往西宁卫途中。”
鬼帝站起身来,说道:“传我命令,唤十殿阎君,十大阴帅,六案功曹,四大判官,七十六司,各自点齐殿前鬼差,即日兵发西宁卫,勾那唐灵到我森罗殿,打入十八层地狱,以祭我右护法冤魂!”
刑天上前领命道:“是!”转身出殿传令,黑衣夜叉见他高大异常,面目凶恶,硬生生的咽下一口吐沫。
旁边崔判官合上手中折扇,嘴角动了动,想那唐灵是唐门的人,两派自来井水不犯河水,不好为了一个女子撕破脸皮,便上前谏道:“主上,兹事体大,是否要奏请鬼域,降下九幽鬼使,也好再作擒拿?”
鬼帝手中白玉圭猛地向前一掷,正中轮回盘中央的“死”字,大盘登时被卡主,不能转动,嘎吱吱嘎地作响,崔判官心中大惊,连忙跪伏在地上。
鬼帝坐回椅上,沉声喝道:“阎王叫你三更死,休想留命到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