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江州城中同样张灯结彩,姜文礼当年痛失爱子,上月认了个本族侄儿为义子,今日正是行那认父大礼之日。
且说这人名为姜绅,父母早逝,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经常出没在酒肆妓馆。
当日姜文礼在返乡之日撞到了他,细细盘问,觉他身世可怜,人也乖巧懂事,便起了收他为义子之心,今日正赶姜绅初次到这江城。
姜绅此前在并州散漫惯了,来这江城就想做些事情,好叫人都知道自己的身份,正巧这一日见了一顶花幔马车,只道里边定是有女子,便招呼身后恶霸将马车拦截下来。
唐梁也在车上,不愿与他相争,便吩咐左右赶快出城。
守城总兵高和为讨得小公子欢心,亲率人马封锁城门,将马车团团围住,两伙人就在城中打了起来。
其中一“地鬼堂”弟子冲出城去,火速返回城都府将此事告知了唐灵。
姜文礼却不知此事,此时还在屋中喝茶,静心等待下午的认子大典,心中甚是得意,心想:“这几年官越做越大,场面自是越大越好,礼数可不能缺了。”
正想间,只见那名叫高和的总兵跌跌撞撞地跑进屋内,叩头道:“启……启禀老爷,城城城外……外。”
姜文礼端起茶碗嘬了一口,道:“慌什么,慢慢说。”
高和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这才道:“城外有千余人围了过来,手上抬着云梯和火炮,看这架势,怕是要攻城。”
这句话说完,只唬得姜文礼噗的一口茶水喷了高和满脸,失声道:“什么?”
高和不敢去擦脸上茶水,只道:“还请大人定夺!”
姜文礼身为江城刺史,倘若丢了城池,可是杀头之罪,马上吩咐下去紧闭城门,自己带府上亲卫颤颤巍巍地向城墙方向走去。
未到城门,便听到城外喊声齐呼:“喝!喝!喝!喝哈!”呼声自远而近,如潮水涌至,到后来数千人齐声高呼,真如同天崩地裂一般。
姜文礼连滚带爬地趴在墙垛中间的缺口处向外张望,但见一根九旄大纛高高举起,写着“唐门”二字。
左右两边各有数十面小旗,上面写着“太阴堂”、“少阳堂”、“孟章堂”、“监兵堂”、“陵光堂”、“执明堂”等字号。
千余人中拥着一骑着白马的红衣男子,这男子头戴银冠,轻袍缓带。姜文礼心惊之余,只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唐门十四内堂、三十六外堂见门主亲至,登时士气大振。只见红旗招动,城下队伍分向左右,各有数百人冲上来围住城墙。
如今新任门主继位,人人都要在唐灵眼前建立功勋,顿时杀声大气,人人奋勇争先,数百门火炮蓄势待发,上千架云梯纷纷竖立,只待唐灵一声令下,唐门弟子便将如蚂蚁般爬向城头。
唐灵瞧见姜文礼露面,对他扬鞭呼道:“姜大人,可还记得我?”
姜文礼思来想去,却一直想不起来。
唐灵喊道:“想不起来也就罢了,你儿子当年多行不义被我杀了,今日你为何故伎重演,抓我未婚妻,是嫌活得久了吗?”
姜文礼听到此话,登时一惊,想起眼前这人便是那夜灯会杀了自己儿子的凶手,当下却不敢发作,大声回道:“我,我……我没有!我连你未婚妻面都没见过,怎会抓她,此事定是个误会!”
向身后高和道:“你去查查,我们是不是抓了一个女子?”
唐灵喝道:“你休要狡辩,我给你一炷香时间,交不出人,我们就要攻城了!”
只听得唐灵对四下传令道:“唐门众弟子听着,一会哪个最先登上城墙,擒住姜文礼,便可入‘藏微楼’。”
唐门弟子顿时欢呼震天,个个摩拳擦掌,传令弟子手执红旗,策马扬鞭,来回传令。
姜文礼闻听城下呐喊声愈响,大惊失色,吩咐左右道:“快去,都去找!”对城下唐灵道:“你你,你别冲动!有话好商量!”
高和却不动,支支吾吾地道:“大人,我们……我们今日的确扣押了一顶轿子,是……是小公子做的。”
姜文礼闻言一惊,顿时连杀了他的心都有,红着眼睛,跌足长叹道:“真是混账东西,快放人!”
只见城门“呀”的半开,一顶青幔马车在两军对垒中缓缓向唐灵这边走来。
江城内外俱静,只发出车夫的催马声和车轮的“吱嘎”声,车子到处,在松软的土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马蹄印……
这年腊月末冬,城都府“锦绣坊”上下又挂灯结彩,陈设得花团锦簇,明天正月正是唐灵和唐昔月成亲的好日子。
南枝梅花吐蕊,碧空彩云飘香。这日前来贺喜的江湖豪士挤满了城都府大街小巷。
在此期间,燕王朱棣也派人前来送上贺礼,领头之人是当初在燕京见过的大臣张玉。
张玉早闻城都府风景秀丽,有心前去赏玩。唐灵明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念得昔日故情,此时便尽地主之谊,亲自陪他到青城山观景。
二人举步上山,但见远处山峰高耸,直插云端,有诗为证:“云作玉峰时北起,山如翠浪尽东倾。”
张玉见眼前风景秀丽,难以言表,一时兴起,便道:“久闻青城山的道士善于卜算,不用五行四柱,能知福祸兴衰,下官仰慕已久,正欲一开眼界。”
唐灵笑道:“没大人说的那般神奇,卜算之术不过只作闲来打趣而已,当不得真。”
二人再向前走,林子越来越密,奇岩怪石丛生,清泉潺潺,碧潭粼粼,来到了“圣母洞”。
张玉见此处古径幽深,对唐灵道:“朝廷如今奸佞专权,武备久驰,军无纪律,若无明君治理天下,不出十年,百姓难免会再受离乱之苦。”
唐灵听得此话,才道他真正说到点子上,当下不动声色地道:“张大人你看,前方溶洞曲折迂回,钟乳石山遍布,可谓是蓉城一道美景。”
张玉老成持重,见他不接自己话头,便不再说了,微微一笑,让唐灵先走:“请。”
是夜,城都府内灯火辉煌,筵席摆了百十来桌,唐灵亲自在席间敬酒相陪,纵然内功深厚,也架不住众宾轮番敬酒,只是怕拂了众人殷切之意,便都小大不捐,来者不拒了。
唐昔月独自在房中梳妆,听着外边的嬉闹之声,也不禁心猿意马,望着镜中自己的绝美容颜,想起明日就要和心上人成婚,心中又喜又乱。
走到瑶琴前,想要抚上一曲,心绪却难以平静,于是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了一个“缘”字,默默的注视了良久。
正是:池塘浅,杏儿丝。六朝秋水多窈窕。璎珞摇坠,黯然魂消,多情烟柳画桥。罗袖初单,艳露白雪,纵百媚千娇。仙姿玉色,折舞轻腰,凝眸一笑。
当芳华,执手月落红绡,黯长夜难寐。帷静香衾,脂玉素颈,指寒燕语小调。碧炉烟袅,芊心小篆,良辰近,含情脉脉,嫣然楚楚,念洞房悄悄。
这日大婚之时,“锦绣坊”外礼炮声雷动,唐灵身穿大红绸衫,腰间系了一条绣着宝玉的锦带,昂首阔步时难掩脸上无限欣喜,举手投足间更显气度潇洒之色;
唐昔月着了云袖霞帔,销金盖头,虽看不清面貌,但体态婀娜,定是个了不得的大美人。
行罢大礼,酒宴过后唐灵便回到新房,反手掩上房门,见房中灯烛闪闪,暗香幽幽,不由得心摇神飞。
唐灵拿起桌上玉如意,轻轻挑起唐昔月头上的红盖头,只见她新月笼眉,人美如玉,说不尽万种妖娆,画不出千般艳冶。
见她面带娇羞之色,烛光盈盈中更增柔美,当日梦中之事就要成真。
于是轻轻坐到床边,鼻尖脂粉香愈浓,情动之余,伸臂抱住了她,向她柔嫩的樱唇上吻去。
唐昔月双手放在他肩头,睫毛轻颤,心中很是紧张,被他这一吻之下,身子也渐渐软了。
唐灵抬起头,见她脸色绯红,感受到手中抱着的温香软玉,不由得意马心猿,神魂飘飘,笑道:“真不知我唐灵生前做了什么大善事,修来这样的好福气能娶到你这位仙子。”
唐昔月怕羞,粉颊和他左脸相贴,在他耳畔软语道:“我可不是仙子,你以后还得好好再修,让我们下辈子也能在一起。”
唐灵不禁莞尔,轻拍她的背心道:“昔月,时辰还早,再为我弹上一曲《离殇》如何?”
唐昔月微微颔首,起身走到窗边放着瑶琴的桌旁坐下,伸出纤纤素手,弹奏起来,所奏的谱子正是那《离殇》之曲。
唐灵想起当日双目失明之时,初聆此曲的苍凉之感,今日自己得与昔月成亲,也赖此曲能成此姻缘。只闻琴声悠悠,细韵绵长。
时前堂的席筵还未结束,众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唐梁比比划划地对那桌宾客道:“你们知道吗,唐灵那这小子,当年在嘉定,竟差点炸死老夫!那个时候,我就决定,女婿非……非他不可了,就算昔月不同意,老夫也由不得她。方老哥,你听我说……”
旁边那桌,唐凌霄也一反常态,左脚踏在椅子上和唐杰呼喝着划起拳来,张玉兴匆匆的坐在一旁当起了评判。
突然听到新房内传出悠悠琴声,众人都是住了口,默默聆听,其人大都不懂音韵,却无不听得心旷神怡,思绪飘飞。
有人在铮铮琴音中听出了征战杀伐之声、有人听出了比武论剑之声、也人听出了山呼海啸之声、还有人听出了故人离别之声……
新房中的唐灵却想起了张玉所言之事,心想:“惠帝才能终究不及燕王,燕王反心已生,二者早晚会有一战,可最终受苦受难的还是黎民百姓。”
望着天边明月,不由轻叹道:“夜静楼台月正圆,清风花好却难眠。伐兵徒增百姓苦,一曲离殇催断弦。”
一曲既毕,众宾客无不沉浸在自己思绪当中,过了许久,方才有人出言喝采,可等了半晌,也不闻下一首曲子,知道新郎新娘多半是已经安寝了,都是相视一笑,又觥筹交错的对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