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晾了他们好几天,崔蒲才抽了个空档将这些胡商招来见面。
而就在这几天,韦刺史夫人前前后后叫人运出几箱子嫁妆拿去当铺里当了,凑足了一千贯给慕皎皎送过来。
虽然她事情做得隐蔽,但又怎能逃出这些神通广大的人们的法眼去?
崔蒲和慕皎皎自然是稳坐钓鱼台,看着他们装穷。而这样的情形看在商会几位会长的眼里,那就别有几分深意了——原来,在和崔知府的对抗中,韦刺史竟然输得这么惨!就连韦刺史都拿出一千贯赔给他们,那么自己送出去的那些贵重物品也就不算什么了。
当然,钱才是的损失还算小的,这件事给他们带来的最大的冲击还是心理上的——这都已经是韦刺史一家子第二次栽倒在崔知府手里了!堂堂一个刺史,却接连两次在自己的下属跟前吃了闷亏,这事就很耐人寻味了。
要知道,韦刺史好歹也是刺史,做的就是对岭南这一块地方所有官员行为的监督和控制。谁要是惹了他,他一纸状书告到圣人跟前,那个人就完了!可是,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接连两次都悄悄的将事情不了了之,这次更是主动赔钱给了崔蒲,那是不是说,崔蒲已经捏住了他的七寸,让韦刺史根本就不敢再动他半分?
这样的话,那么他们之前选择投靠韦刺史的决定是真是大错特错了!
只是,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小小的知府,居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叫一个刺史都乖乖听他的话?看韦刺史刚上任时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他们还当这一位真有什么大本事呢!结果……
哎,真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所以,在定下和崔蒲见面的时间后,这群人又先在一起聚了聚。
“眼下这件事,咱们必须给崔知府一个满意的交代。不然,他只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主持大局的自然是商会会长贺万青。
三个副会长也是一脸郑重。
“这件事,的确是咱们大意了。这个新知府虽然年轻,却是个狠角色,咱们一开始太小瞧他了!还有南曼的事情,也是咱们监察不利,随随便便就帮他写了举荐信。这个举荐信是我写的,这份罪我担了!”第二个出来说话的就是被崔蒲列为重点观察对象的副会长吕焕。
他这话一出,会长贺万青脸色就是一变,赶紧便道:“信虽然是你写的,却也是经过我们所有人商议、一致点头之后才让你动笔的。要说有错,我们所有人都有错,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将罪责全担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可是,这话说出去,你觉得崔知府会信吗?他对咱们积怨已久,这次要是不推出一个人去给他发泄,此事怕是难以善了啊!”吕焕便叹道。
这话触动了所有人心底的最紧绷的那根弦。
最近见识到崔蒲对付韦刺史的手段,他们再悄悄派人往扬州去查探一番,这才发现崔蒲的手段居然这么厉害!在扬州时,他可是人尽皆知的上官杀手,谁敢挡在他前行的路上,那就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手法那叫一个凌厉,他们看着都心惊肉跳。
自从当上知府后,也不知道是因为多年的官场磨砺让他性子更圆融了,还是因为做了父亲的关系,他才收敛了一些。可是,也只是收敛而已,他可没有改了性子。不然,戴子昂是怎么狠狠一个跟头载下去的?牛仙林牛气哄哄的往扬州走了一遭,又是怎么夹着尾巴逃回去的?还有那些被崔蒲活活踩死的小鱼小虾更是数不胜数。
在扬州,爱戴他敬仰他的人很多,但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人一样也不少!
其实再算一算,崔蒲自从来了广州,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岭南地区也已经有不少人因为他的关系而官途暗淡了。就如上半年的偷盗官银案,这个案子看似是韦刺史一直在忙前忙后跳上跳下,但明白人心里都清楚——事情的起因是崔蒲,整个过程也是被他一力推动起来的。
前两个月的假药事件,又让泉州等地不少官员被查。这些看似又只是韦刺史一力主导的,但仔细一查,那幕后的推手居然又是崔蒲!
也就是说,这一年内在岭南地区接连发生的两件大事,看似是韦刺史从中发挥了极大的能量,但实则真正好处的却是这位崔知府!毕竟,他可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坐享了韦刺史的劳动成果。而韦刺史呢?他也就得了个面子上的风光,真正实质上的奖励他们没有看到,反而韦刺史还得罪了不少人!那些因为他的关系丢了官、或者降了级的人心里可都记着他呢!
再加上这次蕃坊门口的事情……
我的天!
将这些事情串起来想一想,他们就不禁对崔蒲生出几分钦佩来。
看来,转战来广州,他不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而收敛了,而是因为性子更圆融了,知道如何韬光养晦,利用他人之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看看,这才多久的功夫,韦刺史在上头各种折腾大动作的时候,他的免费施药、百姓抓打小偷这些小事也在悄无声息中浸润了百姓们的生活,于无形间就将广州府上下的纪律整肃了一番。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大家的生活质量就提升了一个档次不止!
细算起来,这大半年来发生的事情真不少,遭殃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但是,无论怎样,在受益者里总有一个名字,那个名字或许不起眼、或许只是占据了一个小小的角落,但看得多了,也总会让人发现一些端倪。这个名字就是——崔蒲!
如果不是吕焕提起,他们也不会发现这一点。而等发现了这一点,他们也就明白了吕焕那句话的意思——既然事情又和崔蒲有所牵扯,而且还伤害到了他最看重的两个人,那么,这件事就不可能善了了。他们如果够聪明的话,最好就赶紧拿出一个章程来,给崔蒲一个满意的交代。不然,要是轮到崔蒲主动来提条件,那他们就做好被他扒皮抽筋的准备吧!
“这一次,咱们不从身上剜一块肉下来给他,他是不会满意了。”会长贺万青叹道。
吕焕颔首。“正是如此。”
其他人脸色微变了变,但最终都点头表示同意。
一时间,室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等到了面见崔蒲当日,他们所有人都装扮一新,前后脚的来到府衙。
见面过后,不用寒暄,会长贺万青便将一张单子送到崔蒲跟前:“崔知府,关于凶徒南曼改名换姓潜入广州一事,我们已经查清楚了。就是这张单子上的人帮他求的路引、做的假身份,他来广州给他做担保的人也已经找到了。现在,这些人在广州的已经自己去官府自首了,不在广州的我们也已经派人去寻,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他们全都带回广州来伏法。当然,南曼会得到举荐信来广州落脚,也和我们失察有关。我们不敢推卸责任。只是因为胡商会在广州地位十分特殊,要是我们都因为这件事进了牢房的话,恐怕会引起所有在广州经商的胡人的恐慌,进而引发全新唐王朝境内的恐慌。我想,这样的结果您是不愿意看到的,所以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用钱来赎买自己的罪孽。崔知府您看这个主意如何?”
将单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再将他的话听入耳中,崔蒲不由的抬起眼将这群胡商会的骨干成员全都仔细打量了一通。
不简单啊,这群人!他心中暗叫。
先将下层涉事人员老实交出来,任他处置,便是提供了足够的人来让他发泄怒火。然后,再主动提出花钱赎罪,而且还十分贴心的站在他的角度帮他考虑了一番动摇胡商会根基的下场……当然,他也没打算真的把他们都动了。那样做的后果他当然早料到了,他还没傻到自掘坟墓的地步。
只是,这些人将所有能想的都帮他想了,而且还贴心的做出了最恰当的应对,这叫怎么一回事?
他还做好了准备要和他们唇枪舌剑讨价还价的呢!结果现在,他们主动提出来的解决办法就已经是他所预想的最好的结果了,那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
崔蒲突然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该死的和他每次和河间郡王对着干时一模一样!
想起河间郡王,他的心情瞬时更恶劣了。那个老妖怪,自从和大娘子闹过一次之后,自己倒是在王府里自暴自弃扮鬼吓人,还就吓到了他!然后自己耐着性子劝了他一句,请他来参加大娘子的生辰宴。他嘴上说着不来不来,可是那脚丫子迈得一点都不慢嘛!而且还送了一堆的贵重礼物给大娘子,一下子就把大娘子给逗乐了。再然后,两个人就重归于好了!甚至还比以前更亲热了几分!
真是气死他了!
说好的吵架之后会产生的隔阂呢?这老不要脸的!
既然想到了河间郡王,崔蒲自然对眼前这群人也没了好脸色。他只低哼一声:“你们话虽说的不错,可是本府要是就这样算了的话,那岂不是显得本府太好说话了?”
几位胡商将这话听在耳朵里,都不约而同的嘴角抽了抽。
崔知府,您这是在和我耍赖皮吗?他们很想问。
这么大的人了,想不出别的法子来给他们找茬,就甩出这么不要脸的一句话来,他也是够狠!
胡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大家都不约而同的将目光落在了吕焕身上。
崔蒲看到了,悄悄将这一幕收入眼底。
吕焕则对会长使个眼色。
会长贺万青连忙就又掏出一封信,毕恭毕敬的逞到崔蒲跟前:“这是我们初步决定的赎罪的费用,崔知府您看看够不够。要是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再加。”
崔蒲懒洋洋的接过来。拆开了一看,他差点就跳起来了——五千贯!而且是一人五千贯!四个人加在一起就是两万贯!
这价码已经够高了,让他根本就不忍心再往上加价了好吗?
这群人是疯了吗?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多主动往饿狼嘴里送进来的小肥羊。
他的目光自然又落在了吕焕身上。
吕焕察觉到了,便大大方方的和他对视:“当然,我们如此讨好崔知府您,也是有我们的目的所在。”
“是吗?你说。”
吕焕又要对会长贺万青使眼色。崔蒲便道:“没听到吗?本府让你说,本府也只听你说!”
吕焕无奈。“是,那某说就是了。这些日子,我们也观察了一下知府夫人的这个免费汤药,发现其效果十分显著,才用了几个月,蕃坊内新搬来的胡人生病死亡率都大大降低了。我等都对这个药材的配方十分感兴趣,便想等下次发船去进货时,顺便也带一些药材去海外兜售。当然了,药材的价钱我们会如数支付。如果知府夫人还能有其他方子的话,我们也收。”
“这个嘛……本府得和夫人先商量一下再说。你们先回去吧!”崔蒲一脸镇定的摆摆手。
而等这群人前脚刚离开,后脚他就赶紧抬脚往后院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娘子啊,你快出来!疯了疯了,这群人都疯了!我也要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