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现在,看似一直都是他把崔蒲当猴耍。可是现在看看,他怎么觉得被当猴耍了的人是自己?
两个多月的时间,他过来扬州要办的事情没有任何进展,就一直围绕着曹姝是否已经在曹家抄家前就定亲、定给了谁这件事转悠。为了弄明白这件事,自己还将萧长史和曹老太太都从长安请了过来!这两个人便成为了给今天这个案子定论的最关键的一笔。
还说什么抽丝剥茧,要把崔蒲和慕皎皎都给牵扯进来,可是他的丝都还没开始抽呢,这件事就已经宣告完结了!
反倒是自己这边,戴子昂和萧长史被抽丝剥茧了!
崔蒲这一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玩得真是狠,狠得让他几乎都恨不起他来。
看看,事情的起因是戴子昂把曹老太太从乡下庄子里偷出来,让她去刑部告状。崔蒲就也悄悄叫人把曹十一郎给从萧长史府上放了出来,让他去刑部告状;他们通过李林甫的关系让圣人封了他为黜置使过来审案,崔蒲就让羽卫大张旗鼓的过来抓人;他们在给曹姝挖坑制造证据,崔蒲干脆就让曹姝搞出来一份血书,直接就刺激到了曹老太太,让她当场发疯!他们还想一点一点把崔蒲、慕皎皎乃至元节度使都拉进来干掉呢,崔蒲就已经直接将萧长史、戴子昂都给废了。甚至连他都要受到牵连!
完全就是把他们对付这群人的手段拿过来反用在了他们身上。而且还用得这么成功,就反衬得他们这群始作俑者那么的愚蠢无能。
等回到长安,他该如何向李中书交代啊!
但是羽卫已经来了,曹老太太的口供也在此,再加上崔蒲这个扬州府内的地头蛇强力要求,羽卫便按照曹老太太的往庄子外二十里处的一座荒山去寻摸了一遍,果然就发现了被残忍杀害的十多个庄户人的尸首。
这下,戴子昂也完了。
牛仙林还想徒劳的挣扎:“这位老太太患有心疾,谁知道她是不是胡说的?”
慕皎皎便耐心的解释道:“之前她在扬州,我****给她针灸吃药,都已经快给她治好了,所以她的脑子大部分时候都是清醒的。只是被带走后,那些人这么长时间都没有给她扎针吃药,还不停的刺激她,就让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所以,曹老太太的口供完全是能够采纳的。
这一记翻云覆雨手玩得也是够溜!
牛仙林发现他根本无言以对。
一伙人气势汹汹而来,最终却是灰溜溜的离开。和他一起被带走的,还有萧长史的尸首以及被五花大绑、等着回长安被定罪的戴子昂。
至于崔蒲和曹姝?
既然在抄家前就已经定亲了,曹姝就已经是邱家人了,曹家抄不抄,关她何事?细论起来,朝廷还欠她一份嫁妆钱呢!
最后还是曹姝善心大发,将这笔嫁妆当做给曹老太太赎身的钱,不要了——对于年迈抑或年幼的犯官家属,朝廷规定可以用钱财赎买回家。
窝藏曹老太太这个罪名那就更不算一回事。这么大年纪的老太太了,还患了心疾,大牢里也不敢收啊!他们能将她留在身边悉心照料,这完全就是为国家减轻负担。
不过,崔蒲好歹也是朝廷命官。将曹老太太收在身边养了这么久,他一直都没有上报刑部一句话,这也是一桩罪过。
按照牛仙林的性子,如果没有认识到崔蒲的真面目,他肯定会借此发难,狠狠扒掉崔蒲一层皮。可是现在……他要是敢乱来,谁扒掉谁的一层皮还不一定呢!
这小子的阴险狠毒他是深有领教,所以他下年根本不敢妄动。
没错,牛仙林就是一个怂货。遇强则弱,遇弱则强。说白了,就是个狐假虎威之辈。一旦披在身上的这张虎皮不起作用了,他也就威风不起来了。
到最后,他也不过装模作样的口头训斥了崔蒲几句,再罚了他半年的月俸,这件事就告终了。牛气哄哄的黜置使的威严扫地。
就在牛仙林一行人走后不久,曹姝也和邱山一起赶往长安。他们要去看曹十一郎,并接了曹十二郎的遗骨回来安葬。
临行前,曹老太太拉着曹姝的手死活不肯放:“十三娘子,你一定要把你两个阿弟一起接回来啊!你十二阿弟已经没了,咱们曹家就只剩下他一个男丁。他要是再没了,咱们曹家的血脉就彻底断了!这是万万不能行的,你记住了吗?现在你给我发誓,务必要将他带回来,不然你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曹姝无语看着她。“曾祖母,十一阿弟现在依然是戴罪之身。就算定了萧长史和戴观察使的罪,他的最终结局也极有可能还是被送入军营上战场去。我又有什么本事和朝廷对着干?您也未免太高看我了!”
“那邱郎君呢?他们父子不是治好了许多贵人的吗?你让他去求贵人帮帮忙就是了。再不济,你祖父为官时也结交了不少好友,你去求他们!你要是求不动,那我和你一起去!”
“曾祖母,您就省省吧!这一次十一阿弟的事情能揭露出来,就已经是多亏他们帮忙了。别人也不欠咱们的情,他们能帮到这个地步就已经很不错了。以后的路,总该我们自己一步一步去走的。”曹姝无奈道。
“可是你阿弟他是咱们曹家仅存的一个男丁了啊!”曹老太太大哭,“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狠的心?我知道你嫁人了,已经不是曹家的人了,所以在你心里就一点都不为曹家着想了是不是?曹家好歹也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一点恩情都不顾念吗?”
曹姝又被气了个半死。
慕皎皎见状便笑道:“曹老夫人,您老想让我们夫妻出面帮忙就直说,何必这样旁敲侧击的?十三娘子和邱郎君有多少能耐,您又不是不知道,何苦又在这里撒泼打滚?”
“这可是你们自己说的!你们自己要给我们帮忙,我什么都没说!”曹老太太赶紧就道,一双眼却闪闪发亮,里头满是希冀的光芒。
曹姝闻言急得不行:“表姐,你们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了,现在这事不用你们插手了,真的!”
“你放心,我们做完了我们该做的,也没打算再插手了。”慕皎皎淡然道。
曹老太太顿时急了,上前扬手就作势要打曹姝。“你这个死丫头,谁让你这么说的?”
邱山却将她往旁边一拉,自己静静瞧着曹老太太:“曾祖母,您如果还想让您仅存的孙儿安然无恙的话,最好还是本分点做人的好。”
曹老太太在曹姝跟前再横,现在换了邱山,她顿时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再也狂不起来了。
邱山这才拉上曹姝的手:“时候不早了,咱们该上路了。”
“嗯。”曹姝颔首,乖乖被他牵着往马车那边走去。小女人的模样温婉又柔和,站在高大粗犷的邱山身边,俨然夫唱妇随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觉得养眼。
目送这对夫妻远走,慕皎皎便又回头冲曹老太太笑道:“曹老夫人,现在是不是该算算咱们之间的旧账了?”
“我们?我们之间有什么旧账?”曹老太太嘴皮子哆嗦着,双脚往后退去。
慕皎皎浅笑:“那可多了去了!就像上次,您在我们这里住了半年,吃穿用住可是一文钱都没给呢!而且因为您的缘故,我夫君还被罚了半年的俸禄。您可想过,没了我夫君的俸禄,我们一大家子该如何过活?而您,又该如何给与我们补偿?”
崔蒲闻言连连点头:“说的没错!别的不说,补偿是一定要给的。不然,我们真是亏大发了!”
“你们难道还缺了这点钱不成?”曹老太太尖叫。
这小两口,慕皎皎的嫁妆就不说了,那是丰厚得叫人眼红。崔蒲这些年和魏庄、卢九一起开店开铺子,到手的钱也不少。再加上他在扬州知府任上,每年不用贪污,下面送上来的孝敬以及朝廷发的冰炭钱,就已经抵得上他几十年的俸禄了!
结果现在,这对夫妻居然为了区区半年的俸禄要她补偿?
“我们缺不缺钱是一回事,但您老人家必须为您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又是另一回事了!”慕皎皎笑道,眼中满是小人得志的狡猾,“再说了,难得十三娘子不在这里,我们怎能不抓紧时间折磨你?积攒了快十年的气,不好好在你身上发泄发泄,等你寿终正寝入土了,我们就真连个发泄的地方都没有了。六郎,你说是不是?”
“没错!”崔蒲颔首,便也弯起唇角,“不过,你说咱们先让她去做点什么好呢?”
“就先让她去医馆打杂吧!”慕皎皎道。
“嗯,这个主意不错。”崔蒲颔首,“驿馆里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几个药童和杂役一天忙到晚也忙不过来,的确是需要有个人去帮帮忙。”
曹老太太听了,却是脸色陡变——医馆里的那些人她可是都得罪了个遍啊!她要是去了那里,做最低等的打杂,那群人还不折磨死她?
想想上次被常太医强行灌黄连水的情形,她不禁浑身一抖。
“我不——”
“老夫多谢知府夫人美意。正好我们医馆里就缺了医馆打杂的老太婆呢!”常太医闻言赶紧就道。便一挥手,带着两个药童上前来将曹老太太给拖走了。
药童们上手,曹老太太是叫也叫不出来,挣扎也挣扎不动。只能一脸生无可恋的被人给带走了。
至少在曹姝回来之前,她都不用妄想过太好的日子了。
成功解决了这个老太太,崔蒲和慕皎皎才放心的回到府衙。
终于,那群糟心的人全都滚蛋了!府衙里清净了,他们心里也清净了。
夫妻俩放松的躺在榻上,相互依偎着,享受着难得的宁静。
“对了,那十几个庄户的后事处理得如何了?”崔蒲突然问道。
“尸体已经让家人认领回去了。我昨天见了他们的家眷,一人赏了她们一百贯钱,并允诺等他们的孩子长大了就送到我们身边来伺候。她们虽然伤心,但神情还算平静。再等过段时间,他们完全接受了事实就好了。”慕皎皎回答。
崔蒲点点头,便又禁不住握紧拳头。“戴子昂实在可恶!要抓人就抓人,何必把其他无辜人等都给杀了?这一次,不活剐了他我就不叫崔蒲!”
这种过惯了刀口上舔血的日子的人,心向来比别人狠得多。他们做事,只求速战速决不留后患,又怎会管什么人命不人命的?那些庄户的性命,在他眼里就和蝼蚁无异吧?踩死了就踩死了,根本不算个事。
慕皎皎心里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对于戴子昂这样的想法,她虽然能理解,却并不赞同。尤其,戴子昂杀的是他们的人!所以,他们必须让戴子昂付出应有的代价!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好容易享受一把这躁动过后难得的现世安稳的感觉。
然而很快,这份感觉又被打破了。
没过几天,长安那边来了一封崔阁老的亲笔信。崔蒲拆开看过,顿时浑身发抖,双眼通红——
“张中书,在回岭南曲江老家扫墓时,因病辞世了!”
距离慕皎皎预言的三年时间,竟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