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客人散去,牛仙林过来的时候,慕皎皎才避嫌退居后院。
所以对前头发生的事情,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待看到崔蒲垂头丧气的过来,她便连忙将人迎到榻上坐下,亲手给他宽衣,脱了靴子泡脚解乏。
被她如此温柔以待,崔蒲的心情才算是好了点。
“这一次,这些人是做了万全的准备了。牛仙林还拉出那么多人来,美其名曰陪审,实则就是想故意搞大声势,好堂而皇之的把我们全都打倒。他们的野心还真是大,竟然还想就在我们的地盘上将我们连根拔起!”
对这群人的计划心知肚明,但他现在却也做不得别的。牛仙林现在只把重点放在曹姝这个犯官之后身上,其他一概不管。至于犯官之后是如何逃逸的、又是如何被人收留这么多年的、甚至到现在都要嫁人了,这肯定要留着后头慢慢审,一点一点的把相关人员给牵出来。
钝刀子割肉,这才是最疼的,也是最磨人的。
他们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
这才是他们最狠毒的手段所在!
慕皎皎只是给他端来一盏茶:“喝吧!”
崔蒲送到嘴边便是一大口。
“噗!”
他随即便喷了,一张脸紧紧皱成一团。“这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苦!”
“凉茶啊,我亲手让人做的,最是清热解暑,对人体极好的。”慕皎皎道,“现在,我打算让全府上下标配这个饮品。”
崔蒲眨眨眼:“全府上下?”
“是啊!”慕皎皎点头。
崔蒲小心翼翼的再喝一口。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了,可茶水入口的一刹那,他还是难耐得紧闭双眼。
苦,真是太苦了!
“不过,仔细品品,这味道似乎也有一点回甘,还可以。”他闭着眼睛说瞎话。
“既然是对身体好的,那就让大家放开了喝吧!”再点点头,把事情给定下了。
慕皎皎颔首。
接下来这些日子,牛仙林一党人的饮品就是这个了。
没错,这就是他们的报复!
既然他们都能在曹姝大喜的日子找上门来生事恶心他们,那么他们稍稍报复回去一下,又有何不可?
却说牛仙林三个人坐下来,正要一本正经的商讨大事呢,结果茶水入口,三个人不约而同的喷了。
“这是什么东西?”陈君弼最先问道。
“回陈县尊,这是凉茶,我们夫人特地命人熬制的。里头用了许多能清人体内热的草药,具有清热解毒、生津止渴、祛火除湿等功效,一年四季饮用都对身体极好,还能起到预防疾病的作用,现在我们全府上下都用这个呢!”过来伺候的丫鬟连忙便道。
“谁需要预防疾病了?牛黜置使身体好着呢,没有任何病痛。你们赶紧换了别的茶来。”陈君弼立马高声吩咐。
小丫鬟一脸为难:“知府和夫人连同府上的小郎君小娘子用的都是这个茶呢!”
崔蒲和慕皎皎两个人又如何能和牛黜置使相提并论?你们这一家子爱自残,别以为别人都和你们一样!
陈君弼又要咄咄逼人的开口。但这次话还没说出来,牛仙林就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饮了这个吧!崔知府夫人医术高明,她准备的茶饮,一定都是最好的。”
陈君弼立马就扬起满脸的笑花:“牛黜置使说得对!这茶虽然初尝起来苦了些,但能和牛黜置使一起吃,下官顿时觉得甜了不少呢!”立马又喝一大口。
四周围侍奉的人闻言都面露嫌恶之色。唯有陈君弼依然得意洋洋——自己这番举动,的确十分露骨,可是那又如何?这样的茶入口,牛黜置使心里必然是不爽的,可是身份使然,他不能将抱怨说出口,那就只能借助别人的口来传达心中的想法。自己现在帮他表示了不爽,他心里必然是高兴的。而只要能让牛黜置使高兴,其他人的态度他在乎个屁!
现在这些人就只管鄙视他吧!等日后他节节高升功成名就的时候,他们还不得匍匐在自己脚下哭求自己帮忙?
看看,牛仙林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随后却也没有再碰那凉茶一口。
将闲杂人等都遣散后,戴子昂也终于摇头笑道:“咱们这位扬州知府还真是小儿心性,下官都快看不懂他了。”
“也是,他毕竟年轻嘛!”牛仙林笑道。
三个人便都笑了起来。
崔蒲这番举动,在他们这些年长他许多的人眼里,可不就是小孩子受了委屈表达不满的方式?只是区区一碗茶水,又能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也就那些不懂事的孩子自以为能借此机会出出气了。
终究还是太年轻,上头又没有崔阁老指点,以致他现在随心所欲得很。现在明知道自己处于劣势,他没有旁的法子,就干脆这样来对付他们,真是让人不笑都难啊!
第二天,元节度使便赶来了扬州城。
崔蒲招待他的依然是苦苦的凉茶。好在元节度使南征北战,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吃过?凉茶入口,他面不改色的将之咽下,随即大声赞道:“好茶!还有没有,再给我来一碗!”
牛仙林一行人听说后,又笑了一通。
“本官算是明白为什么他们俩这么投缘了,感情口味都一样嘛!”牛仙林朗声道。
在人前,他总是一副和蔼可亲却不善言辞的模样。但关起门来,这个人却是不管遇到什么都要点评上一番,似乎借此就能体现出他的高瞻远瞩。
戴子昂和陈君弼知道这是他不和他们见外的表现,连忙也跟着嘲笑了元节度使几句,崔蒲自然也不能例外。
再过两日,府衙里头终于开堂审理曹姝逃避抄家一事。
在牢里关了三天,曹姝憔悴了不少。虽然身上还穿着成亲当日的嫁衣,但那小脸却瘦小得可怜,头发也乱糟糟的,看起来格外的可怜。
牛仙林坐在上位,左手边是做节度使、戴子昂,右手边则是崔蒲。陈君弼身份太过低微,无法列席,便只能在后头站着。
牛仙林一拍惊堂木:“曹氏十三娘,如今你曾祖母在刑部告你私逃以及忤逆等等数条罪名,你可认罪?”
“小女不认!小女就算有罪,也只有私藏曾祖母这一条罪名。可是,小女身边所有亲人都没了,唯有上了年纪的曾祖母在两年后和小女异地重逢,小女又怎么舍得将她送到官府去?若送去了,小女又少不得犯了忤逆之罪。再加上曾祖母还生了病,小女就更舍不得了!”曹姝虽然面带怯色,但说话却是条理分明,分毫不让。
在这个年代,不管长辈做错了什么,小辈就算知道也无法指责,否则就是忤逆,以下犯上。就算告到官府,犯错的长辈要受罚,而将长辈告了的小辈则会受到比长辈更重的惩罚。甚至事后,他还会被所有人唾弃,就是因为两个字——不孝!
而如果长辈状告晚辈,那就无所谓了。告对了,那是揭发有功,小辈受罚,长辈得赏;而告错了,也没关系。区区一个小辈,他难道还敢和长辈生气不成?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个说辞,可谓是害了不少人。
不过曹姝现在这么说,却是给自己不将曹老太太供出去这件事提供了充足的理由。官府就算怪罪,那就是逼着她犯忤逆之罪,牛仙林可没这么傻。
不过早就猜到曹姝会这么说,牛仙林立马又狠狠的拍了一计惊堂木:“你少顾左右而言他,如今我们就来好好捋一捋这事。首先,你乃是从曹家私逃的犯官之后,这点你认不认?”
“小女不认!”曹姝斩钉截铁的道。
“你不认?”牛仙林挑眉。
“小女早已经同邱家有了婚约,那就是邱家的人了。当初曹家被抄家,小女人在扬州,得知家中遭逢变故的消息,悲痛欲绝。只是想到曹家如今就只剩下小女一个,便是当时回去也无用,那还不如留在扬州安生过活。相信只要小女好好活着,家父家母泉下有知也会欣慰。至于那份原本属于小女的嫁妆……既然家都没了,那些东西拿在手里也是徒惹伤悲,小女便干脆没要,只让它们充公,救济天下穷苦的百姓,也便是帮助家人积德,也好让他们能早日投胎转世。”
等她说完,牛仙林嘴角便泛起一抹冷笑:“你同邱家有婚约?此事为何别人都不知晓?你可知道,此次得知你还在人世,寿王府上萧长史便也去刑部告了一状,言及你还身犯逃婚之罪。现在看来,你竟是一女许了两家?”
这话真够恶毒的。现在,他便是给了曹姝一个两难的选择——要么,承认你是犯官之后;要么,就承认你一个人被许配给了两户人家。承认是前者的话,就要将崔蒲一行人全都给牵扯进去;而要是承认后者,那就是和寿王府上对上了。
而且,一女许两家,这对她的名声也是极大的侮辱。但凡要点脸面的人家,谁都不会娶这等名声有损的女儿家。曹姝接下来要面对的绝对就是邱家的休弃!而且,邱家就是山野中一户普通的人家,他们有那个胆子和寿王府对着干吗?
这也就是牛仙林一开始根本就对邱山所谓的早和曹姝有婚约这件事无动于衷的原因所在。这小两口闹吧,尽管闹去!现在闹得越大,到头来这个笑话就越大。邱家还想继续好好过日子的话,那么就一定会竭力和这个笑话拉开距离。
曹姝这一次是栽定了!
听他这么说,曹姝立马身子一颤,脸色刷的惨白。
“小女……”
“嗯?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只管说来,本官听着呢!”牛仙林欢快的笑道,眼中满是恶毒之色。
崔蒲在一旁看着,两只拳头也因为愤怒而捏得咯咯直响。
这个牛仙林,和他兄长牛仙客一样,都是真小人!
在公堂之上,这样欺凌一个弱女子,也亏得他做得出来!
他连忙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继续看着眼前这群人无耻的演出。
慕皎皎坐在后院,也听到了绿豆传来的话。她不禁唇角一勾:“这些人也就会玩这等狐假虎威的小把戏了。且看着吧,等把这张老虎皮揭开,他们还有什么好嚣张的?”
顿一顿,她突然问道:“对了,邱山应该要出现了吧?”
她说得没错。
就在牛仙林一行人对着曹姝步步紧逼的时候,邱山捧着一份庚帖出现了。
“牛黜置使,某这里有证据,证明曹娘子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和某定亲了。她十年前就早已经是我邱家人!”
听着他掷地有声的话,看着这个人宛如神邸一般降临在自己跟前,曹姝眼眶一热,不由泪眼迷蒙的唤道:“邱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