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郎君闻言,霎时又是大吃一惊。
这些日子张九龄沉迷诗画,抑郁不得志,大家都知道他病了。可是他坚持说自己没事,他们请来大夫也不管用,便只能焦心的看着他如此麻痹放纵自己。
可现如今,慕皎皎才几句话出去,他居然就承认自己病了,而且还亲自请慕皎皎为他治病!
明明是在说字画的事,可怎么话题就转移到了看病上了?他脑子里都有些晕乎。
不过,不管怎么样,至少阿爹肯接受自己生病的事实,而且愿意看病了,这就是大好事!
他连忙上前对慕皎皎一礼:“崔六少夫人医术高明,我们父子都对此深信不疑。现在既然你已经看出来我阿爹的病根所在,那就烦请您出手为我阿爹治病。若是阿爹好了,我们张家上下都对您感激不尽!”
“世伯身体有恙,我做晚辈的来帮他看病,也是理所当然,何须感激?”慕皎皎摇头,便对张九龄道,“还请世伯伸手,让晚辈为您把把脉。”
张大郎君连忙上前帮父亲将袖口翻起来,崔蒲也将随身带的脉诊拿出来给他靠上。
慕皎皎搭了个脉,便道:“您这个病缠绵应该有一年多了。”
“一年多?怎么可能?阿爹是今年才开始显出征兆的啊!”张大郎君忙道。
慕皎皎只看着张九龄。张九龄便点头道:“侄媳妇医术果然厉害。你说的没错,其实早在寿王大婚过后第二年,眼见那群人开始上蹿下跳、而太子却越发的萎靡不振之后,我身上就已经开始不大舒服了。只可惜,那个时候没有哪个人能从我写的东西里看出些许端倪来,不然或许我也不至于被这个臭毛病折腾到现在了。”
此言一出,张大郎君大骇。崔葏和郑氏夫妻也面露惊异之色,唯有崔蒲面色如常,唇角还微微泛起一抹笑意——惊吓吧惊吓吧,这就是我的媳妇,她的医术就是这么高明!每次给人看病,每次都看到那些人露出这样傻瓜一般的表情,哎,真的好烦呢!他们怎么就没有别的表达方式了呢?他都快看腻了!
慕皎皎无视他那小得意的模样,继续对张九龄道:“世伯您是不是偶尔还会觉得脑子里发昏,双眼有时不受控制,眼前的画面会变得模糊?而且头重脚轻,双脚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走路都像在飘?”
“没错,就是这个症状!”张九龄连忙点头,对她的医术是彻底的服了。
这些毛病他从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就连****侍奉在他身边的张大郎君都不清楚,只是知道他偶尔会身体不舒服罢了。结果慕皎皎却是将他发病时的症状说得一清二楚,那他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侄媳妇你真是厉害,才刚把了这么一会脉,居然就什么都看出来了!”而且还把症状描述得这么清楚明白,就像是她自己亲身经历过一般。
“我说了,字如其人。您的字最后飘了,那么想必人也会跟着飘。不过幸而您生性沉稳,还一直压得住,所以飘得不是很厉害。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您照我说的去做,保管您三日之后就能好了。”慕皎皎道。
“好,要吃什么药,你说!”张九龄连忙点头。
“药就不用吃了。您这两日想吃什么尽管让人做来,只管放开了肚子吃。别的什么都不要管了……对了,还必须有酒!正好我那里有几坛好酒,回头我叫人给您送来,您就随便喝。什么时候把酒都喝完了,什么时候您的病就好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张九龄父子都很不解。
慕皎皎便道:“你这病其实就是阴阳不交。说白了,就是您有一颗矢志报国之心,心中也早为此做出了诸多打算。但因为奸人所害,那些打算全都付诸东流。多年的期盼就此化为泡影,您心中不甘,却又无能为力,也就是所谓的心有余而力不足。而病情之所以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因为您在家养病也不安心,依然****关注国事,思虑过重。眼下要想好起来,您只要将那些烦心事扔到一边,一心就是喝酒享乐。喝得多了,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病自然也就好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面将他心里的想法剖析得一清二楚。而且还是一个小娘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张九龄羞惭之余,心中更多的却是震动。
“好,我听你的!接下来我什么都不想了,安心喝酒治病便是!”
崔葏听了慕皎皎的说法,又叹道:“想当初,六弟妹为我治病,也是用酒。酒能壮人胆,酒能忘人忧。现在我也越发觉得酒是个好东西了!而且还是六弟妹亲手酿的酒……只可惜我还在孝中,不然定要朝六弟妹讨一坛来喝。”
“这有何难?大不了我们给你留上一坛,等你出了孝再喝就行了。”崔蒲笑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崔葏连忙一掌拍在他肩上。
眼见这对兄弟感情这么好,张九龄也不禁面露赞赏之色,频频点头。
因为慕皎皎这一番由字而引发到身的病理,张九龄对她十分赞赏,坚持留他们下来用饭。而且没有男女分席,大家就坐在一起,讨论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恋恋不舍的放他们离开。
而在分别之际,张九龄忽然又道:“我记得你家有个大娘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而且小小年纪就被圣人封了县主?”
“没错。”慕皎皎点头。
“这大娘子经你们夫妻教导,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正好我家也有几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郎君,不如改日你们再带大娘子过来坐坐,我让他们陪大娘子玩。”
这是陪玩吗?是把孙子给列出来让大娘子挑夫婿吧?
崔蒲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多谢世伯好意,不过马上就过年了,我们还要准备年后去扬州上任事宜,您不是也要往荆州去了吗?只怕我们是没空带大娘子过来玩耍了。”
被他拒绝,张九龄也不恼。本来就是嘛,就冲着崔蒲和慕皎皎的这身好本事,还不知道多少小郎君排着队想娶她家大娘子呢!他也没指望这一句话就把事情给说成了。
张九龄便是一笑:“既如此,那这事就以后再说吧!不过,我现在还有一句话送给你们,你们千万要记住了!”
“世伯请讲。”崔蒲现在的态度明显没那么恭敬了。
张九龄不以为意,只道:“现任平卢将军安禄山,双目灼灼似贼也。乱幽州者,必此胡人。之前我几次想将他正法,奈何此人极善钻营,竟找来许多人为他开脱。如今我年事已高,此去荆州,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头来客死异乡也未可知。想要保全新唐王朝繁荣安定,如今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还好朝中还有你们这样的好儿郎在,我还算放心。以后你们若是有机会,定要将此贼子灭掉,定不能让他毁了我新唐王朝的大好江山!”
掷地有声的说辞,却仿佛一把尖刀插在慕皎皎的胸口。
她抬眼看着眼前这位即便落魄却依然心怀家国大业的老人家,不由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