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他们的帖子还没送出去,河间郡王府上就送了一张帖子过来,道是第二天请他们一起过去喝茶。
“我和岳父去就行了,你们母女好生在县衙里待着!”接到帖子,崔蒲脸色极端难看,立马便对慕皎皎道。
“我和小娘子还是去吧!我也有话要问他。”慕皎皎却淡声回应。
“你们去做什么?一不小心,再让他给你们种几只虫子怎么办?”
“他若真想种,你觉得我们躲得开吗?”
听她这么一说,一时间又一股懊恼的情绪涌上心头,崔蒲好想打自己一巴掌——叫你没用!
慕宥见状,也幽幽长出口气:“让她去吧!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解开谜团了。”
崔蒲立马回头:“岳父你这是什么意思?”
慕皎皎却眼神一暗。“阿爹,你终于决定告诉我了么?”
崔蒲心猛的一跳!“告诉什么?”
“哎!”
慕宥又长叹口气。“你阿娘临终前交代我,不要让那些陈年旧事再纠缠着你,她要以她的性命为祭,将一切恩怨斩断于她手上。她只愿你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我答应了她,所以一直不曾告知过你任何关于她的事情。但是现在看来,那些事情我是瞒不住了。”
听到这话,别说慕皎皎,就连崔蒲的精神都不由一绷。
慕皎皎的出身一直是他们猜疑不断的一方面。她的姿容、她的气度,远远超出慕家所有人去,那一身医术更是超凡绝伦,慕家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及。尤其他和慕皎皎夫妻五年,即便是到现在,她还时常会给他带来惊喜。这种骨子里与生俱来的睿智典雅,绝不是慕家这样的人家所能培养出来的!
只是眼看慕皎皎一直对此事守口如瓶,他便也没有多问。毕竟,她对外的身份早已经定下了,她的人也已经成了他的娘子。这个问题他以后有的是机会去慢慢探索,这就当是自己一辈子的一大追求好了。
却没想到,到了今天,这个谜底突然就要揭晓了!
突然之间,他心中却生出一个想法——这个答案他不想知道!他就想日子一如既往的这么过下去,不要再有任何事故突然冒出来打碎眼前这宁静的一切!
然而现在还可能吗?
在一片低落的心境中,他听到慕宥慢声道:“你阿娘姓谢,乳名秋娘,乃是……陈郡谢氏之后。”
陈郡谢氏!
听到这个称呼,崔蒲霎时察觉到一股热血涌上心头,让他几乎跳起来大叫!
陈郡谢氏,起于魏晋时期,乃是魏晋乃至南朝的顶级门阀之一,是当时的氏族领袖,当时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只有琅琊王氏,后人将其并称王谢,两族同住在建康乌衣巷。只可惜到了南梁朝,陈郡谢氏慢慢走向衰落。南朝末年,许多门阀乘舟南下,陈郡谢氏亦然。从那以后,曾经在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陈郡谢氏就消失无踪了。
直到现在,提起陈郡谢氏,许多人还会感慨万千,哀叹一个曾经繁盛至极、培养过诸多文学艺术乃至军事人才的大家族就此凋零,淹没于茫茫历史之中。他也曾人云亦云的跟着人感慨过几句。
可是现在,当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体内就流着陈郡谢氏的血脉、甚至他的女儿体内也继承了陈郡谢氏的血脉时,他心中便无故生发出无数的感想,有欣喜的、也有悲凉的,但更多的却是无措。
那么一个让他这个不爱读书的人都一度生出过深深的敬仰之情的顶级门阀,如今他们的后人就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他根本用言语就形容不出来!
见他双目圆瞪,张口结舌,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根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双手也紧张的抬起放下、放下又抬起,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好,慕宥淡淡一笑:“想当初,得知她的身份的时候,我也是你这般表现。想想,那都是二十二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年轻,我阿爹派我跟着商队远行,阴错阳差之下认识了她。她也和皎皎一般,年轻、美貌、一身高雅出尘的气度迷得我晕头转向。即便已经不是个毛头小子了,我还是忍不住对她深深着迷。”
忆起往事,他唇角也泛起一抹浅笑。“只是,我知道我们身份悬殊。即便她只是没落氏族之后,也轮不到我来娶。不过她心地十分善良,又见我生得不错,在我的有意靠拢下,我们越走越近,相谈甚欢。那段时日,应当是我这辈子过得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了!”
“只可惜……等我第二年再去找她时,就发现她变得郁郁寡欢。我天天陪着她,想尽办法哄她开心,却也难见她一个笑脸。然后,她怀孕了,却说这个孩子她不能要,不然她会死。我知道后,心痛如绞,却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愿。我告诉她,她如果选择留下孩子,我会风风光光迎娶她过门,一心一意照料他们母子;如果她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但我还是会好生照料她。”
“她腹中的那个孩子,就是皎皎?”崔蒲心口一扯。
慕宥颔首。“是。”
“那后来怎么回事……”
“听到我说的那些话后,她只是摇头笑我是个傻瓜,然后就走了。我在客栈傻傻等了她一个月,一直不见她再出现,我便当她已经将孩子打掉了,心如死灰打算离开。但就在离开的前一夜,她出现了,说她考虑好了,她愿意嫁给我,但前提条件是要我抛下一切和她私奔。当时别说是私奔了,就是要我奉上这条命我也愿意啊!所以,我就当机立断,和她私奔了。”
呃……
崔蒲禁不住眼角抽了抽。
真没想到,他这个看似古板正经的岳父大人,年轻时居然也做过这么荒唐的事情!这么说起来,他之前做的那些都算是中规中矩了。这就难怪他老人家从一开始就没嫌弃过他这个当时还一无是处的女婿!
“后来呢?为什么后来阿爹你又抱着我回去了?”慕皎皎突然开口问道。
“后来,你阿娘生了你,就力竭而死。临终前,她向我认错,说利用了我大半年的时间,自私的享受了一把有夫君疼爱的温暖。只是我毕竟是慕家的嗣子,不可能丢下家族不管。现在时候到了,她也该放我走了。”说到这里,慕宥声音哽咽起来,“原本听她说生下你她就会没命,我只当她说是家中长辈会打死她。可是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等生下你后,她就已经油尽灯枯,只来得及看你一眼,然后勉强向我交代了后事,就撒手人寰了!”
“那这事又和河间郡王有什么关系?”慕皎皎又问。
“你阿娘离世前给了我两卷画像,一卷是她的自画像,她说是留给我做念想的。另一卷则是一个男人的画像,那个男人我曾远远见过她和他在一起说话,只是没说上几句就不欢而散。她说,她欠他一条命,现在就把自己的命还给他,以此作为事件的终结。但从今往后,她希望我和你都远离那个人,不要再和他有任何来往。”
“原本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结果谁知道,就在你一岁那年,八月十五的晚上,你突然就发病了!我请遍了大夫来给你看,也看不出所以然来,后来还是在你三岁时一位巫医指出你是中蛊。我便想到了你阿娘最后憔悴而死的模样。我便将她当时的症状同巫医说了一遍,竟然也是中蛊!她中的名叫胎蛊。顾名思义,她不能怀胎,一旦怀了就要打掉。不然,只要感应到胎儿的存在,蛊虫就会开始源源不断的吸收走她体内的精气。等到孩子落地之时,就是她丧命之日。”
说到最后,慕宥终于老泪纵横。“我竟然不知道!我一直沉浸在她成了我的妻的喜悦之中,夜夜和她同床共枕,我竟然都不知道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最后竟然沦落到那个地步!”
慕皎皎慢慢上前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道:“这件事不怪你。阿娘她既然决心生下我,就必定已经做好了牺牲自己的打算。而如果阿爹你早知道胎蛊的事,肯定就不会容许她这么做,对不对?她为了让你点头,也就只能故意隐瞒着你,一直到最后。”
说着,她又轻叹口气。“阿娘我虽然没见过,但从阿爹你的描述中我能知道,她一定是个绝顶聪慧的人。如果她真想隐瞒你,你又如何察觉得到?”
“这些我心里都明白,可是每当想起她临终前憔悴的模样,还有你这些年受的苦,我还是心痛得不行。我难受,我对不起她。和她做了大半年的夫妻,却不曾好生照料她。养了你十多年,却年年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我……”
“阿爹!”慕皎皎连忙抱住她,“你为我们母女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怪你,阿娘她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不会怪你的!”
“真的吗?”慕宥吸吸鼻子,竟然跟个孩子似的问道。
慕皎皎定定点头。“六郎,我阿娘她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你说是不是?”
崔蒲赶紧点头。“岳母泉下有灵,对岳父您有的也只有感激和心疼,又怎会怪罪于你?你已经为她们母女做到最好了。”
“呀呀呀~”
说话间,小娘子也耐不住了,连忙挥舞着两只小胖手朝慕宥那边咿咿呀呀的叫着。
“岳父你看,就连小娘子都这么说了!”崔蒲连忙就将女儿送过去。便见小娘子一头钻进慕宥怀抱里,抬起小脑袋冲他甜甜的笑着。
见到外孙女的笑脸,慕宥心头的酸楚这才散去大半。
慕皎皎和崔蒲也大大松了口气。
“照您这么说,我和阿娘中的蛊都和河间郡王脱不开关系。既然如此,我们是该一起去找他问个明白。”慕皎皎沉声道。
“还有小娘子!”崔蒲也阴沉着脸喝道,“他已经害死了一条命还不够,又害得你受了十七八年的折磨,如今居然连咱们的小娘子都不放过。这个人,我必定也不会放过他,我一定要去找他为你们讨还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