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敀敀一家子在天长县住了三天,然后才告辞离去。要是因为姐夫魏庄手头还有要事要办,慕敀敀还不舍得离开。
再过后约莫半个月,崔蒲一天突然失魂落魄的回到内院。
“君君走了。”他道。
慕皎皎讶异的抬起头:“你说的是长安城里的君君姑娘吗?她走了?去哪了?”
“不知道。卢九在信里说,年后金妈妈就把芙蓉家给转手卖了,还把咱们那日扔给她们的铺子都盘出去,换了近十万贯,然后又花钱疏通关系给她们两个都买了良籍,然后两个人就走了。听芙蓉家下头的人的说法,金妈妈是打算回乡下养老去了。君君因为给她赚了那么大一笔钱,她格外偏疼她一些,所以就把她也给带走了。看样子,金妈妈是打算让君君给她做女儿养老送终了。”
“那是好事啊!”慕皎皎忙道,“君君姑娘沦落风尘,前途渺茫。现在既然赎身入了良籍,又被金妈妈收做女儿,那么她下半辈子都有依靠了。等到了乡下安顿下来,再找个好人家嫁了,那一辈子都安定下来了。”
“但凡金妈妈靠谱些,我也就不会这么担心了!”崔蒲低叫。
慕皎皎一怔。“这话怎么说?”
“哎!”崔蒲长叹口气,“以前君君曾经偷偷和我们说过,金妈妈一大把年纪,却还偏好年轻漂亮的小郎君,她私底下就养了两三个。这些小郎君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不然也不会和她勾搭上了。每次和金妈妈在一起厮混,他们就各种借口要钱。君君说过他们几次,他们反还去向金妈妈告状,害得金妈妈为此骂了她好几回。”
“除此之外,金妈妈还嗜酒如命,喝了酒就爱去赌两把。因为芙蓉家一直赚钱,好歹填得上她挥霍的那些个窟窿。可是现在,她关了芙蓉家,就守着那些钱去乡下过日子,身边那几个小郎君也不是吃素的,现在跟着她们一起去乡下,纵使有金山银山,也经不住他们这么挥霍啊!”
慕皎皎听完,面色也阴沉下来。“这么说来,她跟着金妈妈还真不是一条明路。只是,你们知道金妈妈老家在哪吗?要是知道,叫人去找,然后把人带过来也好。”
“只知道是在幽州,但具体哪个县哪个镇就不知道了。”崔蒲摇头道,“幽州偏远,地广人稀,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慕皎皎抿抿唇,便不再说话了。
崔蒲闭上眼再叹口气:“罢了,这也是个人的缘分。我竭力派人去找吧,如果我们有缘,以后一定还能再见。如果无缘……我也就只能盼着她好好的,不要沦落到我设想的境地中去。”
慕皎皎慢慢走过来,双手搭上他的肩膀:“好了,现在这事多想也无益。你还不如赶紧给卢九回信,让他多花些钱,请人下去打听。要是有什么最新消息,让他尽快告诉我们。”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崔蒲点头道,便顺势又将头靠在她肩上,“娘子,我现在心里好乱,好难受。”
“很难受吗?乱糟糟空落落的跟丢了什么似的?”慕皎皎轻声问。
崔蒲西子捧心似的点头。“就是这样,难受死了!”
“那是病,得治。”慕皎皎忽的唇角一勾,便对外喊道,“红豆,去打一盆热水来!”
“啊,你要干什么?”崔蒲听到这话,立马就跳了起来。
“我不是说了吗,你这是病,要好好治一治。”慕皎皎狡黠一笑,便拔下头上的金簪,慢慢抽出里头的金针,“六郎你放心,我给你心口上扎两下,你马上就能好了。”
扎心口?这是要虐待他吧?
崔蒲下意识的想跑,慕皎皎立马就把针尖对准了他的心口:“你千万别乱动!心口这个位置尤为重要,要是我一不小心扎错了,扎到要害,那你就完了!“
崔蒲果然不敢再动了,只能勉强扬起笑脸:“娘子,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吗?这金针你还是收起来吧,我现在没事了,真的!一点都不觉得难受了!”
“果真?”慕皎皎眉梢高挑。
崔蒲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并小小声的道:“对了,我听衙门里的人说,这两天郊外的荷花都开了,很是漂亮。正好明天我休沐,咱们就去郊外泛舟赏花吧!”
“你还有这个心情吗?”慕皎皎淡声问。
“一开始是没有。可是现在看到娘子你因为君君姑娘的事情又吃起醋来,我突然就有心情了!”崔蒲笑嘻嘻的道。
慕皎皎忍不住往他太阳穴上戳一把。“油嘴滑舌!”
崔蒲立马就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啄吻一下。“娘子你吃起醋来的样子真美。只可惜,能让你吃醋的机会太少了!”
“你!”慕皎皎霎时怒目圆睁,甩手要走。崔蒲赶紧就从后背抱住她,“娘子你别跑嘛!我还有一个消息没告诉你呢!”
“还有什么?”慕皎皎没好气的问。
“唐昌公主,她也来江南了。”
“她又追过来了?”慕皎皎大惊,回头便在他脸上狠掐一把,“你这个祸水!”
崔蒲嗷的大叫一声,眼眶里明显看到两颗豆大的泪珠在转动。“娘子,人家也是受害者啊!我都已经义正辞严的向她表示过许多次了,我只要你一个人就好了,可是她非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人家被纠缠得已经够可怜了,现在告诉你这件事,本来是想来让你安慰的,结果你还打我骂我!世上有你这样做娘子的吗?”
“有啊,现在你不就看到了?”慕皎皎冷冰冰的道。
崔蒲扁扁嘴:“好吧!我向你保证,以后不管唐昌公主人到哪里,我都尽量躲着她。要是真躲不过,我跳车跳河跳崖,想尽一切办法都要逃离她,反正就是一定保住贞操回来给你,你看好不好?”
噗!
慕皎皎忍俊不禁。“你就胡扯吧你!你这么惜命的人,会舍得跳河跳崖?”
但是很快事实就证明——崔蒲他还真会跳!而且跳得毫不犹豫,跳得惊心动魄,再次跳出了一波新高潮。
第二天,夫妻俩果然驱车往郊外去。
虽然才六月初,但南方春来得早,夏日亦比北方来得快些。这个时候的长安,慕皎皎记得荷塘里的碧叶才慢慢舒展开来,而天长县的荷花却大都已经含苞待放了。甚至有几株急不可耐的,早迎着灿烂的阳光徐徐绽放出粉色的花瓣。
这是一条长长的野河,河里一年四季碧水充盈,鱼虾无数。每年到了夏季,更是连片的荷花绽放,美不胜收。
瞧瞧,荷花都还没完全盛放呢,就已经有少女结伴而来,在河畔踏歌自娱了。
扬州自古出美人,饶是偏僻的天长县也是如此。在温暖湿润的江南水土的滋养下,这里的少女各个都生得身量窈窕,眉目不俗。现在换上轻薄的夏装,更显腰肢细软。再加上一口柔和的吴侬软语,咿咿呀呀的吟唱起来,真是叫人酥到了骨子里去。
别说崔蒲看得目不转睛,就连慕皎皎都几乎沉醉其中。
这里的规矩没有长安严,所以他们也没有租大画舫,而只叫人准备了一艘小乌篷船。两个人下车登船,就坐在船头上,听着两侧水流哗哗的声响,看着碧绿的荷叶以及粉嫩的荷花从两侧游移而过,再听着岸上少女们的歌声,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崔蒲这个耐不住寂寞的,还趁机采了几朵半开的荷花塞进慕皎皎怀里:“这几朵花最好看,咱们一会拿回去用花瓶养着,也能美上几日。”
慕皎皎对这个采花贼深感无语。“这些花好好的在水上开着,你干嘛要摘掉它们?”
“我喜欢呀!”崔蒲义正辞严的道。再看到前方一朵盛放的荷花,他连忙又采下来,给慕皎皎簪在发鬓上,“嗯,好看!我的娘子最配这清幽淡雅的芙蕖花了!”
慕皎皎白他一眼,没有说话。
崔蒲就知道她是默许了他的举动,顿时高兴得不行,顺势就又往她腿上一躺。“你让我靠着晒晒太阳。今天这日子实在太舒服了,我都好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
自从当了县太爷,他的确是每天从早忙到晚。整个天长县上上下下诸多大小事务,全都归他一个人管,他又一心想要做出个模样来,那就必定会受累了。
慕皎皎便伸手遮住他头上的阳光,两个人一起静静感受这江南的大好初夏时光。
乌篷船又静静的往前行了一会,岸边上突然就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方才还嬉笑歌舞的少女们此时方寸大乱,所有人都围在一处,还有人在大声尖叫着什么。
红豆耳朵好使,立马就道:“娘子,岸上那边似乎是在叫请大夫!”
慕皎皎一怔,立马把崔蒲一推,便对船夫道:“赶快把船靠岸。”
崔蒲一个不妨就被她给推了下去,好容易才爬起来,便抱着被撞得生疼的脑袋小声抱怨:“娘子你就不能好好说一声,让我自己爬起来吗?再不然,推之前也打个招呼,让我有个准备呀!”
慕皎皎没有理会他。等船一靠案,她就连忙跳下船去,往少女们聚集的地方走去。
红豆连忙在前头开路,一面走一面叫道:“你们都让让,我家娘子会医术,让她给小娘子看看!”
少女们依言往旁让去,慕皎皎才看到中间躺着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子,生得一张桃花脸,十分的美貌。只是美人儿现在面色微白,无力躺在地上。慕皎皎摸摸她的手,只觉触手一片冰凉。
她连忙拔下金簪,给少女针灸一番。不多时,少女终于缓缓睁开眼,脸色也柔和了许多。
慕皎皎便道:“你病得不轻,必须尽快医治。如果急救得法,很快就能转危为安。”
“那是不是只要给你一点钱,你就能治好我家娘子啊?”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的从身后传来。
慕皎皎回头去看,才发现不知何时一个中年仆妇以及两个小丫鬟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慕皎皎颔首。“是的。”
“那敢问小娘子师从何人,现在在何处做大夫?”说话的便是这个中年仆妇,现在看着慕皎皎的眼神明显带着深深的怀疑。
“我没有师傅,也不是做大夫的。”慕皎皎道。
“那你手头是有灵丹妙药,吃了就能让人百病皆消,长命百岁?”
“世上是有灵丹妙药,但包治百病、使人长命百岁却是不可能的。”慕皎皎依然一脸认真的回答。
中年仆妇便一声冷笑:“瞧小娘子你说得煞有介事的,我都差点被你给骗了!只可惜我家小娘子金尊玉贵的人儿,可不敢吃你不知道从哪里挖来的野草做的药膏子。我们家中自有良医,就不劳您费心了!这里有十文钱,就当是你方才为我家娘子针灸的辛苦费吧!”
说罢,便将十个铜板扔到慕皎皎跟前,再指挥两个丫鬟去将少女扶到附近的马车上去。
红豆见状大怒:“你竟敢这样侮辱我家娘子?你可知道,我家娘子乃是——”
“红豆!”慕皎皎喝止住她,“把钱给我捡起来。”
“娘子,这种钱,咱们为什么要捡?咱们又不缺这点钱!”红豆气愤得眼眶通红。
“你没听到她刚才说的话吗?这是给我的辛苦费。既然是辛苦费,为什么不要?”
红豆扁扁嘴,但还是听话的把钱捡了起来。
一旁的少女们见状,也神色各异。一个人慢慢凑过来道:“这位娘子你不要太往心里去了。方才那位小娘子乃是乡绅蒋家的娘子。蒋家只有这么一个娘子,自然爱护非常。蒋娘子身旁的仆妇也是担心她的安危才会如此小心谨慎。”
“原来是蒋家的娘子?那我就放心了。”慕皎皎颔首。
“你放心什么?”少女不解。
“放心蒋家能请得到好大夫,尽快给她医病啊!她这个病,最多只能再拖上半个月了。”慕皎皎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