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欣欣扯着萱萱走了,脚步迅疾,面带愠色。
就像是一阵急风从聂左身旁刮过,转眼间,一大一小两抹身影便隐没于斑驳的树影中,徒留下草坪上那一小片吃剩的残羹冷炙,以及脸色寒凉的男人。
大概是没料到这女人居然会拂袖离去,聂左条件反射地站起身。
但他却在抬步的片刻,稍一踯躅。
他终究没有追上去。
遥望着林荫道上渐行渐远的两抹身影,聂左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他一定是疯了,才会当着邵欣欣的面,给出裴东海那么一番字字珠玑的负面评价。
汇嘉伟业能有今天的光辉与成就,是裴东海踩着多少人爬上来的,这一点聂左再清楚不过。说起来,赵宗生也算是裴东海的垫脚石之一。所以,赵宗生没说错,裴东海这人心狠手辣。
可想而知,这么位叱咤商场的阴险商人,对家人又能有多善良?
尽管在上次汇嘉伟业的慈善晚会后,聂左便得知裴东海是邵欣欣的亲叔叔,但那时凭他和邵欣欣单纯的关系,他自是不必多虑。
可现在的状况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也许是酒后那情不自禁的一吻,又或者是这段时间以来的朝夕相处,就是聂左这位连骨子里都冷寂、沉冽的男人,内心,却悄然发生了某种变化。
这种变化,是化学变化。
仅存在于男女之间的化学反应。
并非全因荷尔蒙而起,而是一种比荷尔蒙更深邃,亦更微妙的感觉,甚至连聂左自己也参不透。潜意识中,他不希望邵欣欣跟裴东海这只老狐狸走得太近。
因此,如果硬要给他今天一反常态的冲动言辞找个理由,那只能是——保护欲。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本能、最原始的保护欲。
可此刻,这种保护欲却令聂左十分头疼。毕竟,某些事实是不容忽视的——裴东海与邵欣欣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一家人。
幸好聂左也不执着于此,既然话说重了,道个歉便是。虽然道歉完全不符合他的个性,但对邵欣欣这个女人,他的坚持,他的原则,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聂左给邵欣欣发了个短信,然后他俯下英挺的腰身,把吃剩的食物和杂物倒进一个空袋子里。可直到野餐过后的残局清理干净,聂左的手机都不曾发出丝毫的动静。
邵欣欣压根没回他的短信。
邵欣欣收到聂左的短信时,已经和萱萱坐在回程的出租车里了。
从离开郊野公园到打上车,邵欣欣全程面无表情,拽着萱萱疾走的力道倒是不小。这会儿坐在车里,一直一头雾水却又不敢吭声的萱萱看着她把手机塞回手袋里,突然弱弱地问了句:“麻麻,你和聂蜀黍吵架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邵欣欣冷着嗓子丢出这么句话,便把头转向窗外。
邵欣欣的脾气不算好,但鲜少对萱萱甩脸,因此她此刻这般闲人勿扰的糟糕模样,着实令萱萱委屈。小丫头应声嘟起的小嘴唇粉嫩嫩的,却是老老实实地紧抱着怀里的小画板,不再多嘴。
正值午后,整座城市都浸淫在高照的艳阳中。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从车窗外掠过,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外墙反射出绚烂的光斑,落在邵欣欣眼里,只剩下一道道刺眼的光影。
她不舒服地眯了眯眼睛。
她眼前,全是方才聂左提到裴东海时那副冷漠迫人的凌厉嘴脸。
事实上,裴东海对她的意义远不止“叔叔”这么个称谓。
他更像是她的父亲。
邵欣欣对生父裴东远全部的感情与印象统统停留在了二十年前,那么模糊,那么久远,甚至尚不及她对裴东海的感恩之心。这二十多年来,假如不是有裴东海关照她们母女俩,邵欣欣和邵丽云恐怕早喝西北风去了。
诚然,她没少听过外界对裴东海这个人的非议。但商场如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人不狠一点何谈生存?当年发生在裴东远身上的一切足以证明这一点。他就是因为人太善,连命都丢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裴东海果真如旁人说的那般阴险狡诈,他在邵欣欣心里,却总归是不一样的,又或者是不可取代的。
亲情是感性的,永远不能用理性的思维去衡量。所以,她最听不得别人说半点叔叔的不是。
邵欣欣把萱萱送回邵丽云的住处,她也留下了,而且一住就是一整天。原因很简单,她正在气头上,特别不想看见聂左。
隔天是周日。
下午,邵欣欣抽空去了趟医院。
季甜甜正坐在床头收拾书包,就听见病房门口传来脚步声,她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兴奋地喊了声:“邵老师!你怎么来啦?”
阑尾炎不算大病,女孩儿的气色不错,看起来已经痊愈。邵欣欣笑了笑,“我来看看你。”说着,她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季甜甜,“这些参考书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