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摘下墨镜,抻了抻裤子,在聂左对面坐下。
聂左先抬眸看了眼对面的古董摆钟,才将视线转回老人,“你还是这么准时。”摆钟的表针刚好指向十点整。
赵宗生这人向来守时,而且是惜时如金,“我只有半小时。过会儿医生要查房,我得回医院。”说着,他深瞥聂左一眼。
就在两人对视的这一片刻——
聂左眼中飞快地掠过一抹惊讶。
B市各大媒体均报道自从赵氏破产后,赵宗生便心脏病突发一病不起,根本没离开过医院。聂左刚从美国回来时,跟他见过一次,正是在医院里。当时赵宗生的状态看起来确实不乐观。而这会儿,墨镜后面的那双眼睛病态全无,反而眸光犀利,炯炯有神,甚至带着一丝不怒自威的震慑力。
聂左略带审视的目光扫过老人那张刚正威严的脸,他眼中的那抹惊讶转瞬被笑意掩盖,他轻叩桌角,语带玩味:“原来你连我都骗了。”对方的身体硬朗得很。
心思被戳破,赵宗生的面部表情却并未涌起丝毫的变化。用人不疑,他此番约聂左出来,就代表他默许聂左成为唯一的知情者。
他的嗓音明明低沉不已,却又仿佛透出一种若有似无的悲怆,那丝悲怆与周身的凌厉气势极不相称,“裴东海和那帮记者穷追不舍,恐怕他们只有看到我要进棺材了才能消停下来。”所以他不得不佯装出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模样。
尽管他赶时间,聂左还是给他叫了杯Espresso,“我们边喝边聊。”
赵宗生啜了口咖啡,熟悉的苦涩口感袭来,他看向聂左的眼神微变,竟是添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感叹说:“你还记得我的口味。”
“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聂左说。
就是这么句简单的对白,赵宗生却嗅出某种深意。哪怕这世上已没有人可以相信,但聂左,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
赵宗生只信他。
按理说,如此深谋远虑、严谨缜密的老商人本不该遭人暗算,可惜他终究没躲过这一劫,含辛茹苦三十年打下的半壁江山就这么一下子垮了。兵败如山倒,他现在连收拾残局的心情都没有,唯一关心的就是——究竟是谁在背后捅了他一刀?
简单的寒暄结束,赵宗生直入主题:“赵氏的破产案看似只是出于单纯的商业竞争,但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我很了解裴东海,他心狠手辣,能力却非常有限。即使再给他一百个脑子,汇嘉伟业也扳不倒赵氏。我这几天又想了想,肯定是赵氏有内鬼,跟他里应外合……你觉得这人是谁?”
聂左脑中条件反射地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脸。
那是沈雯的脸。
但沉吟须臾,他只波澜不惊地望向窗外,沉冽的目光落在参天古槐投下的斑驳光影上,他淡淡地回道:“目前我还没有查到这步。”
赵宗生忽而笑了,笑得意味深长,“是么?”聂左的能力,赵宗生再清楚不过,他绝不可能真的毫无进展,他不说,自有他的理由。
果然,聂左道:“等我掌握了确凿的证据,会马上告诉你。”没有证据的猜测一旦传出去,只会打草惊蛇。
聪明人对话喜欢点到即止,赵宗生了然,眼里随即闪过一抹赞赏。
倏忽间,聂左沉浸在窗外那片光影里的目光跳了跳,他收回视线,看着赵宗生,话锋一转,问道:“姚淑萍以前是赵氏的员工?”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赵宗生的脸色猛地一沉。
赵氏集团上上下下有上千号员工,赵宗生当然不可能统统有印象,但他惜才,对于高管一级的员工,素来十分关注,而这位姚淑萍,给他的印象就更为深刻了。
“她是赵氏的前财务总监。不过因为涉嫌做假账,在集团破产前她就被开除了。”赵宗生言简意赅道。
做假账?!
听闻此言,聂左顿时愣了愣。
虽然男人的直觉不如女人精准,但聂左阅人无数,至今还从未走过眼。凭他与姚淑萍的一面之缘,他看得出那位妇人似乎受过很大的刺激,不过,他隐约觉得对方完全不像是那种会做假账的人。
半小时很快到了,而直到赵宗生离开,聂左仍陷在深思中……
下班时分,聂左准时前往教育中心,接邵欣欣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