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光如梭。法赫亚街区的无忧树花开了一季,又谢了一季;开了一季,又谢了一季……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清晨,格瑞斯如同往常一样,走到巴布家的宅子门口,等待和拉吉哈一起去阿加利老师家。拉吉哈是一个懒惰的家伙,从来没有一次是早起等着格瑞斯的。
沿着低矮的石墙,格瑞斯走到巴布家的正门口,敲了敲门,随后就靠在院墙上安静等待。很快,门打开了,门缝里探出了一头黑发的拉曼的脑袋,他瞥了一眼格瑞斯,打了个哈欠,没好气地问:“臭小子,你为什么老是这么早就到?”说完,他缩回脑袋,弄出了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拎着个皮袋子走了出来。
走出来以后,他觉得还不解气,便又恶狠狠地朝格瑞斯做了一个手势,然后朝大街走去。格瑞斯懒得理睬他,这个家伙已经十四岁了,都到了可以娶姑娘回家的年龄了,可是他的性格脾气一点都没有改变。早些年,他带着格瑞斯他们一伙,在法赫亚街区到处惹事,后来,他就开始代表纺织者行会的孩子,和隔壁皮货市场里皮货商人的孩子干上了。刚开始,巴布先生还要教训他,但最近几年,巴布先生已经逐渐放手让他经手羊毛生意,不再约束他的行为了。去年拉吉哈十一岁生日的时候,拉曼带领纺织业行会的孩子们突袭了皮货商人孩子们的老巢——市场里一家旅馆的后厨。拉曼号称这是一次成功的偷袭,他们带回了好多战利品,包括肥皂、羊油还有硬面包,拉曼还声称这么做是为他亲爱的弟弟庆祝生日。可是格瑞斯和拉吉哈完全不承认这次胜利,因为他们队伍里有两个孩子被对方抓住并扣了起来。直到大人们出面,才领回了那两个灰溜溜的家伙。格瑞斯认为,这种事情只要惊动了大人,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
正想着,像只小老鼠一样的拉吉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了。他撞了一下格瑞斯,说:“想什么呢。我今天又睡过头了,你看,我的牙都没有抹过。你看,你看……”说着,他就裂开嘴给格瑞斯看。格瑞斯一把推开这个蠢货,背起包径直朝阿加利老师家走去。拉吉哈马上高兴地跟了上去。
事实上,巴布家里从来就没有打算让孩子们去阿加利那里读书,只是拉吉哈喜欢跟着格瑞斯,而那个讨厌的寡妇格瑞斯夫人却省吃俭用地挪出钱来让孩子去读书。巴布总是说,织布人的孩子肯定是织布人,这是天神的安排,如果你想要改变命运,那就多织些布,把多织出来的献给拉克什米女神。取悦神,就能蒙福。然而,拉吉哈总是跟着格瑞斯,寸步不离,格瑞斯在阿加利家里学习,拉吉哈就在阿加利家门口逗蚂蚁玩。这种事情让巴布觉得很没面子。不得已,巴布先生给老阿加利送了一份年例(包括一担谷子和半条羊),然后让最小的儿子去读书了。
阿加利的小屋在提莫区,从法赫亚大街走出去以后,要经过马市街。格瑞斯很喜欢看马市里各色各样的马,因此,每天早上,格瑞斯和拉吉哈都从马市里面穿过,顺便对新到的各类马匹评头论足一番。今天,当两个小家伙经过的时候,一匹淡黄色的马打了一个很重的响鼻,并且把隔木横档撞得生响。这惹得两个小家伙咯咯咯地笑起来。
二
老阿加利确认今天的天气很好,所以,他就把家里的各类垫子一一拿出来晾晒。他很认真地摆放它们,防止它们的秩序影响他破旧小屋的形象。摆好之后,他坐在门口等着孩子们,这些可爱的孩子每天早上来的时候,都会亲切地向他问好。阿加利是个老派的刹帝利,即使已经非常落魄了,他仍然保持衣服一尘不染,并且把头巾缠成突起的圆盘状。现在,有九个孩子跟着他学习,其中包括两个旁听生——两个吠舍人家的孩子。当然,有几个家长对自己的孩子跟吠舍坐在一个院子里学习很有意见,是阿加利说服了他们。他告诉他们,这两个孩子只是旁听而已,会坐在客厅的垫子外面,他绝对不会让他们碰一下垫子以及屋子里的餐具的。但说实话,那两个吠舍孩子倒是最讨他喜欢的,他们不仅谦虚,还会帮他做很多家务。他教习地理知识的时候,这两个聪明的孩子一听就能明白,其中一个叫格瑞斯的孩子,对经书的理解也时常令他感到诧异。另外,相比较那些刹帝利家庭,格瑞斯夫人显得非常慷慨,每年她都会给他送来合时令的蜂蜜。唉……可怜的妇人,那么年轻就失去了丈夫……阿加利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坐在门口的石台阶上开始打盹……
“古鲁吉!古鲁吉!(老师的意思)”刚刚走出马市,拉吉哈站在马路对面就大声地跟阿加利打起招呼来。他开心地朝阿加利挥手“古鲁吉,您今天把垫子拿出来晒吗?我早就说过该拿出来晒了……”拉吉哈一边说着,一边向老人跑过来。旁边的格瑞斯也跑了起来。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撒在两个孩子的身上,泛着淡金色的光芒。
对于车夫佩尔而言,这是一个平常地不能再平常的早晨。佩尔像往常一样驾着马车,只不过,早上路过街角的大槐树时,他听到了一只乌鸦的叫声,这让他感觉很不好,于是,他就一路哼哼唧唧地自言自语。到马市街的时候,有一队外地来的商人,赶着几匹白色和青色的母马在路边慢悠悠地走着。老佩尔的两匹黑马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越跑越快的。按照佩尔的说法,应该是公马闻到了母马身上飘来的味道,开始不安起来。起先,佩尔只是拉紧缰绳,试图将速度控制下来,到车子转入提莫大街时,佩尔有点紧张了。他把屁股从座位上抬起来,用力地拉着缰绳,并且,用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语言咒骂两匹黑马。小主人和管家本来一直坐在后面,低声且优雅地讨论着一些事情,当感觉到车子的颠簸越来越厉害的时候,小主人抬高声调,说了一句:“佩尔,我们不需要着急忙慌赶过去!慢慢走,你让我好好闻一闻早晨的味道。”但是……
在神的注视下,人们就像蝼蚁。命运的转轮无声转动,有时会带来幸运,有时会带来不幸……
当两个来自法赫亚区的孩子在泛着清香的提莫大街上奔跑时,一阵沉重的声音从大街的另一侧传来,混杂着塔塔的马蹄声和车轮轧过石板路面的轰鸣声。阿加利将目光从孩子们的身上移开,转过头去观察右边的路面。一辆黑色敞篷马车正飞快地朝这个方向疾驰而来。马车的速度太快了。
阿加利募地站了起来,看向他的孩子们,他发现他们正跑到路中间……他的下巴,不可控制地垮了下来,浑身颤抖。
拉吉哈跑在前面,格瑞斯跑在后面。当他们听到巨大的声响时,都下意识地扭过头去看左侧。拉吉哈尖叫起来,他加快速度冲了过去……马车如同一团黑色的影子,笼罩过来……跑在后面的格瑞斯完全惊呆了,他看到左面冲过来的巨大物体时,脑袋短暂地失去了指挥。他忽然间就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马车,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相对于巨大的马车、高大的黑色马匹,格瑞斯就像一片弱小的树叶,正好飘落到马车前,一阵风吹来,他就会被吹到远方去。车夫看见了前面的孩子,他竭尽全力地呵斥道:“滚开!”同时,用力拉马的缰绳。可是,两匹黑色的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停下来,它们嘶叫着朝前方奔跑。
马蹄抬起来,大约到了格瑞斯脑袋上方的高度,划过一道黑色的弧线,朝格瑞斯的身体踩踏过去!
阿加利说:“湿婆神带来了死亡!”拉吉哈摔倒在地上,他回头望向格瑞斯,张大了嘴巴,再次尖叫起来!
当死亡来临的时候,格瑞斯首先想到的是妈妈。
妈妈的黑色眼睛如同月亮一样悬在空中,离他越来越近,快触碰到他的时候,变成了半月形的马蹄铁,越来越大!
三
格瑞斯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一瞬间,就在马匹的前蹄即将接触到格瑞斯脑袋的一瞬间,突然有蓝色的光,从格瑞斯胸口的小挂件里弥漫出来。这些神奇的光似乎有灵魂一样,感知到了世界。地面突然龟裂开来,已经失魂的格瑞斯呆呆地站立在那里,对什么都没有反应了。但阿加利和拉吉哈看到,地面龟裂开来,突然间就像是魔鬼降临一样,从裂缝里升腾起无数的巨大黑色触手!或者是黑色藤蔓!或者是其他什么。反正,是不可思议的东西,它们迅速而又准确地缠绕而上,从马的蹄子,到马的身体;从车的轮子,到车身的桁架。几乎就是在一瞬间,整辆马车被缠绕起来。
眼光泛红的黑骏马,发自内心地想施展它的暴虐,然而,虬结在它们身上的所有力量都化作了对它们自身的羁绊。黑色触手发出巨大的嘶吼声,怪异地嚎叫着,将马匹的前腿缠住,然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愤怒地将它们抛向一旁。
如狂风卷起尘土,当黑色藤蔓将庞大的马车凌空举起,抛向一侧时,整条街道都在扭曲和震动。马车划出一条诡异的弧线,拉起一片烟尘,轰隆一声侧翻在地面上,随后滑出去好远……两匹黑马被重重地砸在地上,有一匹,似乎瞬间就死亡了。另一匹,则艰难地抬起头,发出痛苦的哀鸣。
这一切只在瞬间爆发,当尘土散去之后,怪叫、触手、蓝光和扭曲的街道也随之散去,旁观者绝对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都消失不见了。格瑞斯呆呆地在原地站立着,他胸口那块铁制的无名小花挂件耷拉着,刚才龟裂的地面现在平静而光滑。
阿加利和拉吉哈张大了嘴巴,就像两尊早先塑在路边的雕像。
车体上的物件散落在格瑞斯左侧很大的一个范围内。有一匹马在哀鸣……另外,还有车夫摔在路边,满头是血,发出闷闷的哼声。
“梵天主神啊!刚才,那是什么?那是什么?你想让我看见什么?梵天主神啊!我看到魔鬼的手在我面前闪现了一下……”从极度震惊中缓过神来的阿加利老头儿喃喃自语着,一点点向格瑞斯挪过去。
有很长一段时间,空气就像凝固了一样。提莫大街上一直骚动的各类飞禽此刻全都默不作声。
直到,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从倾倒的马车里艰难地爬出来。他的脸上有严重的擦伤,手臂上渗出鲜血。这个男人看起来上了年纪,双鬓斑白,但仍然孔武有力。他用手支着身体,从马车下爬出来,努力站定以后,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先是用阴沉的眼睛盯着格瑞斯,接着是阿加利和拉吉哈。然后他用低沉的、不可抗拒地声音说:“谁都别动!”
说完话,他蹲下身子,卯足了力气推抬侧翻的马车。黑衣人的动作将格瑞斯从失神中惊醒,格瑞斯向他的方向望了一眼,发现破碎的马车下正躺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岁数的男孩子!这个孩子跟格瑞斯不同,他头发是淡褐色的,眼睛则是湛蓝的。他无辜地躺在那里,眼里闪烁着泪花。在这个凝固又死寂的早晨,那个孩子好像窒息了一眼,哀伤又无助地用蓝色眼睛盯着格瑞斯。
阿加利悄悄挪动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本能地想抱起格瑞斯,或者抱紧他。反正,他想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刚才,这个孩子差点就死了……当他走到浑身哆嗦的格瑞斯身边时,他也看见了马车后面的孩子!天哪,这个孩子竟然穿着紫色的袍子,衣服在领口处用一枚金色的小勋章扣着。他躺在那里微弱地呼吸。阿加利看到,他的双腿,从膝盖以下都被车子紧紧地压着!车子下面正不断地渗出鲜红的血!阿加利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是的,即使这时黑袍男子不再怒斥他,他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名贵族,而且可能是刹帝利中极高贵种姓的孩子被严重地伤害了。而那个愤怒的男子正用尽全力试图将车子顶开……
老阿加利呆在原地,一瞬之间,脑子里涌出了几百个念头!
他在想《法典》的内容,他在想刚才蓝色的光和黑色的触手,他在想黑袍男子接下来会做什么,他在想今天是哪位神祇的生日,他还想思考一下他今天怎么安排其他孩子,他在想作为一个刹帝利的他何至于落魄到如今的地步……还有好多好多的思绪,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压得他一下子都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想什么呢,有什么好想的!老头冲着自己的内心一声怒吼,然后全力掐死了这些如水蛭般丛生的念想!确实,有什么好想呢?他只是一个垂暮的老人而已,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再去想念和留恋的呢?他只知道他喜欢这个叫格瑞斯的吠舍男孩,一个如此聪明并且善良的孩子没有理由遭受无端的苦难。至于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老头儿咬了咬牙,把手捏得铁紧!
下定决心后,老阿加利观察着黑袍男子,显然对方很相信自己的绝对权威,他正拼命地在推着马车,他说了所有人都不许动,因此,他就不会担心有人胆敢违抗他的命令。很好!这很好!老阿加利觉得这是采取行动的最好时机,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他突然用手夹起了呆立着的格瑞斯,朝着马市疯狂地跑去……
老头的这个行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停在行道树上的雀鸟都不安地开始尖叫。
黑袍男子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接着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极为愤怒地指着老阿加利的背影怒吼道:“老家伙,你们死定了!”马上,他又冲躺在地上的车夫喊道:“废物佩尔,你如果还没死,就赶紧去把他们抓住!”满头是血的车夫听了,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刚想起身,他又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拉吉哈像个小猴子一样,窜到他的身后,抱住了他的一条腿,狠狠咬了一口……
……当格瑞斯被阿加利拎起来以后,他才彻底从刚才的混乱中反应过来。“哇……”的一声,他大声哭了出来,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格瑞斯感到害怕极了,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只能不断地大声哭喊。顾不上安慰这个孩子,阿加利夹着他一路飞奔。只是,阿加利老了,他不可能夹着格瑞斯跑太长的路,大概就跑了几十步之后,他将格瑞斯放下来,急切地问:“你能跑么?”泪眼迷离的格瑞斯哽咽着点了点头。阿加利随即便拉起格瑞斯的手,说:“现在我们用尽所有的力气跑!不要停、不要回头!现在不是哭鼻子的时候!”
就这样,一老一少的身影,迅速穿过提莫大街旁的小巷子,消失在喧嚣的马市里……
四
这天上午,马市里的人们目睹到了一副奇异景象。一个白胡子的老人,牵着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在疯狂的奔跑着。那个可怜的孩子,因为奔跑的原因,已经无法发出连续的声音,转而开始一段一段的干嚎,听着让人心疼。
阿加利拉着格瑞斯一直跑,他们穿过马市,绕过马拉的铁匠铺,顺着巷子,直插到法赫亚大街。在法赫亚大街的转角处,阿加利撑住孩子的肩膀,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在思考,接下来怎么办?带着他逃跑,或者把他交给自己的哪个朋友,或者把他藏起来?阿加利快速地一一否定自己的想法。他最终决定,要先把孩子带到他母亲那里,他现在急需和格瑞斯夫人——那个睿智的女人,严肃地商讨一番。当前最严重的问题是,现在他混乱的脑子里,还没有厘清楚,格瑞斯到底触犯了哪些法例。
如果那个穿黑袍的家伙,看见了巨大的触角,他应该会指控格瑞斯涉嫌使用巫术,或者接触了魔鬼;如果他们没有看见,那他们会指控格瑞斯惊了贵族的马架,造成了贵族少爷受伤的后果;如果,他们既看见了触角,又……阿加利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低声咒骂自己:“傻子,你忘了格瑞斯是吠舍了吗?只要那个贵族少爷断了条腿,格瑞斯就肯定没命了……想那么多干什么?”
歇了一小会儿,阿加利复又拉起格瑞斯跑起来。他告诫格瑞斯:“孩子,我们必须要快!”格瑞斯哭着点了点头。
路过羊毛作坊的时候,拉曼看到了他们。拉曼跟师傅打了个招呼,跑了出来。他跑到格瑞斯的身边,急切地问阿加利:“古鲁吉,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弟弟呢?”阿加利没有时间详细地回答这个孩子的问题,他边跑边说:“糟透了!一切都糟透了!这个小家伙惊了贵族少爷的马车,对方好像受了重伤……”拉曼没有听清楚老阿加利含混的话语,他挠了挠头,紧紧地跟在他们的身后。
当他们来到格瑞斯家小院子的时候,格瑞斯夫人正在悉心打理着她种在陶罐里蔬菜。看到阿加利先生突然到访,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阿加利都没有行礼,他抹掉汗水,采用了最简洁的词汇描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随着阿加利嘴唇的开合,格瑞斯夫人先是用手撑住墙壁,随后整个人颓然靠着墙壁瘫坐下来。到后面,她就听不清楚老人在说什么了。阿加利想上前去扶起她,或者,给她搬一个垫子过来,但是看着格瑞斯夫人的脸色,他真是不知所措,在安慰人这件事情上他没有什么经验。院子里的人们就这么默然相持了许久……直到,格瑞斯夫人再次坚强地站起来。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但她就是不让它们流出来。她开口问阿加利:“尊敬的古鲁吉,还有没有希望?”
“……”阿加利沉吟了一下,简单地回答:“这要看那个孩子的伤势!”
想了一下,他又补充道:“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我个人觉得,是……你知道,我有一些老朋友,他们都是正直的人……我带你们去找他们,或许有人能安排你们逃出城。”
格瑞斯夫人打断了他的话,她说:“当他们来找我们,发现我们逃跑了,会怎样?”
“夫人……说实话,我……我不知道”阿加利无奈地摇头。
“古鲁吉,如果要跑,我们肯定跑不了的……”格瑞斯夫人盯着阿加利摇了摇头,随后转而凝望着自己的孩子,露出无限的爱怜之意。她轻轻地朝自己的小格瑞斯走去。
格瑞斯夫人走到儿子的身边,蹲了下来。她抚摸着格瑞斯的头发,喃喃地说:“也罢,这是劫数。人们总是在劫难逃。”她用一种奇怪的语言自言自语,阿加利和拉曼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接着,格瑞斯夫人紧紧地抱住了儿子,亲吻着他的额头,她回过头用正常的语言对阿加利说:“我孩子犯下的错,我应着!但愿那个孩子伤得不重!我愿意跟他的母亲一起祈祷。”
阿加利迅速地摇了摇头,他立即指出了这其中的不合理:“没有谁能担着!你没有意识到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如果只是这样,你们就只能坐以待毙。”
“不,古鲁吉,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帮助格瑞斯……而我,愿意在这里等待,接受命运带来的一切。”格瑞斯夫人盯着老阿加利强调了一次。
听格瑞斯夫人这么一说,阿加利明白了。忽然间,他开始佩服起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开始佩服起以往自己的判断来。他觉得这个女人真是法赫亚区最睿智的人。虽然辛酸又无奈,但不得不说,她在短时间内作的判断明智又有力。
阿加利掐着脑袋想了想,找来一块碎布,拿出鹅毛笔快速地写了几个字。然后,把碎布塞到拉曼的手里。“拉曼,我的孩子,我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孩子。按着这上面的地址,去找一个叫卡尔坦森的人,告诉他格瑞斯是我最好的学生,无论如何,让他先把格瑞斯藏起来,直到我去找他。”阿加利想了想又说:“你发誓,你能保守这个秘密!不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爸爸妈妈……还有拉吉哈。”说完后,阿加利盯着拉曼,等待他的回应。拉曼这时候表现得非常像一个男子汉,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说:“我发誓,不告诉任何人!”
过了半晌,拉曼又尴尬地抬起头,小声嘀咕:“但是,阿加利先生,我不认识字!”阿加利指了指格瑞斯,说:“他认识。”
就在拉曼转身去牵格瑞斯手的时候,格瑞斯夫人再次将她的孩子紧紧抱在了怀里。她捧起格瑞斯的脸,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她低声对孩子说:“儿子,你记住我长什么样子了么?你得记住我长什么样子。”
格瑞斯哭着点点头……
格瑞斯夫人心疼地说:“你爸爸把黑葵花戴在你脖子上的时候说,他会一直守护你。所以,不要害怕!任何时候都不要害怕!记住了吗?”
格瑞斯哭着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格瑞斯夫人抚摸着儿子的脸,轻声说:“……我们不属于这里,按照我们的习俗,你生在楚地,你爸爸给你取了个岩字,就是岩石的意思……”
格瑞斯又茫然地点点头。
妈妈又说:“……不要再哭了哦,要勇敢一点。阿加利先生只是让你到他的朋友那里呆一会儿,你要听话,不要给别人惹麻烦……”就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格瑞斯夫人捧着儿子的脸绵绵不断地说着。她的声音轻柔而美妙,让小院子里的不快乐慢慢地消散。
阿加利则趁机把拉曼拉到身边,仔细叮嘱着去寻找卡尔坦森的路线,他严肃地强调:“尽量往巷子里走,越少的人看到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