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路途并不好走,但萧白英展开轻身功夫,不一会儿便出了林子,上了官道,只见道上两行深深的车辙印子蜿蜒向前,看不到尽头,想来也毕竟还是有人身不由己,须得在这样的天时冒着严寒赶路。
萧白英辨别了方向,踏雪向东而行,直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见一个小小的城镇出现在眼前,杨夫人给他准备得有干粮,便只向人打听了马市所在,这样的小地方自然是买不到什么好马的,便随便买了一匹,在城镇中总是不好随意使用轻身功夫的。
如此一路向东,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不一日到了长江边上,便弃马登船,舟行甚慢,萧白英便在船上习练杨潜所赠剑诀心法,到他将心法从头到尾运用得圆转如意时,船也终于靠岸,这一日却已是三月初三了。萧白英不敢耽误,拣了一条往常走过的小径,展开轻身功夫,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月初五日到了大龙山。
正是莺飞.草长万物复苏的时节,萧白英看着熟悉的景物,却是悲从中来,这后山曾是自己与师兄弟们习练剑法的场所,如今却成了师父与师伯叔师兄弟们的长眠之地!一百三十一座山坟,皆是萧白英亲手所立,他跪了下去,郑重的磕了几个响头,然后盘膝坐下,轻轻说道:“师父,各位师伯、师叔、师兄、师弟,我回来了。我还是没能找到杀害你们的仇人,自己还险些命丧黄泉,我可真是没用。不过我也知道了一些线索,待我下山后再仔细查探,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们报仇雪恨的!
“师父,这两年来我始终不敢去寻师姐,我实在无脸见她!师父,你泉下有知,可一定得保佑师姐和您的三个外孙啊。对了,师父,我前些日子遇到了一位武林奇人,便是您曾经跟我们说过的‘中州神剑’杨大侠,他不止救了我性命,还教了我一套剑法,我演示给你们看看吧!”说着一跃而起,拔剑出鞘,将杨潜所授剑法一一演示了出来。
天色渐暗,萧白英对着墓碑告别,回到昔日的居所,胡乱弄了点东西吃了,又练了一回功,即去歇息。第二日一早,他打了井水,拿了扫帚抹布等,从山门起始,细细地清扫每一寸土地,擦拭每一点灰尘,如此足足忙了七天,才将昔日龙吟剑派所有的房屋清扫干净,其后便又到后山墓碑前去练剑,他偶然发现自己所习练的龙吟剑法与杨潜所授剑法似有相通之处,便竭力思索如何将两套截然不同的剑法融会贯通。
他悟性虽不低,但毕竟功力尚浅,所见也不广博,要将两套剑法融会贯通又谈何容易?但他性子坚忍,此时也并非说要新创什么招式,因此日夜不停地习练了一个月后,已渐渐有了些眉目,但再想要进一步融合,却说什么也办不到了。
这日习练已毕,不禁想到:“我可真笨,为何定要勉强将两套剑法融为一套呢?竟将杨老前辈所说‘用意不用力,御剑非用剑,有法不拘招,我身即我剑’忘得一干二净,日后临敌,自然也不能拘泥招法,一切皆可变通的。”这么一想,顿时豁然开朗,也不再去勉强融合两套剑法了,随即收拾了行李,来到后山墓碑前躬身告别,“师父,各位师伯叔师兄弟,我这便要去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明年这时我再回来看望你们。”说完拜了三拜,下山而去。
好一派山花烂漫好春光,萧白英行在路上,又想起了那沈先生,暗忖那人实在不像江湖中人,言行举止却像是个有权有势的大官,可惜就连杨潜夫妇都猜不透他的来历,那凌霄山庄此时必定早已成了一片白地,绝不可能留下什么线索,而天下之大,姓沈之人更不知几何,当真不知从何入手。想来想去没有头绪,便也不再去想。
这两年来,江湖从一开始的混乱,到后来的恐慌,现在竟有些诡异地平静,就是不知这平静能维持到什么时候。萧白英轻轻叹了口气,想到来日大难必定凶险重重,而自己所能倚仗的,便只有手中长剑而已,人活一世,竟没能交到一二知己,实是生平憾事,不禁有些气馁。
又想起这两年来几乎走遍大江南北,却找不到半点仇人的影子,当年黄师叔所提到的栖霞派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江湖上半点消息也探听不出,实在让人胆战心惊。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总算找到了“云山双雄”这一点可怜的线索,说不得便往山东走一趟了。不过他心底也并不抱多大的期望,因此并不急着赶路,这一日不觉已到了江都府。
这江都乃江南大镇,甚是富饶,而武林中人说到江都,总是不忘提一句位列“武林四庄”之一的天时山庄。
所谓“武林四庄”,指的是川南擎云派白云山庄,洞庭湖君山侍剑山庄,和近日被灭满门的中原凌霄山庄以及这江南江都府的天时山庄。四座庄子中,白云山庄最是兴盛,天时山庄次之,侍剑山庄再次之,而凌霄山庄敬陪末座。
原本四个庄子中侍剑山庄创建最久,在江湖中也有“天下第一庄”的称号,但因其素来极少参与江湖事务,与江湖中人也少有来往,渐渐地便被白云山庄取而代之,现今江湖中人说到“天下第一庄”,指的便是白云山庄了。
而天时山庄可说是江湖中的后辈,其创建才不过二三十年光景,庄主何际中来历也甚是神秘,到如今都未有人知晓他的武功家数源自何门何派,但他竟便在那二三十年中闯出了名堂,虽赶不上白云山庄,却早已超越了凌霄山庄,还隐隐有赶超侍剑山庄之势,庄主何际中也俨然是江南武林之首,江湖中人若是路过江南,不管顺不顺路,总要前去拜访一下。
萧白英却没有这样的兴致,他此时坐在一个还算干净的小店之内,正尝着小菜品酒。
店内没有几个客人,安静得很,店伴靠在柜台上与掌柜的说着什么,只听那白白胖胖的掌柜压低了声音喝道:“胡说!程家人都死绝了,怎么可能有人到那宅子里去拜祭?”店伴吃他一喝,顿时有些讪讪的,却也有些不服气,说道:“昔日那程家乐善好施,结下不少善缘,说不定是有人回来给他家报仇来啦!”掌柜忙伸手捂住他嘴,说道:“作死了你!这话若是给何家人听到了,你有几条小命去赔?”店伴也自悔失言,口中却仍咕哝了一句:“这江都府有谁不知程家满门便是给他天时山庄害的?”
他二人说话声音甚低,但萧白英乃学武之人,耳聪目明,自然将他们的对话一一听了去,他心中一动,便起身结账,向那店伴打听天时山庄的所在,那店伴打量他一眼,疑惑道:“客官莫非也是到天时山庄去喝喜酒的?”
萧白英哪里知道他说的什么喜酒,只胡乱应了一声,那店伴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懒懒的将天时山庄的所在说了,萧白英道一声谢,寻道而去。
天时山庄说是“山庄”,却是位于江都府外一处平原上,造得极是气派,萧白英远远望去,只见这庄子张灯结彩,隔了老远也听得到人声鼎沸,似乎真在办什么喜事,到了近处才见门庭若市,好不热闹,一问才知原来今日竟是何际中的独生爱子何贯天的大喜日子,所迎娶的正是这江都府台的爱女周小姐。
其实江湖中人自来不与官府打交道,一来官府自视甚高,不屑与江湖草莽相交,二来武林中人自由散漫惯了,加之心底深处大约也深深防备忌惮着官府,轻易不去招惹官府,因此一朝一野可说是不相往来。而像天时山庄这般与官府联姻的,不说绝无仅有,也实在不多就是了。
以天时山庄的武林地位,不管办的什么事,江湖上断无可能一点风声也不传出去的,但是萧白英四处飘泊,却丁点消息也没有听到过,心下便有些纳罕。
眼见宾客鱼贯而入,萧白英按下心中疑惑,寻隙走到一个身材臃肿瞧来是个土财主的老者身旁,垂下了头紧随其后。门口的迎宾只道他是那老者的随从,自也不去过问这许多。
萧白英进得厅内,只见席间珍馐百味美酒佳肴流水价端上,放眼一看,席上宾客瞧来竟都是些乡绅官吏,却不见有什么武林同道前来道贺,越发觉得蹊跷,暗暗打量身周宾客,悄悄寻了个偏僻角落坐下。
此时内堂出来一个红光满面衣着光鲜的长须老者,那老者脸露微笑,尚未开口说话,早已有人迎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说道:“何庄主,恭喜恭喜!”那老者正是天时山庄的庄主何际中,他随意拱了拱手,说道:“怠慢了,怠慢了,请各位随意用些酒菜。”正自周旋,忽听门外司仪唱道:“吉时已到,请一对新人行大礼!”
众人纷纷往门口望去,只见新郎官还算俊朗的脸上满是笑容,双手握着绣球彩带牵着新娘子来到厅中。此时何际中已在主座上坐下,手抚长须笑吟吟的看着一对新人不住点头。
只听司仪唱道:“一拜天地!白首到老不相离!”待新人拜完又道:“二拜高堂!子孙连绵多福寿!”新郎官何贯天笑着拜倒,那新娘子在喜娘的搀扶下也拜了下去,却在双膝着地之前倏然一掌打在了何贯天颈后的大椎穴上,随即拂落头上绣着鸳鸯戏水图样的红盖头,自袖中抽出两柄短剑,却是向主座上的何际中刺去。
这变故实在突然,厅内厅外数百宾客皆惊得呆住了。那新娘身法快捷无伦,萧白英坐在角落,竟是全然没看清她的招式手法。便连何际中这等武林大豪也不及反应,手臂上顿时被划了好长一道口子。
那新娘更不停留,剑招绵绵不断的递出,直如狂风骤雨一般。但何际中既能一手创立声名显赫的天时山庄,武功造诣自然不低,只是猝不及防,才叫那新娘一击得手。此时他阴沉着脸空手相斗那新娘双剑,使得正是生平得意的天山掌,这路掌法以雄浑凌厉见长,不知打败过多少成名的武林豪杰,而此时盛怒之下使来更见威力。
众宾客到此时方才如梦初醒,纷纷避走,大厅内外顿时乱作一团。天时山庄的奴仆侍婢等虽不至胡乱奔走,但眼见自家老爷掌风呼啸与那新娘斗在一起,却是谁也不敢进厅将何贯天救治下去。萧白英也不便再坐着,却仍旧躲在角落里凝神观战。
只见那新娘手中双剑变化多端,招式层出不穷,加上身法轻盈迅捷,竟是丝毫不落下风。何际中脸色更是难看,连连催动内力,每发一掌皆隐隐有风雷之声。
这时两人已将斗到一百招上,那新娘渐渐显露焦急之色,她剑招身法虽极高明,奈何内力修为不够,只怕在三十招内便会败下阵来。何际中微微冷笑,出掌越发凌厉,又拆几招,忽然双掌齐发,内力犹如排山倒海般向那新娘胸口击去。
那新娘眼见无法可避,脸上顿时没了血色,却咬紧了牙关不退反进,右手剑猛然刺向何际中腰际,竟使的是同归于尽的法子。何际中“嘿”的一声,身子向左侧偏去,而双掌堪堪送到那新娘身前。
萧白英暗道一声:“不好!”也不去细想,长剑出鞘,用上了杨潜所传剑法,一剑往何际中掌缘削去。何际中招式已经使老,再难变招,但他不愧是江南武林之首,千钧一发之际硬生生退了半步,避过了断掌之厄,但他掌力未消,仍旧朝那新娘袭去。萧白英拉着那新娘使个倒踩七星步,往后急趋,百忙中抓住一人,也不管是谁,便向何际中掷了过去,随即展开轻功提纵之术,越墙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