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离荆州城已远,众人这才渐渐放慢了脚步。那位程姑娘原本一直在前带路,直到这时萧云两人才看清她的面容,只见她十六七岁年纪,身材甚是高挑,骨肉匀亭,皮肤白皙,乌发如瀑,弯弯的眉毛,水灵灵的眼睛,鼻子高挺,嘴巴小巧,尚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白里透着红,貌美可亲。
萧白英不由一呆,道:“是你?”那位程姑娘也呆了一呆,笑道:“是你啊!”再一眼看到萧白英背上的青玉和云翀背上的曾瑄,再想不到叙话,急道:“他们怎么成了这幅样子?”说着顿了顿足,道,“早知这样我就绝不许青玉姐姐跟我一起进城了,唉!”
浣纱忙道:“程姑娘,你是跟青玉姐姐一起进城的?那么琦哥儿和采桑姐姐她们呢?”程姑娘道:“她们也跟我们在一处,现在在我家呢。”浣纱一愣,道:“你家?”程姑娘道:“是啊!我家就在这城外的一处山谷里。早知你们在城里,我早就该进城去了。”
浣纱道:“那你们昨日进城是为了什么?”
程姑娘叹道:“采桑栖梧两位姐姐都受伤了,小方儿昨夜又忽然发了高烧,我本是打算绑一个大夫回去的,哪知不小心被巡逻的官兵发现了行迹,只好逼着大夫写了几张方子,取了些草药,也不知管不管用。”
浣纱早见到她身上背着个包袱,却想不到竟是药材,急道:“姐姐们伤得可严重?方儿病得可厉害?”
程姑娘道:“你别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话虽这样说,但她自己脸上却满是担忧之色,便忙岔开话题,道:“进了这片树林,你们可要跟紧我,别迷路了。”
她们说话时没有停下脚步,这时已来到了一片林中,听了程姑娘的提醒,众人便都专心走路。这一片树林甚大,杂木丛生,极不好走,众人小心穿过树林后,便见到一个大湖,湖的周边却是耸立的山峰,竟无路可走了。
程姑娘笑道:“别急。”右足在地上一点,身子翩然而起,竟飞身稳稳落到了湖面上。萧白英等人吃了一惊,以为她的轻功竟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但是只一转念,便都想到湖底定然打了木桩之类的东西,果然听程姑娘道:“这湖底打了木桩,平稳得很。”说着又飞身立在另一根木桩上,道,“一个一个来,不要着急,这些木桩是按五行八卦排列的,若不懂其中奥秘,是绝对到不了对面的,你们看好了,我没有落脚的桩子你们千万别碰。”
众人点头答应,仔细留意她的落脚点,一个接着一个陆续到了对岸。岸边能落脚的地方很窄,旁边便是耸立的高山,在山壁中间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程姑娘当先踏了上去,在前引路,道:“走这边。”
小径一路向下,众人静静的走路,忽然眼前一亮,这小径的终点居然是一个草木芳幽的山谷,谷中有个篱笆院子,程姑娘指着那院子道:“到了,就是这里。”说着大声喊道:“我们回来啦!”
话音未落,便听“汪汪汪”几声犬吠,一只毛色黑亮的大黑狗冲了出来,在程姑娘脚边亲昵的蹭来蹭去。程姑娘弯腰拍拍它的头,道:“小黑乖!”引着众人进到屋里,只见后面房间里出来一个少女,浣纱头一个上前握住了那少女的手,叫道:“采桑姐姐!”
那少女正是采桑,她见了浣纱也惊喜交集,问道:“公子呢?”浣纱神色一黯,程姑娘上前说道:“现在不是叙话的时候,咱们快给他们治伤!”她想跟萧云两人说话,却想起来还未曾问过他们的名字,一时迟疑,萧白英已看出来了,便道:“在下萧白英。”云翀也道:“在下云翀”。
程姑娘点点头,道:“小妹程少舒。萧大哥,云大哥,你们随我来。”带着他们进到一个房间,将曾瑄和青玉分别安置好,浣纱和采桑也都跟了过来。
萧白英道:“程姑娘,麻烦找一把小刀来。采桑浣纱两位姑娘,你们去照料青玉姑娘吧,曾兄这里我和云兄来就行了。”程少舒应了声好,采桑忙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问道:“萧公子,这个可以吗?”萧白英点头接过。
浣纱和采桑放心不下曾瑄,站着不肯走,程少舒道:“采桑姐姐,我带了药回来,每种药的药名和药性都写在了纸包上,麻烦你去照方熬药吧,应当对栖梧姐姐和小方儿有好处。浣纱姐姐,你跟我一起帮青玉姐姐敷药。”采桑浣纱这才走了。
萧云两人已将曾瑄的衣物褪下,只见他背后一个乌青的掌印,煞是可怖,心知这就是“排云掌”的印记了。萧白英握着匕首,小心翼翼的在掌印上割开了一个小口子,云翀便仔细的将药粉敷了上去,那药粉竟立即融化了般消失不见,而自那掌印开始,曾瑄全身的肌肤也以极快的速度褪去黑色,渐渐显出原本的肤色。
看来这解药没错了,萧云两人对视一眼,都大松了一口气,又忙取了水来,云翀估了三钱药粉化在水里,捏着曾瑄的下巴,将药水都灌了进去。
程少舒与浣纱也已帮青玉清洗了伤口,敷上了金创药,她这伤势本就沉重,现在又偏偏发起了高烧,情形极是凶险。浣纱急得不知该怎么好,程少舒也连连皱眉,道:“偏偏我师父出门寻我了,也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不行,我得再进城一趟,这次非要绑个大夫过来不可!”
浣纱忙拉住了她,道:“程姑娘,城里到处都是官兵,太危险了!你已经帮了我们许多,怎么好再让你身犯险境呢?况且你一夜没有休息了。”
程少舒急道:“那要怎么办?采桑姐姐的伤虽说轻些,咱们自己多半能给她治好,但是栖梧姐姐比青玉姐姐伤得还要重,小方儿又病了,你家公子也还昏迷着,没有大夫,谁来给她们看病治伤?”
“我去!”
众人一愣,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门边,浣纱愕然道:“琦哥儿?”那孩子抿着嘴,满脸坚毅,道:“我去请大夫。我是小孩子,他们不会提防我的。”浣纱急道:“那怎么行?”那孩子道:“行的,浣纱姐姐!”浣纱仍是摇头,道:“不成,琦哥儿,你别任性,大公子已经受伤了,你如果再出了事,我们该如何面对老爷夫人的在天之灵?”那孩子大声道:“就因为父亲母亲都被害死了,哥哥也受伤了,我就更加不能躲起来什么都不做!”
原来这孩子是曾瑄的弟弟,云翀拍拍他的头,道:“好孩子,勇气可嘉,但是有些事还是大人来做比较好。”萧白英也道:“对的,你就在这里守着你哥哥,我和这位大哥会把大夫请来的。”
那孩子眉头皱在一起,问道:“是你们救了我哥哥吗?”萧白英道:“我们只是帮了你哥哥一个忙,你哥哥是我们的朋友呢。”那孩子忽然跪了下去,砰砰砰磕了几个头,道:“多谢两位大侠!来日曾琦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们的。”萧白英忙将他拉起来,看着他眼睛道:“你相信我们能将大夫请来吗?”曾琦重重点了点头。
萧白英摸了摸他的脸,对云翀道:“云兄,我们走吧?”云翀道:“好!”
浣纱还要说话,程少舒却抢先道:“既然要去,那应该是我去,不说别的,你们有把握能自己穿过外面的湖吗?”萧云两人顿时沉默了,他们确实没把握独自穿过那个大湖。程少舒道:“况且我自幼长在这里,对荆州城可比你们熟悉多了,昨夜那是意外,今日我就光明正大的去请大夫,有银子还怕大夫不来么?唉?我昨日怎么没有这样想?官兵管天管地,还管人生病请大夫不成?”说着懊恼不已。
萧云两人对视一眼,只好承认程少舒说的有道理,萧白英道:“程姑娘的话有理,不过昨夜闹了一场,今日城中肯定巡查更严了,你一个人去的话终究太过危险。浣纱姑娘,你比较清楚这几日城中的情形,据你所知,除了张壶和唐天鹏,城中可还有别的武功高手?”
浣纱沉吟道:“我白日不敢乱走,对城中情形其实也不大了解,不过从京城一路到荆州,追杀我们的一直都是那些人,除了那个张壶,也还有几个高手,但就以张壶的武功最高。”
萧白英点头道:“那就好。程姑娘,我跟你一起进城,那个张壶如今有些忌惮我,若不小心遇见了,也不怕他纠缠。”
程少舒痛快点头,道:“好!咱们快去快回。”
进城时仍要受官兵盘问,虽然就在一个时辰前这个城门处还发生了一场打斗,但是当时夜色漆黑如墨,因此并无官兵认出萧程两人。他们顺利进了城,程少舒带着萧白英直奔荆州城中字号最老的一家医馆。
医馆内果然坐着个皂衣差役,他们只当没看到,程少舒直接用荆州方言跟一个坐堂大夫道:“大夫,我家老祖母突然发病了,请你跟我们回去救救她!”说着拉起那白胡子的大夫便走。
那大夫甩不脱她的手,只好叫药童将诊箱拿来,想来这种情况他也是遇得多了,倒没什么不满,只说:“姑娘别拉我,我自己走。”
那差役因程少舒的口音,半点没有怀疑。萧程两人领着大夫光明正大的走了,程少舒还冲萧白英眨了眨眼睛,煞是俏皮。
出城的时候也很顺利,官兵甚至都还认得他们,见他们拖着一个老大夫满脸焦急的模样,还特地让他们先走,这倒真是意外之喜,暗想这荆州城的官兵还真不赖。
出得城来,程少舒小声对萧白英道:“居然这样容易!官兵根本就不认得我们嘛!果然是关心则乱,昨日若不是栖梧姐姐伤势忽然加重,小方儿又忽然发了高烧,我和青玉姐姐也不会冒冒失失的进城,白白折损了青玉姐姐一条胳膊。”
萧白英默然,程少舒也叹了口气,眼看着到了树林外面,又小声道:“那个山谷不能让不相干的外人知道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彼此心领神会。
程少舒伸手搀着大夫,道:“大夫,咱们走快点,我祖母等着你救命呢!”那大夫确实是医者仁心,口中答应着“好好好”,脚下也加快了脚步。
萧白英落后几步,右手食指弯曲,以指节戳中了大夫的“大椎穴”,大夫立即便昏了过去,萧白英一把负起大夫,两个人沿来路快步回到那个小院中,这才把大夫弄醒。
那大夫莫名其妙,程少舒却不给他发问的机会,拉着他边走边道:“大夫,我小侄儿忽然也病了,你先帮我侄儿看看。”那大夫被她拉着,全然的身不由己,待见了那个不足一岁的孩子已烧得满面通红,顿时吃了一惊,什么疑惑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当即问道:“这孩子病了多久了?都有什么症状?”
抱着陆方的采桑说道:“是从昨日亥时初刻左右开始烧的,没有别的症状,就是一直发热,也吃不进东西。”大夫点头表示明白了,又责备程少舒道:“既是昨日就已发热,你适才为何不说?老夫也好带些小儿退热的药物过来,你们年轻人真是太不知轻重。”程少舒连忙认错,请大夫仔细为陆方诊断。
幸好那大夫说陆方只是寻常的发热,又没有别的病症,虽然看起来严重,好在不算危险,待他开两剂药,一剂煮了以药水擦身,另一剂喂服,便不会再有大碍。程少舒连连点头答应,便又拉着大夫去给栖梧诊治。
那大夫一摸栖梧的脉象便吃了一惊,道:“这位姑娘内伤沉重,只怕有性命之忧!”程少舒急道:“大夫,你想想法子救救她!”大夫摸了摸胡子,双眉深锁,摇头道:“老夫尽力而为就是。只是我要为她行针,不知可方便?”程少舒一愣,随即道:“当然方便,大夫请!”那大夫点点头,他当然也怕碰到拎不清的病人家属,当下便道:“那请姑娘回避一下。”程少舒道:“那就劳烦大夫了。”
直过了大半个时辰,大夫才从房里出来,额头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程少舒忙迎了上去,问道:“大夫,怎么样?”大夫满脸疲惫,道:“老夫已是尽力了,我再开一个方子,若那位姑娘吃了药一日之内能醒过来就没有大碍了,若是醒不过来,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程少舒皱眉点头,道:“多谢大夫。大夫这边请,我家里还有几个病人。”那大夫一脸惊讶,等见到青玉的伤势就更加惊讶了,“这”了半晌也没说出别的话来,但他既已登门了,自当尽医者的本分。
大夫查看了青玉伤势,见伤口处理得当,便点了点头,道:“这位姑娘外伤严重,又起了高热,万幸伤口没有溃烂,倒不算太凶险。我且开个方子,一日三副喂她吃下,想来能有所好转。你们也须仔细留意,莫让她伤口恶化。”
程少舒点头道:“知道了,谢谢大夫。大夫,您再看看这位公子。”引着大夫去看曾瑄。曾瑄的肤色已完全恢复了正常,只是还在昏迷。大夫给他号了脉,道:“这位公子曾中了毒吗?身子是虚弱了些,但并无什么大毛病。”
听得这话,众人都放下心来。程少舒接过采桑手中的陆方交给浣纱,道:“大夫,你再给这位姑娘看看。”大夫脸上略有些无奈,问道:“这位姑娘是伤在腿上?”采桑点了点头,她走路不大方便,任谁一看就知道了。大夫给她看了伤,也号了脉,说骨头有些损伤,不仔细调养怕日后行走有碍,当下也开了副药,仔细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程少舒便对大夫道:“真是多谢大夫了。大夫,我跟你回去抓药。”那大夫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又看看萧白英,道:“这回还要用手指把老夫戳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