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英与云翀二人自与曾瑄告别之后,连日快马加鞭,这日已到了四川境内,在一间小店打过尖后,问明了方向,便继续赶路。天色向晚时,恰好走到一处岔路口,二人不敢随意择道,便下马休整。
刚吃了两口干粮,云翀忽地皱了皱眉,用力吸了吸鼻子,走到一簇青草前,俯身一捋,凑近鼻端一闻,低声道:“萧兄,这是人血,尚未干涸。”
萧白英一怔,随即全神戒备,与云翀对看一眼,无声地点了点头。
这左近树林茂密,荆棘丛生,不见人迹,萧云二人小心翼翼地前行了三五丈远近,已无法视物,却不敢点亮火折子照明,只好原路慢慢返回。
正没计较处,忽听得“丁丁当当”的兵刃相接之声,二人对望一眼,互相点了点头,便循声慢慢摸了过去。不知怎么,萧白英倒有些紧张起来,不知下一刻会不会就遇上了擎云派的弟子,或者会不会直接遇上这世上仅有的一个亲人,他的师姐,擎云派少主赵陵的妻子,赵少夫人孙白敏。
两人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前行,忽听“噗”的一声闷响,打斗声蓦然止歇,然后是“嘭”的一声,似有重物落地,跟着便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有人缓步而出。
林子里实在黑得要紧,萧云二人即便肩并着肩,也完全无法用眼神示意,但是耳听得那人越来越近,两人却极有默契地一起动手,听声辩位,蓦地将那人擒住。
那人猛吃一惊,不及反应,无奈被擒,却是一声不吭。
萧云二人一人一边各抓那人一只手臂,扭着他出来林子,此时天已全黑,空中星光点点,一片乌云恰巧遮住了月光,实在难以视物,萧白英便晃着了火折子,对着那人脸上一照。
“李桐李师兄?”
萧白英就着火光看清那人长相,却吃了一惊,原来那人竟是擎云派掌门赵越座下二弟子李桐,便忙放开了手,又道:“李师兄,小弟乃是龙吟派萧白英。”
云翀见他如此,也缓缓放开了手,却仍然仔细注意着李桐的举动。
李桐也吃惊不小,认清萧白英后松了口气,说道:“原来萧师弟竟然无恙么?”说着却忽然闷哼一声,身子一软,已是倒在地上。
萧白英吃了一惊,忙俯身查看,却见他身上竟有数处伤口,有些已经凝固,小腹及右腿上的两处伤口却兀自往外冒血。这一下真是吃惊不小,忙拿出自己备用的金创药给他敷在伤口上。李桐却早已昏迷不醒。
此地山高林密,道路虽不荒僻,但萧云二人皆不熟路径,更不知左近是否有人家。此刻李桐重伤,不宜移动,云翀沉吟一刻,道:“萧兄在此稍待,我到左近探探路。”
萧白英犹豫一下,点了点头,道:“有劳云兄。”
云翀笑了笑,返身走了。
萧白英升起火堆,将李桐安放好,便也在一旁坐下,见李桐呼吸尚算均匀,想来只是外伤沉重,并没有多少内伤,倒放下大半的心。一时联想到师姐孙白敏,心中却又担忧起来。
白云山庄传承百年赫赫威名,擎云派一门在武林上实在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门中弟子便是在江湖上行走,也是有几分贵重的,寻常人交好还来不及,极少会惹下生死大仇,可如今李桐被人在白云山庄的家门口如此重伤,难不成是白云山庄出了什么事?
这念头一冒出来,萧白英不禁打了个寒颤,猛地站起身来,用力摇了摇头,想将那念头赶出脑海,又往四周看了看,只见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见,心中又觉得云翀好似已去了许久一般,心焦他怎么还不回来。
他小小年纪遭逢大变,性格没有变得乖张古怪已很是难得,虽然平日里也算老成持重,却毕竟还是一个少年人,远远无法达到举重若轻的境界,关心则乱实在再正常不过。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萧白英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云翀总算是回来了。萧白英大大地松了口气,却见云翀脸色十分不好,不由怔了怔,轻声道:“云兄?”
云翀满脸严肃,眉头紧紧皱着,半晌才缓缓说道:“我在那边林中发现几具尸体,有些衣裳上绣着擎云派的标记,大多的却什么标记也没有,不知是什么来历。”
萧白英心中一震,呼吸猛然急促粗重起来,嘴唇紧紧抿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李桐。半晌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我知道了。”抬腿便走,“我去看看。”
云翀伸手欲拦,手才动,又顿住了,急赶两步追了上去,为萧白英引路。
夜晚的山林十分幽静恐怖,月亮穿梭在云间,时隐时现。萧白英检查了几具尸体,见其中果然便有他认识的擎云派弟子,他不认识的也可从衣饰上看出身份,心中不由堵得慌,渐渐的却又平静了下来,说道:“此时天黑,看不真切,只怕遗漏了线索,待明日天亮了再来。”
云翀自然赞同,悄悄松了口气。
两人回到火堆旁各自坐着,不再说话,闭目养神。
这一晚虽然风平浪静,却是异样的难捱。天刚黎明,萧白英便睁开了眼睛,看着仍旧昏迷不醒的李桐,微微蹙了蹙眉,万幸李桐虽然昏迷不醒,却没有发烧,倒也真是福大命大。
萧白英站起身来轻轻活动了一下,就见云翀也醒了,两人相互点了点头,便极有默契的走回昨日的地方。
这次两人查探得仔细,却都没什么发现,擎云派弟子身上的致命伤都是寻常的兵器所致,没有特异之处。另一方人马浑身上下干净得很,没有任何可能泄露身份的东西,看不出来历。两人又去了昨晚李桐与人打斗的地方,只见那里基本也是一样的情形,有擎云派死去的弟子,也有那些不明身份之人的尸体。总的来说,却是擎云派弟子占了十之七八。
萧白英眉头紧蹙,云翀也是一样。两人都猜不透究竟是什么人会与擎云派相互仇杀得这样血染山林。
“此处看来是找不到什么线索了,咱们还是尽快赶去白云山庄吧。”没有线索,萧白英果断放弃在这里耗费时间,道,“至于这些尸体,前方若有城镇,便请人来料理就是。”
为今之计,如此最好,云翀并无意见。
李桐仍然未醒,萧白英拦腰抱起他放在自己马背上,带着他一起赶路。三人两骑择道疾驰,巳时左右进入一座大镇“田家集”,其间李桐总算醒了过来,只是虚弱无比。萧白英不由得惊喜交集,在镇上寻了一间大医馆找了医生给他诊治。医生仔细查看了李桐伤势,言道失血过多,有几处骨折,却并不会伤及性命,帮李桐好生包扎了,又开了几服药,叮嘱他好好修养几个月。
云翀见这医馆虽开在闹市,后院却是难得的清净,便寻了掌柜的以二十两白银的高价暂借了一间房,又托了他找相熟之人去料理前头山林中的尸体,只是并不敢说得太明白,怕吓着他,还额外又给了两个银锭子。那掌柜喜滋滋接了银子,拍着胸脯保证办好。
一时药童熬好药送了过来,一碗药灌将下去,李桐精神倒似好了些。
萧白英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他,却不知如何措辞,只叫了他一声,道:“李师兄……”
李桐靠坐在床上,虽仍虚弱,神智却很清楚,他看着萧白英,轻轻地道:“萧师弟,五日之前有人闯到庄里重伤了大师兄及几位长老师叔,掳走了崇儿和岚儿……”
他未说完,萧白英已失声叫道:“什么!”便连一贯淡定的云翀也变了脸色,白云山庄独步天南上百年,并不是纸糊的老虎,虽然并非没有敢上门挑战的人,但敢这么直接欺负到了白云山庄头顶上,重伤了少庄主并数位长老,还掳走了一双孙少爷孙小姐,却实在骇人听闻。
李桐苦笑一声,接着说道:“我们数十个师兄弟一路追踪,哪知却中了埋伏,如今除了我,也不知还能活下来几个?”言下不无凄凉。
萧云二人对望一眼,萧白英艰难道:“李师兄,昨晚我与云兄在离我们相遇之地不远的一处林中发现了各位师兄的遗体……”
李桐虽然早已有了预料,可是听到这确确实实的消息,仍然心神大震,猛然喷出一口血来,却居然没有晕过去,咬紧了牙关,眼中仇恨几能化为火苗熊熊燃烧。
萧白英看得不忍,难免又想到了自己的师父及师兄弟师伯叔们,心中也是悲痛。
云翀沉默半晌,咳嗽一声,问道:“不知李兄可知那些人是什么来历吗?”
萧白英回过神来,道:“李师兄,这位是洞庭湖侍剑山庄的云翀云少侠。”
李桐一听,不禁动容,认真说起来,白云山庄虽然偌大的名头,但若对上了侍剑山庄,也得低头礼让三分,不由直了直身子,整容道:“原来竟是云少侠,李桐失礼了。”
云翀并不托大,抱拳道:“不敢当,李兄客气了。”
李桐定了定神,接了云翀先前的疑问道:“那些人来路甚是蹊跷,看起来武功也不甚高,可是神出鬼没的,数位师叔皆是猝不及防就被重伤了。他们掳人之后立即远遁,我们奋力追踪,一路上也交了几次手,却偏偏看不出他们究竟用的哪门哪派的武功,死伤的师兄弟却越来越多……如今也不知道我两位年幼的师侄身在何处,若他们有个万一,我如何有脸面回去见师父与大师兄?”
白云山庄的两个宝贝孙儿赵岚与赵崇是一对龙凤胎姐弟,萧白英依稀记得他们到今年是六岁了,这样小的孩子,哪怕出身武林世家,被人劫走只怕也难以受得住惊吓,若孩子有了万一,依着师姐的性子,只怕她非发疯不可。
念及此处,萧白英道:“李师兄,不知我师姐如何了?”
李桐苦笑道:“师嫂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若不是大师兄受了伤,她是绝不肯待在庄里不出来的。不过你放心,师嫂性子刚强,绝不会轻易倒下的。”
萧白英怕就怕在孙白敏的性子太过刚强,她是龙吟掌门的独生爱女,平辈弟子人人尊称一声“大师姐”,当真是众星捧月般的长大,她虽然骄纵,倒也并不蛮横,只是性子起来时连她父亲也让她三分,那时候她初出江湖,短短时间便闯下了“惊云剑”的名头,说的便是她剑法高妙,如日出惊云,江湖上肯去惹她的人实在不多,那可全凭的是她自己本身的武功。虽然后来她嫁了人也生了孩子,但一来夫家显赫,二来丈夫对她也是百依百顺,人生没有一件不如意的事,因此性子也绝不可能会有多大的改变。
这样一个任性恣意的女子,若不管不顾发起性子来,也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
李桐忽然肃容道:“萧师弟,咱们本是一家人,我也不来同你客气。如今我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只好劳烦你去一趟白云山庄,将此间情形尽告家师。”
萧白英道:“李师兄还说不跟我客气?这本是义不容辞的事,实不相瞒,我来此处本来就是去拜访赵师伯的。只是你独自留在这里是否不大妥当?”
李桐道:“我说一句大话萧师弟莫要笑话我,虽然这次我们吃了大亏,但在这巴蜀之地敢不买我擎云派白云山庄账的只怕还没有。萧师弟且放心前去吧。”
萧白英见他信心满满,也就不再说什么,事不宜迟,与李桐告别后便同云翀策马疾驰去往白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