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正飘着雪,道上一个行人也无,那面山林中却传来“嚓嚓”的踏雪声,一个孤单的身影正往山上隐约可见的一处庄园行去。
那是一个少年,年岁应该不大,脸上却已有了风霜之色,身上衣物也已极其破旧,这样的风雪天,他握着长剑的手已然冻得通红。
行不多时,庄园朱漆的大门已在眼前,门楣上篆着“凌霄山庄”四个金漆大字,气势凛然,令人望而生畏。
少年站在门前,蹙眉沉吟,近日江湖传言,赫赫有名的“武林四庄”之一凌霄山庄被悄无声息的灭了门,此事哄传天下,举世皆惊。
自两年前传承百年的武林大派龙吟剑派被灭门之后,两年之间,陆续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帮会门派或莫名隐退,或满门被灭,或离奇消失,一时之间,中原武林人人自危,各派皆严加约束门人弟子,无故不得涉足武林事务,以免招来横祸。
江湖,早已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之中。
少年收回思绪,抿了抿嘴,握着剑的手紧了一紧,随即推开了那厚重的木门。此时的凌霄山庄早已没了往日的庄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阴沉。
虽知这庄子里绝不可能有人,少年仍是放轻了脚步急速而行,尽量不在那厚厚的积雪上留下痕迹。
凌霄山庄占地甚广,少年不熟悉地形,只大略环视一周,却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山庄正堂“厚德堂”空荡荡的,门窗多有损坏,连地砖也毁坏甚重,只上首处还剩一张太师椅完好无损。
少年左右一张,并未发现特异之处,他正想绕到后堂去,忽听细碎的脚步声急响,有人疾步往这正堂而来。少年不及思索,轻轻一跃,上了房梁,甫一藏好身形,便有一人进到厅中。
那人披件厚厚的灰色大袍子,形容打扮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只腰间挂着一块铜牌,走动间只见一面刻着虎头,另一面刻着一个大大的“战”字。他进来之后,便即四处查看,似在找些什么,查找得十分仔细,连地上的坑洞也不放过,不一会儿后,似无所获,蹙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跃上房梁,仍旧仔细的查找着。
梁上少年屏息凝神,却只怕那灰袍人如此找法,只消一眨眼的功夫便能发现他的所在,正没计较处,厅外又进来数人。
当先一人五十上下年纪,锦衣貂裘,穿着极是华贵。他身后跟着七人,其中两人劲装结束,衣着很是单薄,看着竟像是全不当屋外的风雪是一回事。另外五人走在最后,衣着打扮却与先前那灰袍人一般无二,腰间也悬着一模一样的铜牌。
那锦衣人在厅中站定,后面一个灰袍人疾步上前用袖子将那太师椅擦拭一番,随即退在一旁。那锦衣人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两个劲装汉子便侍立在他身后,几个灰袍人则分立两侧。
梁上的灰袍人当这几人进屋时便已跃下,待那锦衣人坐定之后单膝跪地,恭恭敬敬地道:“属下拜见沈先生。”
锦衣人“嗯”了一声,也不叫他起身,淡淡的问道:“如何?”
那灰袍人身子一抖,另一条腿也跪了下去,颤声道:“禀沈先生,并无发现。”
那沈先生“哼”的一声,脸色蓦地一沉,冷笑道:“倒是藏得好!”
那灰袍人吓得抖如筛糠,连声道:“属下该死。”
沈先生站起身来,来回踱步,说道:“也罢,林家上下已是鸡犬不留,这庄子也没必要留着了,放一把火,烧了吧!”说罢拂袖而走。
右脚堪堪跨出门槛,忽然回身喝道:“谁?”右手一扬,打出一枚袖箭,正向梁上那少年藏身之处激射而去。
原来那少年自上房梁,一直屏息凝神,因此适才那灰袍人若非亲眼看见,也绝不可能发现他的身形,但自那沈先生进屋,那少年便一直觉得似曾相识,脑中竭力思索,却不得要领,直至沈先生出门,那少年忽然灵光一闪,终于想起来何时见过这人,胸中一时气血翻腾,乱了气息,这才让沈先生发现藏身之处。
眼见袖箭来势凶猛,少年在梁上活动不便,便立时翻身下梁,同时拔剑出鞘,到落地时恰好使出师门绝技“龙吟剑法”的第一招“青龙渡海”,此时另一枚袖箭也已到了眼前,他手腕翻动,“当”的一声格开袖箭,身子趁势退开。
只凭那沈先生发射的一枚袖箭,少年已知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况且还有另外八个大汉在侧。他虽有热血,却并不莽撞,事不可为,便待来日,因此脚步便往窗边移去。
六个灰袍人却不给他跳窗的机会,早已迎了上去,亮出兵器各自施展看家本领,将那少年围在垓心,七人顿时斗在一起。
沈先生目不转睛的看着那少年,脸上神色惊疑不定,以他的眼光,如何看不出那少年所使招式正是两年前被灭门的龙吟剑派的镇派之宝“龙吟剑法”?然则这世上竟还有龙吟剑派传人,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眼看那少年在六个灰袍人围攻之下竟还能支撑这么久不显败相,沈先生顿时怒气勃发,沉声道:“拿下了。”这话自然是对那两个劲装汉子而说。两个大汉应了一声,蓦地一声暴喝,大步走入战团,两人四手随抓随放,六个灰袍人顿时都被摔在地上,却都不敢呻吟出声,只忍痛起身站到沈先生身后。两个劲装汉子再不向六个灰袍人看上一眼,四手径直向那少年抓去。
那少年见这两人如此神勇,知道不好对付,只得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凝神应战。
两个大汉本是同门师兄弟,自幼至长形影不离,自然极是默契。二人行走江湖,唯使一路六合掌法,数十年浸淫其中,威力可想而知。
那少年所使的龙吟剑法虽然也威名赫赫,更曾一度独领风骚,奈何他年纪太轻,纵使天资不俗,到底欠了火候,遇着那两个大汉那样霸道却又奇巧的掌法,实在难有一战之力,只勉力支撑了二十余招,已是险象环生。
两个大汉愈战愈勇,忽然齐声暴喝,一人左手一人右手齐向那少年双肩抓去。那少年眼见难以躲过,勉强使出一招“龙游九天”,将两个大汉稍稍逼退,立即连退三步,百忙中剑交左手,右手挥出,打出一把暗器,左足一点,纵身跃出窗外。
两个大汉被少年暗器所阻,不及追出,沈先生却见机极快,袖箭连珠价打出。那少年重行将剑交于右手,一边退一边挥舞长剑阻挡暗器。
沈先生手法快极,暗器发出又狠又准,每一枚都打向那少年的要害之处。
那少年虽然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却也闹了个手忙脚乱,眼见两个大汉及六个灰袍人又围了上来,不由得心下焦急,身法一窒,左边肩头便立即挨了一枚袖箭,这一来身法更乱,少年一咬牙,左手微抬,喝道:“看我七星针!”
沈先生等人一听“七星针”三字,皆是大吃一惊,各自倒退十步,唯恐被这暗器哪怕擦破一点皮。
原来这暗器乃是昔日龙吟剑派不传之秘,凡中七星针者,若无解药,皆要受这暗器七七四十九日之苦,才得极尽惨烈的死去。而七星针之毒猛烈霸道,光吃解药也并不管用,还得集至少七位内家高手一起运功,才能将毒彻底除尽,但中者之毒除尽了,施救之人的内力却会大受损伤,便是重练,也不可能恢复如初。这世上高手自然不少,却有哪个人有这样的面子能请得七位高手同时为其疗伤?因此龙吟剑派历代祖师皆不轻易传授这暗器给门人弟子,防这暗器太过歹毒,致使铸成难以挽回的惨剧。
哪知这少年却是虚张声势,他左手挥是挥了,却哪里有暗器的影子?少年见这计策管用,连气也来不及多喘几口,展开轻功提纵之术,翻越围墙,疾步往山林中奔去。
沈先生知道上当,只气得脸也青了,一挥袍袖,追了上去。其余八人自然紧随其后。
雪地里追踪最是容易不过,加上那少年虽然轻功极佳,但身上有伤,身形步法难免受影响,且山林之中并无路径,多有断崖峭壁,极不好走,而沈先生内功深厚,往往轻轻一步,便已跨出老远,因此只一盏茶功夫,沈先生便追上了那少年。
这次沈先生不再使暗器,而是随手折了一条枯枝,拦在那少年身前,道:“少年人身手不错,我也来领教领教你的龙吟剑法如何?”说罢枯枝一摆,使的赫然便是适才那少年用过的龙吟剑法第一招“青龙渡海”,但自他使来威力却比那少年要强上几倍不止。
那少年大吃一惊,万料不到眼前这人竟也会使本门剑法,且招式身法如此老辣,一时间也来不及细想,长剑递出,是一招“怒海蛟龙”。
沈先生“嗯”的一声,赞道:“不错!”枯枝圈转,使一招“碧海乘龙”,那少年便即变成“九州腾龙”。
两人翻翻滚滚,将一路龙吟剑法堪堪使完,那少年忍不住心中骇然,眼前这人明明是敌非友,却如何这样熟悉本门剑法?虽招招凌力,却又都点到即止。
沈先生“哈哈”大笑,道:“果真是龙吟弟子!”忽然脸色一变,低沉着嗓子道:“那便别怪我手下不容情了!”手中猛然用劲,枯枝节节断裂,随即一掌拍出,正打在那少年胸口之上。
那少年气息一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却咬紧了牙关勉力站稳,努力调匀呼吸,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害我龙吟剑派满门?”
沈先生冷笑一声,冷声道:“到了黄泉,问你的好师父便是!”劲贯于掌,又是一掌拍在了那少年胸口。
那少年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勉强提着一口气,紧紧握着手中长剑,这剑是他十三岁起始学剑那年师父所赐,剑身上有一行小字:龙吟剑派第十二代弟子萧白英。
这名叫萧白英的少年再也无力支撑,身子一侧,却是向一处断崖摔了下去。
沈先生冷冷地看着他摔下断崖,眼中神色只有比这风雪天更冷,心道:“还差一步,这世上便再也看不到龙吟剑派的影子了。”
雪越下越大,不一会儿便将所有的脚印都掩埋了,大地只剩一片干净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