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空间狭窄，陈设简陋，老旧的木桌旁，摆了两张矮凳，靠墙处安着架木床。杨林卧倒床上，面色惨白，身上衣物均已除去，仅剩条短裤。裸露的肌肤上，多处青肿，伤口略有发白，渗出淡淡的血丝。
只听嘎吱一声，余蚩推门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个木盆，盆中盛着淡灰色的膏状物，正腾腾冒着热气。
他走到窗前，将木盆放于矮凳上，说道：“杨哥，药膏已经熬好了。”
杨林轻轻嗯了声，说道：“大余，又麻烦你了。”
余蚩在床边坐下，说道：“杨哥，你别这么说。大家都不愿理我，只有你跟我说话，我很感激你。”边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根尺许长的扁平木条，放进木盆中轻轻搅拌。
“哈哈，你别担心，大余。有朝一日，等你成了大神通修士，自有数不尽的人来巴结你。”杨林笑道。
余蚩低下头，苦笑道：“杨哥，你就别笑话我了。我这个样子，哪能成为大神通修士。”忆起当初入门时，意气风发，笃定自己能成为顶尖的修士，却蹉跎了两年时光，神色间颇为尴尬。
杨林笑着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嘿，以后的事情，谁能预料？说不定到时候，你我兄弟尽皆名扬天下。哈哈哈。”
“杨哥你净说些没准儿的事情。”余蚩说道。口中虽如此说，脸上却不由得露出神往之色。
“那又怎么，想想又不过分。”杨林挑了挑眉，说道。
余蚩道：“杨哥，我马上给你擦药，你忍着点。”用木条舀了点药膏，往他胸膛敷去。
温热的药膏，刚刚触及肌肤，就仿佛针扎般，传来阵阵剧痛，杨林嘶了声，却强忍住不叫出声来。
没过多久，余蚩将他全身都搽上了药膏，连脸上都涂了一层，使得杨林看上去就像个泥偶般。待药膏凝固后，又帮杨林换上干净的衣衫。
他擦了擦汗水，说道：“杨哥，你这几天先躺着，不要乱动。赵师兄安排我挑水，我马上得赶过去。”
杨林周身如受火炙，痛楚难当，听到余蚩的话，嘴里含糊地应了声。余蚩知他情况，不再多言，略略收拾后，带上门走了出去。
屋内的光线暗淡下来。杨林睁眼瞧着屋顶，回想起先前挨打的场景，身上疼痛更甚。他性情看似开朗，面对泥鳅等人时，丝毫不露怯意，又对余蚩大加安慰。然而，修为低下的处境，却始终哽住他喉头。
他合上眼睛，痛楚在寂静中，显得愈发深刻。他的精神微微恍惚，一幕幕模糊的场景，蓦地浮现于脑海，渐渐清晰。
钢铁所铸的大鸟，翱翔于天际，不起眼的黑盒子里，播放出鲜活的人物影像，传出阵阵曼妙的歌声。还有那钢筋混凝土构建的楼房，鳞次栉比，齐齐高耸入天穹。
他喃喃道：“飞机、电脑、房价……”脸上露出缅怀的神色。“不知不觉，过了三年啊……”杨林缓缓睁眼，环视四周，叹道。
没有人知道，这个平凡少年的体内，寄居的竟是与这个世界截然不同的灵魂。
想起三年前，初临异界的惊惶畏惧，得知修士存在的欢欣喜悦，杨林的嘴角，微微翘起。
机缘巧合下，他拜入修真门派“青玉门”中，最初的时候，踌躇满志，认为自己定然如鱼得水。却不料，修炼伊始，便是举步维艰。
思念及此，杨林抬起左臂，目光仿佛穿过裹糊的药膏，望见那古怪的乌黑印记。
当初降临异界时，他的容貌凭空年轻了几岁，左腕上也多出了这个印记。诡异的是，哪怕他赤裸左臂，旁人也见不到这个印记。
每当他修炼时，印记总会吸纳大量的灵气，转化而来的灵力，也消失了多半。故而他修为低下，绝大部分的原因，要归咎于这印记。
然而，无论他用尽方法，都不能将其取下。“我可不想砍掉左手啊……”杨林苦笑道。
思绪纷涌中，突觉左腕剧痛，眼前似有金芒闪过。杨林定神瞧去，却不见异常，摇了摇头，暗道是自己的错觉。
他缓慢放下手臂，平躺在床上，静默无言，琐碎的亮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不定。
“我不会甘于平庸的……”良久，幽暗的屋中，响起杨林低低的声音。
……
中午，余蚩带了简单的饭菜进来，服侍杨林吃了，又匆匆忙忙离去。如此过了五六日，杨林身上伤势渐愈，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
这日早晨，他伸了个懒腰，口中发出舒适的呻吟，说道：“仙家门派就是不凡，连普通的伤药都有如此奇效。若是在世俗中，我这伤势怎么也得二十来日才能好。”
余蚩道：“世俗界怎能与修真界相比，难怪世人挤破了头，也想进入其中。”
“所以说咱哥俩挺幸运，就算学无所成，见了人，也可以吹嘘吹嘘。”杨林道。
余蚩也露出笑容。杨林看他神情，突然拍了拍脑袋，面露恍然之色，说道：“大余，伯父伯母的信要到了吧？”
“嗯，估计今天中午就到了。”余蚩点头道，脸上浮现温馨之色。他家住在一个小山村中，地处偏僻，消息闭塞，全村都以他拜入仙门而自豪。他父母不识字，便拜托村里的老先生代为书写，又怕耽误他学习，三个多月才来信一次。
余蚩很珍惜家里的来信，甚至拆开来与杨林同读。杨林明白他的心情，心中也替这个好友高兴。
两人谈了阵子，杨林道：“大余你先去准备，我去趟杂务处，看看有什么活儿干。”
余蚩起身，忙道：“你再休息几天吧，杨哥。”
杨林摆摆手，向门口走去，说道：“不碍事，我就是个蟑螂命。”余蚩见他如此说，也就不再劝，目送他的身影远去。
杨林从余蚩屋里出来后，踏上青石板路，七弯八拐后，来到一间翠竹掩映的木屋前。木屋门上挂了副匾额，上书“杂务处”三个大字，几个弟子正从门中走出。
“杂务处”，顾名思义，是为低阶弟子分派任务的地方，大多是些扫地、挑水以及砍柴之类的事情。青玉门规定，入门弟子在突破旋照境六重前，须得每月完成一定量的杂务。
相应的，月底会根据完成程度，发放工钱。对杨林来说，这也是生活的主要来源，毕竟他修为低下，又不受宗门重视，事无巨细，都要自己操心。
杨林走进房中，见其中寂静，漆黑的木桌后，一名白衣青年坐在椅上，手中捧着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翻看。他瞥了眼书名，写的是“十国修真界趣闻”。
听见脚步声，青年放下书，抬起头来，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杨师弟。”
杨林笑道：“师弟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了赵师兄的好兴致。”
“哪有什么好兴致，混混日子罢了。”赵英摇手道，指了指旁边的木凳，说道，“坐下说吧。”
杨林道了声谢，搬过凳子坐下。
赵英倒了杯茶递给他，说道：“杨师弟的伤不碍事吧，那些小鬼下手没轻没重的。”他是青玉门的老人了，已经待了七八年，对杨林的情况自然清楚。
“好的差不多了，”杨林道，“泥鳅这帮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赵英呷了口茶，叹道：“我当初入门时，同样资质低劣，没少受同门欺侮。然而，我却没有明知不敌，还要反抗的勇气，杨师弟，这点我是很佩服你的。”
杨林苦笑道：“赵师兄，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你的资质叫做低劣，我却是等同于废物了。”他顿了顿，说道：“我怕我不做些什么的话，就成了行尸走肉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英正色道：“其实，你还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下山去做普通人。以你当年与顾长老的情分，怎么也可令你衣食无忧。”
他见杨林沉吟不语，接着道：“这世上，不是任何事情都能做成的。若是此路不通，换条路算得上是聪明之举。”
杨林缓缓摇头，说道：“我既已接触修真界，要去做回普通人，又怎么做得到？”
“那又如何，若是自身资质不足，即便固执地走下去，到头来也不过留下无尽悔恨。”赵英道。
“赵师兄，你说的我都懂。但是，”杨林抬起头，嘴角露出笑容，“我还年轻，还没有到那种程度。至少这三年，我是不会放弃的。”
赵英无奈地道：“好好好，你小子自有主张，我就不多说了。”转移了话题，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杨林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当然是请你安排个轻松的活儿，毕竟我可是伤势初愈。”
赵英从桌下取出几张纸页，上面写着密集的黑字，翻了片刻，说道：“轻松的活儿，大多给人抢了去。不过原定辛元的活计，即打扫殿前石阶，交接后空了出来，倒是适合你。”
听到这里，杨林疑惑道：“为什么空了出来？”
赵英抬起头，望了他一眼，说道：“三年期满，他考核未达标，已经下山去啦。”
杨林捏了捏拳头，只觉心中怅然，叹了口气，半晌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