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街一间幽静的法国餐厅,我静静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偶尔端起杯子浅酌一口纯正的咖啡。
接到欣然的电话,约我在这里见面。这是那天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莫伊,等急了吧!”不知何时她飘然而至,将我从静思中唤回。眼前的她,穿了一套很雅致、很女人的衣服,干练少了一些,柔媚的风韵凸显出来。
“欣然姐,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她手中的大包小裹,看样子一定是去搜街了。
“哎,累死我了!原来结婚这么麻烦。”她像是在埋怨,其实眼里闪烁的全是幸福。
“你要结婚了吗?”很意外,但也在料想之中,那天她已经说过陆家在催嫁了。
“嗯,就定在元旦。时间真是急啊,好多事情都没有头绪呢!”
我为她叫了一杯咖啡,并且商量着点了菜。
“有的事不一定亲力亲为啊,让别人张罗,你只要做好心理准备就行了。”她很幸福,有那么好的男友,两家的鼎力支持,简直一帆风顺,说不羡慕是假的。
“也对哦,我就是劳碌命,让我闲着反而不舒服,哈哈……”
欣然开心地笑着,那真是纯粹的发自心底的笑,不染纤尘的快乐。
“莫伊,你做我的伴娘好不好?”忽然,她猝不及防地开口说道,让我顿时一愣。
“欣然姐,不是我不愿意,你知道伯母对我的态度,不合适的。”我有些黯然,这样的情况,我怎么能无所顾忌。即使不在意,到时候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状况,我不想在她最幸福的那天,再制造出任何的不愉快来。
“莫伊,你一味地退缩不行的,那样你永远也得不到妈妈的认可。”她摇摇头,不赞成我说的话。
“我去了,会让她更加的排斥我。”先入为主的观感,我需要花多大的力气才能扭转?不是我没有信心,而是,他妈妈那道关,实在难以逾越。
“你知道管晴是如何取得我妈的信任和首肯吗?”欣然喝着咖啡,眼睛直视着我。
“当然是……事务所的发展过程中,没少出力吧。”好像听说过,欧凯睿的事业如果缺少了管晴,至少还要多奋斗一到两年。
“别信那些传言,那都是她自己吹嘘出来的,小睿只是无意计较而已,随她怎么说喽。不过我还真佩服她的忍耐力,这么多年面对熬不到一点曙光,却依旧硬撑。”
欧欣然摇着头,满满的不理解。是啊,看不到希望的执念,能够坚持这么多年,实属不易。换做是我,绝对难以做到。
“如果不是无利可图,你以为她会坚持这么多年?”她的口气很不屑,但是也说中了部分事实。欧凯睿拥有吸引女人的魅力不假,但是如果没有雄厚的背景,恐怕管晴早知难而退了。
“伯母的态度,让我看不到希望。虽然凯睿很坚定,但是不被祝福的爱,终究是拥有一份缺陷。”岁月流转,谁能担保那份奢求来的爱不退色、不淡化呢?
她眼睛闪了闪,拍了我的手一下:“这个你不用担心,父母再坚持、再强硬,总会有妥协的一天的。等到你们有了可爱的宝宝,不信他们还会硬着心肠拒之门外。”
因她的话,我的脸瞬间发起烧来。她的思维真是超前,居然想得那么远,远到从没在我的头脑中出现过。
“欣然姐,你在拿我逗趣!”
“莫伊,这不是不可能的!老天,你居然脸红了……”她夸张的语气,让我更加无地自容。与其说没有想过,不如认为我不敢想那么遥远,这样一段感情,我想我始终是有所保留的,害怕再受伤害,没有将心完全放开。
“不过说正经的,莫伊,你真要好好设想一下未来。你已经是小睿人生规划中不可缺少的人,你们的未来是共同的。”她的情转为严肃,像是看穿了我心底的想法似的,我的犹豫不绝,在她面前明显地显露着。
“欣然姐,我的经历你知道,受过一次伤害,就会变得畏手畏脚,一路走来,我几乎每一步都在试探,不是我懦弱,而是,我经不起再一次的打击。何况,小羽现在需要我,我不能倒下去,如果我垮了,小羽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我的眼顿时蒙上了一层湿意,鼻子酸酸的,就像吃了大口的芥末,产生了不能抑制的流泪感。
“小羽的事,我们大家共同努力,他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能勇敢地直面感情,直面阻挠,在欧家你不是孤立无援的,我和子谦都会站在你这边。”
欧欣然的语调很平缓,但是却透着从容与坚韧,她那双清澈的眼睛似乎在向我传递着无穷无尽的能量。我杂乱的心绪慢慢地得到疏解,而渐趋缓和了。
“我怕……他的用心与深情,我无以为报。”有些苦恼,不知为什么有这样的想法,欧凯睿的那份情,过于沉甸甸,让我觉得接受不是,不接受更不是。
欧欣然盯着我的眼睛,半晌,她缓缓出声:“既然你明白他的深情,为什么不能坦然地、放心地接受呢?从小到大,我没见过小睿对哪个女孩这么认真过、投入过,这份幸福你不牢牢抓住,恐怕会后悔一生的。”
我陷入了沉思,她说的我了然于心,从来没有怀疑过他的用情,他的每一分真心,我都实实在在地感知到了,我怕的是,来自外界的反对力量,也许,那力量强大的,会摧毁一切。
见我有些愁思不展,她换了轻松语气:“吃过饭陪我去挑婚纱,怎样?”
“子谦呢?没有他的意见怎么行?”婚纱对女人来说,重要的程度不亚于结婚仪式,没有准新郎的参与,恐怕不妥。
“我们先看,改天再叫上子谦。”
速战速决了这一顿饭,我陪着她直奔一家享誉世界的婚纱品牌名店。
一件件不同风情的别致婚纱,穿在欣然的身上,竟然产生了别样的风情。我不禁感觉神奇,果真像人们说的,新娘的美无可替代的,再平凡的女人到了那一天,在人们眼中,都是最耀眼、最美丽的。
何况,眼前的欣然本来就已经够美了。在这样的环境里、氛围之中,我忽然分外地想念欧凯睿,那思念来的凶猛而意外,真希望,他此刻就出现在我的面前。
悠扬的音乐声响起,这是我专门为欧凯睿设置的铃声。原来,这世上,真有心有灵犀这回事……
“莫伊……”浑厚低嘎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温柔得让人心碎,这一刻,我觉得老天待我真的不薄。
“你在哪里……我,好想你……”走开几步,我颤着声音,动情地表白。这在我们中间,几乎不多见。
“我还在纽约,明天我就飞香港,大约要停留四五天。莫伊,我没听错吗?你想我,这是真的吗?”他的情绪通过电话线,毫不掩饰地传过来,我的一句话,让他惊喜欲狂了。
“嗯……我在陪欣然姐挑婚纱,她要结婚了。”我的语气是我自己都惊讶的娇柔,在他面漆那,我已经不知不觉退去了冷清,柔情满怀。
“很羡慕是吗?想没想过自己披上婚纱是什么感觉?”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心绪浮动,也理解了我的那句“想你”是因何勃发。
可是他的话让我一愣之后,一丝尴尬涌上心头。多年前的懵懂岁月,我曾经为另外一个人,而披上婚纱……
欣喜逐渐掩去,沉默随之到来,看周遭,这一片纯洁超然世界,让我的羞愧无法抑制地涌上来,他的话,带给我的,惶恐盖过了惊喜。似乎,那一份喜悦,我已无权再拥有。
“怎么不说话?莫伊,我们也会有那一天的!”他很敏感,我的情绪脉络,每一丝变化他都清晰地掌握着,他的声音很魅惑,像是要给我下蛊似的。我多么希望在他的蛊惑下,能够迷了心智,头脑中只有他灌输的,其他的想法都被抹除……
但是,这一切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困扰仍然存在,梦想依旧遥远。
“我在听……我相信你……”正视心中的那份感情,愿意相信他能够给我一份安稳、一个未来……
那边欣然在喊:“莫伊,快来帮帮我!”
迟疑地对电话说:“欣然姐在叫我,我要过去了。你一个人……小心。”
“你去吧,晚些我再给你电话。Iloveyou!宝贝儿……”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缠绵,似乎有千言万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我却无比的心慌,这一声低嘎的倾诉,震得心脏都偏离了原来的位置,不知要如何安放了!
“是小睿的电话?”我的神情一定很恍惚,欣然很有把握地猜测着,嘴角的那抹淡笑,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我的心神还没有完全从欧凯睿带给我的震惊中抽离出来,虚幻的感觉仍然那么强烈。
“莫伊,你看这件如何?”欣然在我面前顾盼生姿地转了一圈,眼神期待地望着我。这件确实很独特,很适合她,我却有些心不在焉。
“不错,裁剪得很特别,简约而不平淡,很适合你的。”我集中精神,给予她意见,我的这番话,让她笑逐颜开。
但是她没有忽略我眼神里的疲惫,细心地问:“莫伊,是不是不舒服?都怪我,只顾着自己高兴,让你陪了这么长时间。”
我笑着摇头,刚想说话,电话铃又响起来,却让我在一秒钟内,失去了心跳!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欣然紧张地问道,我的脸色一定吓坏她了。
“小羽……晕倒了,出现了休克的症状……”
“我们马上回去!”她迅速地转身跑向更衣室,我的大脑瞬间却失去了应有的反应。
欣然将汽车开得飞快,一路上按着喇叭,不停地超车。一幕幕的惊险我已经熟视无睹,心中除了担心再没有别的。
手术室门前,小羽的看护在不停地来回走动。见我们飞奔过来,马上迎了上来。
“莫伊姐,你离开后,小羽感觉到浑身上下没有力气,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直说头疼,让后就晕过去了……”小看护紧张地对我讲着小羽的病情,看来他也吓得不轻。
“怎么会这样呢?我走的时候他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昏倒了?”我喃喃自语着,医生都说小羽的情况很稳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莫伊,你别着急,等医生出来就知道情况了。”欣然将我扶到椅子上坐下,冷静地劝说着。
此时我心急如焚、心乱如麻。这一天终于还是无情地到来了,我曾经侥幸地以为,也许小羽会是一个特例,之前设想的种种结果都不会发生,他也许会不药而愈……因此,对于骨髓的期盼,我并没有到达走火入魔的地步。现在看来,我的想法多么的荒唐而愚蠢!
无情的现实,已经将我的幻想打击得粉碎。在不治之症面前,所有的愿望、所有的期待,都会幻灭成空,一切……
手术室的灯灭了,我却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因为,我已经清楚医生会告知我什么。那也是让我最最不能面对的。
“莫伊,快!”欣然拉着我,冲到了医生面前。我却没有勇气开口询问。
“患者的病情开始发作,伴有低烧、间隙性昏迷、四肢出现出血点等症状,这是不容忽视的一个转折,表示患者已经突破了稳定期……”卢医生的眼睛,已经让我的心坠入了冰窖之中,那里面的情绪已经说明了一切。
欣然看着我有些发愣的表情,开口问道:“医生,目前最有效的治疗方法是什么?”
“如果说最有效,当然就是骨髓移植,而且越早越好。因为拖下去的话,病人的白细胞变异会越来越快,由于出血、发热、昏迷等等,免疫功能会急剧下降,到最后即使找到了合适的骨髓,病人的身体状况已经不适合手术了。”
我呆呆地望着卢医生的脸,他在说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大脑反应迟钝得就像产生了障碍似的,直到欣然谢过医生,我还茫然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
“莫伊,我们回病房看小羽吧。”
病床上的小羽,越发的苍白瘦弱,那张曾经健康血气的脸,此时已经跟雪白的被单浑然一体。我的心,陡然像针扎似的疼起来。
“莫伊,你别难过,事情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欣然在我耳边轻声劝说着,但是如何能缓解希望破灭后的那彻骨的绝望?
“都怪我,一直抱着侥幸心里,以为他会没事……”懊悔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我的心上划开一道道伤口,不深但足以让我疼痛难耐。
“世界这么大,总会有适合小羽的骨髓的。”
我的心中泛起了一片凄凉,茫茫人海,这种寻找等于大海捞针啊。
欣然的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来,她连忙走到外面接听。我只是看着小羽,心渐渐冰凉绝望。
“莫伊,对不起,公司有急事,不能在这儿陪你了。有事给我电话。”欣然推门进来,有些歉然地说。
“欣然姐,你去忙吧。公司的事重要。”我强扯出一个笑容,对她摆了摆手。
暗夜中,周遭静谧得可以听到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这样的夜里,最是适合睡眠的吧,可是我却找不到一丝困意。
压下无数次的念头,终于再也抵挡不住。
“你到香港了吗?”我知道他也急,但是小羽的情况已经让我无法继续等待了。
“嗯,上午到的,我已经与这边的红十字和骨髓库联系上了,他们说会尽快着手发起此事,一有消息就会马上通知我。莫伊,不要急,小羽的情况幸好还稳定。”他耐心地劝慰着,可是我心里的急迫,他如何能感觉到?
欣然为了公司的合约,临时出国了。白天她来电话时,语气里满满的歉意。末了,她嘱咐我有事一定联系她的秘书海伦,她会帮助我。
我的心沉了沉,他已经尽到力了,不是吗?从美国到香港,那一番求索之心,昭然可鉴。
“嗯,你也……不要太着急,”只是,小羽已经等不及了,嘴里安慰着他,心中的悲凉已经无以复加。
自从那天小羽出现休克的症状后,这情况已经重复几次,他的生命体征在不断衰竭,卢医生说,这样凶猛的发病频率,在他从业史上,都很罕见,为今之计是尽快手术。
黑暗中,静寂依旧,我的心,却进行着一场史无前例的厮杀混战,胜负,没有定夺,只是一片不忍目睹的惨烈。
心一横,我颤抖着手指,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按下那个号码:“是我……莫伊,我想见你,关于骨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