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宓院的门半敞着,羲瑶示意顺心在外头盯着,独自推门而入,顺手关上门。绕过影壁,只看一身形修长的男子站在西厢房的台阶前,背着的手里拿着一个好像签条的精致物件,未待羲瑶看清,灵活的手指便将它藏于袖内,他并未回身,静静道:“恭候三小姐多时了。”
羲瑶莞尔一笑,从袖兜里拿出钥匙,一边走到西厢房前开锁,一边说道:“人生赢家,故地重游。”
“吱嘎”一声,隔扇门缓缓敞开,毫无久不居人的尘土气味透出。进了次间的羲瑶拿起炕桌上的火折子,点了桌上的红绢罩灯,盖上火折子的帽,却见景明站在正堂里,迟迟没有往里走,不禁问道:“怎么,不敢进来吗?”
看景明依旧原地不动,也没有答言,羲瑶走到里间的梳妆台前打开抽屉,取出一条锦帕,看着上面绣着的一对歪歪扭扭鸳鸯,突然笑了,“祖母真是有先见之明,就知道你会再来,所以即便是凌芸临走前把正房空了出来,想让给小昊做书房,却还是把东西都挪了回来,而这屋始终就没动过。”
话音未落,却不想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感叹,“那是她花了三天才绣出来的。”
恍惚中,一个仲秋的傍晚,无限好的晚霞透过支摘窗,映得屋内昏黄,窗纱上闪烁着刺眼的光,景明看见锦帕上还未剪断的线上穿着绣花针,悬在眼前,熟悉的声音开始在脑海里回荡,“你说,这对鸳鸯绣的是不是比上回那对好看多啦?”
摆弄了好久的绣品终于大功告成,凌芸一面欣喜的看着自己的成果,一面将刚刚完工的帕子展示给莲心看,瞪大双眼看着莲心,希望得到她的认可。
“嗯......相比之下呢,这次的确比上次的要好很多,不过,小姐,你真的觉得这个丝帕能入了萧少爷的眼?”
“你这是什么话嘛,这是我费了三天的功夫才绣出来的东西,旻岐一定会喜欢的。”
“既然小姐都这么肯定了,那干嘛还来问我啊。”
“你这小妮子,居然敢来打趣我了是吧?”凌芸白了莲心一眼,补上一句,“没大没小。”
莲心倒不怕她摆出小姐的架子,回击道:“重色轻友。”说完便从台阶上跳下去,一溜烟的跑掉了。
“哎哎哎......莲心你给我站住,你把话给我说清楚,有本事就别跑。”眼看着莲心已经穿过院里的野藤架,凌芸来不及追上莲心,急忙从线筐拿着一扎线随手就朝莲心的方向扔去。
看莲心跑进东厢房,凌芸也不再那么撒泼,反倒有些不安,睁大了双眼打量着四周,再靠在廊住上,展开帕子对着天空,嘟囔着:“还好此时的旻岐还在私塾没有回来,不然真的丢死人了!”
景明突然傻笑,“除了我,没人看到你丢人了。”
“瞧我这妹子有多痴情,明明最不喜欢女工,却还是为了他把自己的手刺到红肿方肯罢休,”羲瑶的一句话将景明拉回现实,低头看见羲瑶正将那条帕子放在自己手里,“这是她唯一留下的,跟萧旻岐有关的东西,余下的,她都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看着手帕上的大片血迹,景明下意识的紧攥住手,“是我害了她。”
“不,是你救了她。”
景明抬头,看着羲瑶立在炕榻前望着窗户,“若没有你,她也不会在婚前知道萧旻岐背叛了她,否则就那样嫁到萧家,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可是因为我的存在,让她备受口舌之灾,这是我欠她的。”
羲瑶突然转过脸,反问道:“所以,你娶她是为了还债吗?”
同样的问题,母后问过他,皇姐问过他,甚至连自己也问过他。
景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其实当年我们救你,也是配合阮家利用你,只是想借你被害的机会,让凌芸看清楚萧旻岐的真面目。”
“把我们当作棋子摆布的结果,你们满意吗?”
“我也是局中棋,他们我不知道,但你们俩真让我眼红,其实也不必纠结你们到底是谁利用了谁,你们彼此抱团取暖,恩爱一生,不也挺好吗?”
“可我不爱她,我娶她只是为了翻身。”
“那如今你翻身了吗?据我所知,你在太微宫通政司并无实职,除了你皇子的身份,你好像也没什么实权。可前天我看见塔娜郡主之后,我好像知道什么了,因为举手投足间的骄傲真的很像。”
“别以为你道听途说,配合他们演戏,就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看景明有些慌神,羲瑶冷笑,“我是不了解你,但养育你的人了解你啊。”
景明诧异,“你是说......母后?你见过她?”
“那年你追着郡主出宫时遇害,被迫送至行宫养伤却途中遭袭,为掩人耳目,他们将你丢进莲花池意欲制造你落水的假象,恰巧我们姊妹在那里,救你脱险,但后来得闻凌芸的事,皇后娘娘才出此下策,让你一直留在羲家的。”
“你是说,当年,母后在襄城?”
“是,她在。我本也不想你留在羲家,所以去求我爹,去求老祖宗,可我最后却见到了皇后娘娘,这才知道了萧旻岐的事,也明白行宫无故出现黄旗的原因,”一提“老祖宗”,羲瑶的情绪有些低落,“说到底,是老祖宗成全了你和凌芸,她老人家是最先知道萧旻岐和阴艳琪的,所以才求皇后娘娘帮凌芸退婚。之后,知道你和凌芸成婚,老祖宗不知道有多高兴,弥留之际还惦记着你们,希望能再看你一眼,生怕自己最疼的外重孙女又所托非人,”话到此处,羲瑶哽咽道:“可后来,老祖宗自己笑着摇了摇头,她说,当年看过一眼就知道,你不会辜负凌芸的。至于皇后娘娘,虽然你的身世我一知半解,但想必我也不用多说,你自己最清楚她为了你做过什么,而今又为了你,连自己的亲侄女都搭进来了。”
听完羲瑶的一席话,景明的心愈加沉重。原来被互相利用的彼此之间竟如此曲折,看似巧合的棋局人生,不知倾注了多少人的心血与期许。景明蹙眉,苦笑道:“我压根也不是什么人生赢家,一辈子都不会是。”
羲瑶一边走近他,一边逼问道:“你不是冷血无情之人,你会在乎你本不熟悉的老祖宗对你的信任,你也很感念皇后娘娘对你无私的付出,也正因如此,纵使你一直利用凌芸,却无法忽视她的真心。所以,你真的是喜欢一个替身而已吗?”
心内不禁悸动了一下,景明方才察觉到自己潜移默化的转变。却原来,自己真的很在乎凌芸对铭婼的态度。可还是嘴硬,“是,”犹豫了一下,“至少现在还是。”
话音未落,羲瑶开始笑起来,“既如此,你为什么要跟凌芸回来,又为什么气她?你应该清楚到底是什么横在你们之间。她我并不未接触过,但我了解萧旻岐,他文质彬彬的外表只是他伪装叛逆阴翳内心的假象,可惜他有心无力,为了萧家明面上的要脸,他的胆量仅限于在暗地里,所以才会被阴艳琪拖下水,但他仅有的良知里最难得的就是长情,如果不是屈于强权下的压迫,为形势所逼,他是不会放弃凌芸的。”
“长情也无法掩盖他先越过雷池的事实,他与凌芸的差距,并不止于家族地位的悬殊吧。如果他知道我就是那个人,你猜他还会继续长情吗?”
羲瑶挑眉,“真可惜,我们家那个傻丫头曾经眼巴巴的等他,如今还要担心某人误会,生怕他的存在而搅了一盘好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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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僻字读音(熟悉的字也仅在此说明):宓(音同密)院;羲(音同曦);阮(音同软);萧旻(音同敏)岐(音同奇);铭婼(音同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