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大雪出了涵韫楼,就看西宫北边火光冲天,黑夜被雪染得苍白,刺眼的金色光束在茫茫里挣扎,牵扯着红艳的烈焰终于挣脱束缚,从撕裂的缝隙里迅速蔓延,仿若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始料未及的大火,烧得凌芸心里莫名焦灼,突如其来的风雪,吹得她透心彻骨的冷,胡乱拍打的雪花更是让她发憷。
所谓西宫,正是太后、太妃们颐养天年的宫室群,主宫便是寿慈宫。只因两宫皇太后仙逝,又先帝世宗高龄辞世,所遗下的孀妃大多年迈,多数已经过身,西宫多处已是荒废,无人照料。
凌芸和景明抵达西宫的时候,景昕已到了,冷冷的站在西路的空地上,远望着凌君指挥禁军灭火。
因火势太大,内侍、宫人所泼进去的水皆被吞噬,紧急调来的禁军用水车洒水也是于事无补,撩人的火苗甚至把几个救火的宫人衣服点着了,他们跌在地上翻滚哀嚎,几个禁军急忙朝他们泼水,并拖着他们远离火场。
起火点是西宫西北角的一个院子,里面曾是用来堆积杂物的柴房。春日里本就天干物燥,西宫到处都是杂草和银杏树,并且起火的院子里还有专门存放灯油和火烛的屋子,更是助长大火肆意发展,很快就波及到了旁边院子的外墙。
“皇上,您不能过去!”
隐隐听到皇后的声音,很快便看到烨帝神色匆匆的从东路冲过来,看李正德和玉婕紧跟着皇后拦着他,烨帝挥手狠推开皇后,怒斥道:“起开!”
皇后不顾烨帝的盛怒,跌跪在他脚下,紧拽着他龙袍的下摆,苦苦哀求道:“皇上,臣妾求您了,去不得啊!”
李正德领着玉婕、玉娇和玉妍等人,也皆跪在皇后身后,玉婕紧接着皇后的话音后附和,“陛下,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奴才们去做,还请您听皇后娘娘一言,保重龙体,先行回宫吧。”
“你们都巴不得她烧死在里面是吧,”烨帝哆嗦着抬起手,直指那个渐渐被火包围的院子,咬牙切齿道:“朕今儿就把话挑明了撂在这儿,朕无时无刻不在爱着她,也从始至终没有放弃过她,朕一定会把所有欠她的都还回来!不想死的,就给朕滚开!”
烨帝的话刺激了景明尘封已久的神经,那悬在他内心黑洞里的谜团好似见到了一点微光,那渺茫枯竭的地方突然开出了曼珠沙华,就像是无垠的沙漠里出现了绿洲,像是掉入深潭快要被淹死时紧抓住他的手,就这一棵救命稻草,似乎已经引领他正奔向希望的彼岸。
感受着这冻结的气氛,看景明恍恍惚惚的开始向烨帝走去,凌芸紧跟上他,忐忑着,害怕着。
听了烨帝的话,景昕朝那熊熊烈火诡异的笑了,仰头望着灰白的苍穹,漫天飞雪混杂着焚毁的木材残骸席卷而来,随手抹了一下脸颊上的黑灰粉尘,苦笑道:“原来,砖瓦也会被烧成灰啊!”轻捻手里的白色雪粒子,看那雪化后并不是透明的水,似乎还有些粘稠,深吸一口气,嗅着刺鼻的焦土味,渐渐的,笑容僵在脸上,瞪大双眼四下寻觅。
“嘭”的一声巨响,强烈气流突如其来,景明下意识的回身抱住凌芸,一手护着她的头,听着背后有人大吼一声“敬辰”,不由自主双双跌倒在地。
景昕奋力从雪中爬起身,只看西北角的院子上空炸开一个火团扩散开来,东边围着一群人,瞅着像是皇后抱着烨帝倒在雪里,转眼只见凌君正在她身边坐着,死死的盯着她,慌张地问道:“你没事吧?”景昕也不说话,猛地冲进凌君的怀里,紧抱着他,顿时嚎啕大哭。
凌芸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隐隐约约瞧着眼前的万字织金缎的绦边上绣着云龙,之后便没了知觉。
再醒来之时,发现自己已躺在明居的床上,而景明却不知去向,她猛地起身,对着床边站着的莲心焦急地问:“殿下呢?”
“回主子,殿下去上朝了。”
凌芸一愣,“他没事吧?”
“殿下无碍,西宫的火也灭了,大家都很好,倒是主子,你昨天可是殿下抱回来的,可把我吓坏了。”
长出一口气,凌芸伸手摸了摸有些酸痛的后颈,又对莲心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莲心服侍凌芸起来,笑道:“主子好睡。”
凌芸不解的看她一眼,反惹得莲心笑得更加开心,忽见梳妆台上放着一个大的礼盒,因被一个红绸蒙着瞧不真切,凌芸好奇,便问道:“那是什么?”
莲心笑答:“是殿下给您的。”
“什么?”
“主子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便上前扶起凌芸,一探究竟。
掀开红绸,打开礼盒,浮现一套衣服,上面还放了三个锦盒。将三个盒子一一打开,里面分别装着一对并蒂莲花步摇,一对镶玉的蜻蜓银耳坠和一个镶着蓝色碧玺的栀子花簪。展开那套衣裳细细打量,湖水蓝地荷香飘影舒袖暗纹常服,万字织金缎、蓝地宫绣彩蝶和绣着碧色折枝木兰的元青缎三层绦边,两侧开裾饰大朵如意云头,两朵纯白色的荷花绽放在裙上,蕊心莲蓬衬着淡淡的妃色,裙摆上绣着墨蓝色的荷叶,宛若深邃的湖底泛起了波澜,由深至浅,又由浅及深漫延开来,另有一翩飞的妃色蜻蜓,在荷花之上,欲落未落。
瞧着此刻热泪盈眶的凌芸发着愣,莲心笑道:“殿下说,主子把老祖宗赏的幸福还回去了,知道您舍不得,所以就暗中描了样子,让三小姐托人准备了这些,想把幸福给您补回来。”
凌芸回想起在襄城的时候,景明老是躲自己鼓捣东西,画这个,描那个的,起先自己还闹他不理自己,不在乎自己。
所以,那时他不给我看的......原来,他是在绘样子啊!
原来,他记着“青蜓”!
“咚”的一声房门大开,惊得莲心急忙出去查看,只见福祐趴在地上,两脚还搭在门槛上,咧嘴吭叽着,仰脖看凌芸从里间出来,连忙爬起身,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出大事了!主子,殿下又惹事了!可把皇上气坏了!您快去皇极殿瞧瞧吧!”说着又抬手将紧攥着的纸条递给凌芸,解释道:“奴才回来时,半道碰上了玉娟姐姐,说是公主给您的。”
凌芸伸手抓起福祐手心里的纸条,颤颤巍巍的打开,看那皱皱巴巴的纸上写着“知道了”三个字。
凌芸一愣,顺口嘟囔道:“知道什么?”一时反应不过来,凌芸一把薅着福祐的衣领,瞪眼质问:“殿下到底是因为什么惹恼皇上了?”
福祐紧皱着眉头,咧嘴道:“也不知殿下哪根筋搭错了,下了朝就跟皇上说要去见宸妃娘娘......主子,您应该知道吧,宸妃娘娘都过世好些年了,这不年不节的,去东都干嘛?更奇怪的是,皇上就为这个,让殿下在皇极殿前跪着,说他想不清楚就别起来,这外头还下着大雪呢!”
也顾不上梳洗打扮,凌芸只绾了个小髻,穿了外袍便出去了,莲心拿了斗篷赶紧跟上她,等不及软轿,凌芸就拉着莲心踩着大雪,一脚深一脚浅的往皇极殿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