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稻田,热闹的知了,耳畔吹过什么样的风,人们弯着腰,匆匆忙忙的割着麦,你一句,我一句,穗子觉得这就是热闹,现在却是机器轰隆隆的声响,没有感情,没有思想,编好的程序,美丽的走场,这就是后来的繁华。穗子还是穗子,已经过了二十年。
窗外微亮,有麻雀的叫声,三月了,还有布谷声响,穗子突然想起来那天爸爸,叔叔带着她去抓蝎子,也是一模一样的感觉,下午太阳还没有落山,他们一直走啊走啊,路上说说笑笑,穗子是第一个发现蝎子的人,刚一翻开石头,高兴的不得了,叔叔着急了,忙叫她,盖住别动,让他来。在山的顶头,有个大草地,叔叔带她坐下,对面的那边能够看到火车,穗子问:叔叔,那火车是去哪?叔叔说:“去北京啊!去我们的首都,等你长大了,就坐那辆车去北京”。穗子想着,想着,是那里的美丽与繁华,嘴里不停的嘀咕到“叔叔,我们现在就去吧!”太阳落山了,叔叔带着穗子,回到了他家,穗子突然发现爸爸不见了,她感觉到了……忙跑过去问叔叔:“叔叔,我爸爸呢,他怎么没回来?”叔叔说:“你爸爸还在山上抓蝎子,你等一会,他就回来了。”穗子“哦”了一声,然后跑到门前的阶梯坐下,等啊等,很久很久,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还有布谷鸟,叫着“布谷,布谷”~那是她不懂的语言,太阳露出微弱的一丝光,穗子去问姑奶:“我爸爸到底去哪了?”姑奶说:“别等了,他不回来了。”穗子还是跑出去,坐在那,等啊等,突然,姑奶说“哎呀,针掉了,找不着了,穗子,快来帮帮我。”她忙跑过来,,在地上不停的找,听着姑奶说:“别等了,你爸爸出去打工了,姑奶不骗你,过年就回来了。”穗子还在找针,天完全被什么遮住了,除了叽叽喳喳的麻雀,还有‘布谷,布谷,布谷~’
天黑了,就连鸟儿也要归家了,穗子记不清自己是怎样被姑奶哄到床上,也不记得她哼唱了什么歌谣,只记得黑暗一点一点的吞噬了光,直到四周完全死一片的寂静,楼板上时不时叽叽喳喳的响动,那是一群老鼠的热闹,穗子只是觉得自己不太害怕,梦,总是一个好东西,什么你想要的,到那都会变成真实,可是如果一个人连续做一个梦,而且那还是生活中有过的情节,那她真是个无聊的人。穗子死了,也许是真正的死了,不知道那个世界是怎样,也不记得真实的世界里正在发生什么,她缓缓睁开双眼,满脸都是母亲刚刚落下的泪,是有温度的,一颗落在穗子嘴边,还记得那个味道,咸咸的。就像很多年后,好朋友艾米死的时候,自己的眼泪落在嘴里的味道,母亲此时的情绪真的说不透,紧张,惊喜,惊讶,不安,惶恐,她似乎不相信穗子居然醒过来了,刚刚那三十分钟里,她明明感到穗子没有了呼吸,明明害怕的冲出卧室,开了灯,叫来了左领右居,明明那些人还说这孩子真奇怪,也是命苦,明明那些人让她节哀顺变,母亲第一句就是;“你有没有啥感觉?”瞪着大眼,穗子说:“妈妈,我没事,你们都怎么了,我感觉自己像睡了一觉。”母亲满是怀疑与惊讶,连着问了好几遍,最后才放下心。一觉醒来,穗子想想,怎么又是这个啊,现实,梦境,总是一直存在,也许穗子是贪恋当时母亲的那种沉重的爱,却只能在梦里怀念。突然感觉床上不对劲,呀!尿床了,穗子显得有点尴尬,只是不语,叔叔倒是笑道:“你爸爸一走,你倒是把你自己送到汉江河了。”穗子也不便说什么,低头,羞红了脸。
世上有多少人能一直待你好,你又能一直待谁好,宇宙间的万物总有一种奇怪的规律,谁也说不出来,就算说出来也不能那般坚定。姑奶年龄大了,穗子又是调皮的孩子,叔叔要打工,姑爷要下地干活,时间久了,觉得照顾不好穗子,而且穗子自己也嚷嚷着要去姨爹家,因为那里有个非常疼她的大哥哥。那日早上,姑奶包了穗子爱吃的肉饺子,穗子也早早的醒了,跑到厨房,一会这搅和一下,一会跑到姑奶跟前嘀咕几句,阳光透过橱窗,悄悄的,静静的,好像是金色,闪闪发光,吃饭的时候,姑奶不停的往穗子碗里夹菜,笑眯眯的说;“穗子,多吃点,吃饱了和你哥哥一起去姨爹家,去姨爹家要听话……”说了很多,穗子也记不太清了,只觉得这情形像一年前妈妈走的时候,穗子沉默了大口大口的吃着饺子,也许人老了都会有一种情怀,穗子走的时候,姑奶悄悄的背过身去,擦了擦泪水,穗子不明白为什么要哭,突然她也有一种感觉,不是刚才那种想到可以去哥哥家的开心,而是突然觉得缺失了什么。
不曾想过十年前谁到过你的生命,也不愿去想十年后,谁将会在身旁,这也许就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的幸福,六月里的桑椹,七月的骄阳,八月里栅栏下的紫葡萄,九月中从枝头落下的蝉,四季轮回,仿佛一个模样。穗子走在哥哥后面,昂起头,傻傻的问:“哥哥,你是不是不爱我”哥哥微微一笑:“除了你,还有更可爱的人吗?”穗子嘿嘿一笑说:“那哥哥为啥总是走在我前面,不让我走前面”哥哥得意扬扬的拍拍胸膛:“因为我是男子汉!”穗子就说:“那我也是,我也要保护哥哥,妈妈,爸爸,姨婆,姨爹。”哥哥笑个不停,捂着肚子说:“哈哈哈……,你咋能是男子汉?”这笑声在山的另一头传过来,清脆,简单,胜过琵琶语,笙箫奏,毕竟都是年少的孩子。
活生生的美绝难久留。我们的不幸与幸都在于用一生作赌注,期待,渴望被爱与付出爱,在丢失与得到中迷离,欣喜。可恶的太阳仿佛要烤熟大地上每一个东西,门前老狗找一个阴凉处,卧那,不停地吐舌头,尖利的牙,但是毫不让人害怕,也许是它斗不过时光,也许是它对这家人心中已经是满满的爱。中午,姨爹,姨妈都睡了,哥哥找来了他的好朋友以及和穗子玩得好的小朋友,大家正在秘密计划去不远处河里洗个澡,嘀嘀咕咕了半天,一窝峰走了。河水有一种魔力,穗子感觉整个疲倦,燥热都消失不见。没有了束缚捆绑以后,人都会变得大胆,有想法了,穗子一步一步迈向中间那个深水潭,枝头上知了依旧那么叫,高处落下的水花依旧是它的节奏,柳条依旧随风摆动她妩媚的身子,突然:“哥哥,大叫一声,穗子,别去那,危险!”穗子吓得一退,回头看了哥哥一眼,依旧是单纯天真的模样,她的脚一滑。清澈的水中还能看到鱼儿游来游去,那是穗子最爱的,可是她从来不允许哥哥为她捉鱼,这仿佛是很久很久的一觉,穗子醒来以后,第一句便是“哥哥”,屋子里静悄悄的,死一般,偶尔几声蝈蝈叫声,穗子只觉得浑身无力,仿佛经历一场浩劫,此时,满心的焦急,无力。
静悄悄,阴森森,也许这六个字足够了,穗子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脚下像加了风火轮一样,跑到正厅,人很多很多,住在隔壁的张嫂,一直不停的说着什么,小蔡阿姨突然说一句,张妈,别太伤心了,生死有命,只是可怜这好孩子了,说着说着也哭了起来,穗子顺着蔡阿姨看去了姨婆,红肿的双眼,凌乱的头发,仿佛一瞬间白了许多,穗子好像能够想到刚刚她那种撕心裂肺的模样,姨爹就在旁边,坐那,大口抽烟,整个脸绷着,眉上满是愁,烟雾仿佛想吞没这个小世界,为他遮住,但是他不能哭,很多时候,这种形势的东西都让男人们难受,好像他们的确得生来坚强。穗子走过去,穿过这仿佛完全陌生的人群,哥哥躺在那,一动不动,穗子想着,哥哥睡得可真死,但是又想想蔡妈说的话,八岁的穗子不知何为死,也没有人和她细细说过,突然,穗子哭了,起来,躲过人群,满眼满脸都是泪,可是无声,跑到那棵经常和哥哥一起爬的树,这次没有撒娇的说:我爬不上去,而是一个人爬到最高处,静静的坐那,看夕阳最后一点一点沉落,晚霞染了半边天空,它们仿佛很近,也仿佛很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