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晴天。
可是雪原的晴天并非想象中那么令人惬意——阳光映射的白雪发出刺眼的光芒,加之营养不良,很容易导致雪盲症。现在端木彧的队伍里已有这样的患者,基本没有战斗力了。现在只能盼着开春雪化,动植物多起来,至少能提供一些含营养的食物。
密营某处,白玫瑰静静地坐着,呼出的哈气凝结在柳叶眉上,让她的样子变得很怪异。有人过来了,是永远吃不饱的刘皮实。刘皮实冲她一笑,也不管她欢迎与否,自顾自坐在她旁边。
“姐,罐头好吃吗?”
“还行。谢谢。”
“不客气,姐。你要喜欢吃,下次俺还给你带。”
白玫瑰终于看了看刘皮实。跟他第一次见面时,他是真正的小屁孩子,现在不是了,是少年,高了,壮了,饭量也更大了。他似乎饿死鬼托生,总吃不饱饭,这样看来,这小子能舍出属于自己的那份美味,白玫瑰享受的是殊荣。是啊,就算刘皮实对唐龙凯、关山豹、罗真金等人,也没这么近乎过。
白玫瑰想到这里,便揉了揉刘皮实顶在头上的关东军棉毛。如此亲昵的动作是白玫瑰做出来的,连刘皮实也不敢相信。她是队里两个女性之一,跟刘皮实的干娘端木雪不同,白玫瑰是冷美人,总是冷冰冰的。所以,这次白玫瑰的动作让刘皮实受宠若惊。更让刘皮实“惊”的还在后头,白玫瑰说:“皮实,你对姐真好。姐的亲人里就一个哥,再没别人了。你给姐当弟弟,咋样?”
刘皮实想不到,真想不到,他的心意白玫瑰咋不明白?认弟弟?他就不知道,就他那小脑瓜里的几根弦,队里从上到下哪个不清楚?正因为如此,白玫瑰才这样说。刘皮实想了想,问:“姐,你觉得,俺这人还行吗?”
白玫瑰看了他半天,说:“不是还行,是很好。所以,给姐当弟弟吧。”
刘皮实彻底没辙了,他也没厚脸皮到有话直说。他挠头不已的时候,白玫瑰问:“咋的?不想给俺当弟弟?”
刘皮实忙不迭地点头说:“想!以后谁也不准欺负姐姐,俺保护姐姐。”
“你想保护谁啊?破孩儿?”
白玫瑰和刘皮实循声望去,见是关山豹,穿着关东军的棉衣棉裤棉皮鞋,戴着关东军的棉帽子,身上披挂子弹包、香瓜手雷、刺刀、三八式步枪。看样子他要出去取人性命。白玫瑰和刘皮实赶紧站起来敬礼:“关队!”
关山豹回礼,笑着看向刘皮实,刘皮实不由得面部发烫,为了缓解尴尬,他问:“关队,去杀鬼子吗?”
关山豹说:“这得看具体情况了,原计划只搞搞侦察,出去到更远的地方瞧瞧,去年秋天开始就死围着咱的鬼子撤没撤。怕就怕,计划赶不上变化。”
刘皮实来了精神:“那俺跟你去,老规矩,真计划赶不上变化了,俺帮你压子弹。”
关山豹说:“那是啊,要不干嘛打扰你和玫瑰?”
这下子白玫瑰也面部发烫了。关山豹哈哈一笑,说:“皮实,跟俺走吧,回来再跟你玫瑰姐近乎。”
刘皮实应了一声,去窝棚里取子弹了。白玫瑰嗔怪道:“关队,你老瞎说啥?”
关山豹笑得没心没肺,他因当下险恶的局面发愁,但能耍耍皮实或随便哪个兄弟,他也就忘却烦恼了。白玫瑰见他如此,很孩子气的跺了一脚,说起来这座营地里的好多人都年岁不大,放到现在才是大学生的年龄,正是该活泼的时候,当然也算孩子。关山豹说:“好好好,以后不瞎闹了。不过皮实这孩子不错,若是不打仗,家里也该给他张罗媳妇了。”
白玫瑰说:“俺要是有妹子就好了。”
这工夫刘皮实同样一身战斗装束出现在两人面前,关山豹说:“走吧皮实。”
刘皮实点点头,对白玫瑰说:“姐,俺先出去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关山豹了解刘皮实的胃,听他如是说,嗤笑着拍了下刘皮实的棉帽。白玫瑰嘱咐道:“皮实,注意安全。”
关山豹和刘皮实离开了,慢慢消失在泛着刺眼光芒的雪原中。
用作指挥部的窝棚里,端木彧、唐龙凯、罗真金、老钮等主要领导聚在一起铺开地图。端木彧指着地图上划定好的路线说:“我昨晚冒险开通电台联络上级,根据上级指示,我划好了路线图。这是上级经过认真分析后,为我们制定好的转移路线。上级指示我们,选择合适的时间,先向北转移,绕过关东军和伪满兴安军的边境守备队,之后转向西北进入外蒙。那里驻有苏联红军部队,找到他们后,由他们负责送我们去苏联。”
看了又看,罗真金说:“抛开去不去苏联的问题且不论,单说咱假如真去苏联。支队长,上头这算划的哪门子路线?你瞧,就算咱们能在围住咱们的鬼子那边杀出一条路,走上了正北方向的道儿,那不正好通过关东军重点布控的人口聚居区嘛。那种地方,关东军设立了集中居住点,鬼子管这叫‘治安屯’,所有老百姓全部圈在一起,四周拉开铁丝网修上炮楼,鬼子荷枪实弹的看着。又设立了保甲连坐制度,一人犯错保甲内所有人一起受罚,咱也就没了群众基础。治安屯外,全部是无人区,平日里跑只兔子都一目了然,更别说咱这近百号武装人员了,太显眼!想不暴露都难。再就是绕过日伪边境守备队后,就算咱真有命绕过去,往西北方一转,没多远就进入了荒无人烟的大戈壁,那地方属于三不管地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吃喝都难寻,咋走?”
端木彧等罗真金说完,对另几个人:“你们呢?有什么看法?都来说说。”
老钮说:“支队长,老罗说的不无道理。上级只是用地图给咱们划定了转移路线,没实地考察过,他们不了解具体情况啊。不过,其他路也都不好走,俺们出去打游击这半个月还是有些收获的,现在咱们仍处于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不管往哪个方向走,都会遭遇同样的情况。咱被困得死死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只要离开这座密营,都将遭遇鬼子的重兵集团。鬼子比咱们强太多,飞机坦克大炮且不说,光是机动能力上,咱们的腿终究跑不过他们的汽车轮子。他们的通讯手段又那么先进。咱集中火力打他们一点,立刻会有更多的鬼子从其他方向扑过来,铁定一下子就把咱们死死围住。”
唐龙凯补充:“归根到底,能不能冲出去都还难说,就算真冲出去了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军开拔、轰轰烈烈。支队长,你一定也认为,上级替咱们选择的转移路线不合适,所以你一大早派关队出去一趟,就是想侦察一下哪里是鬼子包围圈的空隙吧?到时候咱们分散开,各带一队人马,多路突破。之后,那就是真正的化整为零、分散行动,说白了,各打各的。”
端木彧说:“龙凯,你说的对,也不对。我个人是同意分散突围的。可是,依眼下的敌我态势来看,我们一旦分散开,真冲出去了再聚起来也很难。鬼子的‘讨伐’、包围、蚕食,让我们在满洲已很难有立足之地,去苏联更不现实。我想,毕竟人多力量大呀,如今的东北到处都有鬼子,抵抗活动陷入低潮。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都散了,也不好办。再就是,铁桶一样的包围,真正能冲出去的,能有多少?”
唐龙凯面色忧郁,语气却很坚决:“支队长,下决心吧,总好过困死在这里。能出去一个是一个,就算最后全完,那也是拼死的,不是困死的,不窝囊!”
端木彧沉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他说:“好吧!带兵打仗,有时候就不能患得患失!我们现在面对的困境,是以往不曾面对过的,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再苦再难,我们也要坚持,即使分散开,各打各的,相信我们会挺过去。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爬雪山过草地,同样很艰难残酷,可是大家一样相扶相携走到了陕北。我们革命军队是不可战胜的!天下没有过不去的坎同志们,渡过难关后,我们仍然是一支顶天立地的人民武装!等关队回来,汇总一下他的情报咱们再商量战术问题。这份地图嘛……”他看了眼划好转移路线的破旧地图,“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总有办法打破敌人的铁桶包围圈,发挥主观能动性,天下没有什么事是共产党人办不到的!”
听了端木彧的话,窝棚里的干部们都很振奋,长年累月被鬼子包围在深山老林中所积压出的愤懑、绝望,化为了高涨的战斗激情。
他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队,这支军队多年来在血雨腥风中打拼,胜利过,失败过,却从未被消灭过。凭什么?凭的就是一股子敢拼命的劲头。狭路相逢勇者胜。日本鬼子凶?我们比日本鬼子更凶!了不起一死,能咋的?高兴了躺个大字,不高兴了躺个一字,天当被子地当床而已!只要死前能给活着的弟兄蹚出一条道,让一些弟兄冲出去继续打鬼子,队伍就有希望,中华民族就有希望。光复之日,就不会是抵抗战士一厢情愿的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