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谷川正在师团指挥部唾沫横飞的汇报战果。他的口才不错,把一场众人没亲眼见过的战斗讲解的有板有眼。他们如何追上了支那军主力,可是支那军主力数量太多,皇国士兵的忠诚和英勇扭转了战局,若不是缺少兵力,支那军将全军覆没。可惜,长谷川沉痛的表示,怪只怪兵力太少,无法打一场足够快意恩仇的歼灭战。支那武装向山区更深处溃败。无奈之下,在航空兵部队的支援下,菅原联队和武田大队确认,支那抵抗武装已在皇军地毯式轰炸下灰飞烟灭。由此看来,我师团此次行动的胜利是辉煌的。
师团长一直到长谷川口干舌燥都还保持着微笑,好像没看到一干其他军官渐渐显露明显的怀疑情绪。待长谷川终于说完了,师团长转向武田道:“是这样吗?武田君?”
武田点头应答:“是的,师团长,我们成功剿灭了那股支那武装,他们的数量确实很多,我们……”
师团长打断武田的话头:“光凭一张嘴,永远无法找到真相。所以,我总是让我的军官们在战斗结束后拍下抵抗者尸体的照片。长谷川君,武田君,你们出发前我说过,我要的是支那尸体的照片,我要让支那人的死相印在朝日新闻的头版头条。照片呢?”
长谷川和武田语塞,连面面相觑都省略了。事实上,他们除了在一线天另一面找到一些之前战斗中阵亡的中国人尸体外,整场追击他们连支那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他们的队伍倒是死了一大票人,尤其武田骑兵大队。
师团长又说:“你们难道真的以为,航空兵那帮自负的家伙会真心帮助你们而不会敷衍你们?你们更愚蠢到了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以为仅凭一场轰炸就可以摧毁支那人的游击武装?如果真那么容易,长官们会把我们的精英师团调回到后方做警察的工作吗?你们比长官还聪明?还是你们本身撒谎成性,用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来搪塞你们的长官?长谷川君,武田君,我到现在仍在努力找出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好让你们继续活着。支那事变以来我的师团损失了很多优秀的军官士官,我的师团现在缺少军官士官!虽然你们愚蠢,可你们终归是帝国陆军大学培养出来的。好啦,如果你们认为你们仍是武士,出去好好想想你们该怎么做。我需要你们暂时活着,至少在陆军参谋本部给我派来新的作战军官之前,你们可以沾光活着!”
长谷川只要听说自己可以继续活着就大松一口气,他不相信武士道,所以他感悟不出一个武士的羞耻。长谷川退出指挥部,武田立在原地没动,一名军官在师团长授意下向呆立不动的武田做出“请”的手势,武田才默然离去。
长谷川看向武田,武田的目光很是空洞,只有失去魂魄的可怜虫才会是这副德行。并不认为自己是武士的长谷川自是不会像武田那样失魂落魄,他正在暗自庆幸,至少目前他保住了性命。在菅原联队任职日久,他早已学会了在绝望中看到希望的本事,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他生存立足的基本信念。若是不然,十个长谷川也早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武田豁然间抽刀大吼:“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奇耻大辱!”
他胡乱地舞刀,癫狂的样子让所有人不敢相劝。长谷川冷眼看着这一切,他以置身事外的态度来欣赏这出闹剧。武田怪叫着舞刀,好像把空气当成了支那抵抗武装。
武田终于累了,颓然丢开战刀。与他素来交好的几位军官这才凑过去轻声安慰。武田强挺精神以最大的音量吼道:“我不需要再与愚蠢的懦夫一起行动作战!他一直在试图掩盖他的无能和怯懦,搞到后来连我和我的士兵也受到这种感染!怯懦就像传染病!我不要再这样!武田大队集合!从现在起,哪怕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让那帮支那人付出代价!”
长谷川的跟屁虫寺西又有要爆发的冲动,长谷川死死拽住他,看向武田的眼神也好像在看死人。爱惜生命以致于忽视荣誉到苟且程度的长谷川是不会在乎自己在武田那里是个什么形象的。
武田骑兵大队的士兵们又在列队。他们浑身都透着疲惫,如果不是长官们比敌人更让他们恐惧,他们只会用酒精将自己麻醉到人事不省。
骑兵们徒步开拔,渐渐远离师团主力。他们重新聚集到狼兵坟外围,他们能够闻到树木烧焦的味道,滚滚浓烟提醒他们山火仍在继续。此时进入狼兵坟是不明智的。武田道:“我们先在这里扎营,大家好好休息,待山火熄灭我们就进去,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也要彻底消灭那些支那武装。我确信他们中仍有人存活,我同样确信,他们绝不敢离开狼兵坟进入察哈尔,那里的帝国骑兵会将他们碎尸万段的!”
士兵们各自忙开,为另一场同样胜负难料的战斗做准备。
熊熊燃烧的山火越来越近,扑面而来的热气越来越让人难以忍受。再继续向前就将遭遇有毒气体了,吸入过量会影响人体正常机能。唐龙凯和关山豹用湿毛巾捂住口鼻开始绕路,狼兵坟的一些地区还没有着火,但着火只是时间问题。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现如今能跑的活物早躲得不知去向,他们不可能正常狩猎。只能相信自己的直觉,祈盼可以找到因吸入毒气而死的野物。他们以狼兵坟外侧一条河流为根据地,先在河中沾满水以抵挡热浪侵袭,随后沿着河反复奔跑、搜索。他们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动物的本能,如此重大的火灾,山中的活物会拼命奔向有水的地方。所以沿河奔跑一定会有所收获,在山火没有彻底吞没河流两岸的一切时他们尽自己所能寻找着可以救命的食物。他们不记得他们在炙热且充满毒气的河流沿岸反复奔跑了多少次。事后他们都曾努力回忆,那时候他们到底是两个急于救孩子的大人,还是两个癫狂的疯子。
他们后来隐约能够记起,当时他们呼吸越发困难,眼睛几乎被熏瞎。山火如此剧烈,仍有蔓延的趋势,也许看起来原本很安全的地方,一下子就被烈火包裹住了。
他们丧失了时间观念和思考能力。只是凭借本能,他们在火场边缘疯狂地奔跑,实在热得不行了才拼命扑回河中翻滚,好受一些后就重又冲上河岸。几乎可说机械的反复,他们两个变成了保持怪异本能的人形野兽。
终于有所收获——几只熏死的山鸡和野兔,再有就是一只一心逃命而毫不提防天敌袭击的野羊。熏死的猎物,有些部位已经烧焦。可有比没有强。两人吝啬到连烧焦的部位都没打算去除,吃烧焦的肉也好过什么吃的都没有。那只被兄弟俩用飞石击毙的野羊很是肥硕,够现在所有活着的弟兄饱餐一顿了。
兄弟俩自认为够本后赶紧带上猎物扑入河中。山火确实已蔓延开来,此时河两岸都有冲天的火苗。他们再次扑入河中时,身上的衣物几乎烧光,头发眉毛也焦了。兄弟二人几近赤身裸体,好在总算找到了救命的吃食。几近痴呆的兄弟俩在尚算清凉的河水中缓过神来,确保浑身湿透暂时不会被火焰烤焦,赶紧爬上河岸朝安全的地方狂奔。跑了没多远植被渐渐稀疏,他们的速度又够快,总算逃脱了被烧焦或熏死的厄运,手中也有了猎物。
刚才一通折腾让他们极为难受。哪怕有湿毛巾护住口鼻,双眼却暴露在外,被浓烟熏到出奇的痛苦。烈火产生的高温使得他们的五脏六腑仿佛跟着燃烧,又要尽可能快的行动。干活的时候全身心投入还没觉得怎么难受,此时脱离险地,再度回望茫茫火海和滚滚浓烟,劫后余生的两人齐刷刷躺倒在地,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过了许久,唐龙凯才说:“二哥,我妈要是看到我这样,不知多心疼呢。”
关山豹黯然道:“俺也在想,俺以前从没想过俺会这么惨,没想过俺会没了爹娘和家。”
唐龙凯猛然坐起来,开始对天长啸,他的声音已没有半点人类的特色,太像一只怒极的野兽了。
关山豹麻木地看着他的兄弟,他也有仰天长啸的冲动,刚刚经历了巨大压迫感的人在脱险后都有这种冲动。可他发现他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待到双眼和五脏六腑不那么难受了,兄弟俩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抬着猎物往独立营所在的方向跌跌撞撞的走去。
唐龙凯和关山豹带回的猎物解决了燃眉之急,说实在的八路们现在待的地方连草根树皮都难找,兄弟俩回来后却有实实在在的肉可吃。众人忙不迭的埋锅造饭,熬出一些基本没有咸淡的肉汤在他们看来也好比珍馐美味了。
兄弟俩经一场与烈火的赛跑后已经衣不蔽体。曾说过恨他们的洪江河对他们说:“这么拼命,以为自己是钢筋铁打的?就为救你们那个小兄弟吗?”
兄弟俩能瞧出老洪的意思,其实这大胡子已对他们有所喜欢了,因为喜欢所以才露出那种好似心疼的表情。抛开哥们儿义气不谈,光有兄弟俩那股子拼命的血性,足够让洪江河重新对他们刮目相看。
洪江河跟狗娃子说:“找两套衣服去。”
八路军穷,好多新兵都没有军服。那么多八路军翻了半天包裹才总算找出两套有弹洞和血迹的灰军衣。很明显,这是烈士留下的衣物。饶是有弹洞和血迹,但也相对干净整洁,恐怕这两套衣物的原主人平时都舍不得穿。
这种时候不讲客气了,唐龙凯和关山豹套上八路军的灰衣。还得等上一阵子才能吃饭,兄弟俩找地方睡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