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战机低空掠过,飞行员目力惊人,高速飞行中见步兵同伴朝着飞机又是叫喊又是挥手的,马上明白了啥意思。飞行员操纵战机盘旋了一圈后,机头对准一片山林猛扑下去,机载机枪狂吼起来,就见山林中一片树干和枝叶的碎片腾空而起。紧接着,机肚子上挂着的航空炸弹怪吼着落地,巨响中一团烈火腾空而起。随后飞行员将机身拉平,后部机枪手打开保险后,下面飞速掠过的树林狂扫机枪。
飞行员正暗自得意,忽然听见后面的同僚发出一句感叹:“我的天!这是人类吗?”
飞行员忍不住好奇,问:“什么情况?”
“目测宽度,十米!一个一个的全跳过去了!”
“什么?”
“一道峡谷!宽度,目测十米!一个一个的全跳过去了!”
通讯器材好像有问题了,飞行员问:“是跳下去了还是跳过去了?”
“跳过去了!跳过去了!”
飞行员猛打方向,几乎将同僚甩下飞机,机枪手抱怨道:“见鬼!饭田君!你疯了吗?”
飞行员饭田道:“没疯!很正常!山口君,你向我提供了重要情报!”
战机兜了个大圈子,机头对准了机枪手山口刚刚所说的那条目视宽度十米的峡谷。饭田将附近的山林圈定在准星中,扣动了机枪发射键。然而机枪却没有正常开火!饭田狠狠咒骂着军工生产的残次品,停止了俯冲动作,对后面的山口大吼:“山口君!无论如何!让那些在你眼里不是人类的生物通通见鬼去!”
山口应了一声,在战机掠过目标森林时向下泼洒弹药。为了方便寻找和消灭目标,也因为实在没有理由相信原住民抵抗力量有防空武器,战机此时属于超低空飞行。山口正不亦乐乎的扫射,忽然第六感开始报警,山口没明白发生了什么,脑袋猛地挨了那么一下子。
饭田听尾部机枪不再射击,问:“山口君?怎么了?为什么不开枪?”他努力扭过头,就见山口歪着脑袋,整个人已经软塌塌的了。再一细看,血已经染红了山口的半张脸!搞什么名堂?战机速度如此之快,难道能用步兵武器击中飞机上的人?不会是遭遇了飞鸟吧?饭田无论如何不敢相信他的同僚已被子弹爆头。山口曾怀疑山林中的对手是不是人类。想到此处,饭田开始冒冷汗,再耽搁下去鬼知道自己会不会也被爆头!他不敢久留了,操纵战机朝机场飞去。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弯弓射雕的高手!我,不射大雕射铁鸟!一样中!”林中,蓝旗屯一个蒙古猎户在机枪打出的碎末还未落下时说了这样一句话。他拉动三八枪的枪栓,一枚弹壳在脆响中跃出枪膛。
“莫日根!你还真是人如其名啊!打得真他娘准!你不要命啦你?”躲在附近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博西勒嘶吼着。阿克敦赶紧提醒他:“别喊!还嫌鬼子的铁鸟打咱打得不够准?你瞅瞅必勒格呀!”
博西勒和莫日根这才想起身边的同伴,莫日根跑向他的蒙族伙伴,博西勒不管不顾地向四周吼着:“都没事吧?啊?没事吧?吱一声啊?”
必勒格被机载机枪命中了,右臂被硬生生打断,断臂暂时还没找到。必勒格疼得脸色煞白,见到莫日根凑了过来,必勒格用左手拽住莫日根的衣领,央求道:“莫日根!兄弟!找回我的右臂呀!帮我接上!帮我接上!没了右手我还怎么杀日本人!我还怎么打猎!兄弟我求你啦!你视力好!帮我找找!纳穆去找啦可没找到!”
莫日根面对好友接连不断的央求,心痛的不知如何回话,好友的样子惨不忍睹,真难以想象!小时候一起在山林中狩猎,可曾想过其中的某人将在以后面对这样的痛苦和绝望?
莫日根眼见好友的伤口喷出越来越多的鲜血,阿克敦想尽办法也无法止住泉涌般的血。必勒格的脸色越来越白,声音越来越微弱。莫日根终于想到他该说什么,他对他的朋友说:“必勒格,以后我是你的右手!好兄弟,我是你的右手!我去杀更多的日本人!等赶走了日本人,你也接上了你的胳膊,咱们再一起去打猎!”
必勒格好像不疼了,人也安详了许多。他放开左手,说:“我先回归腾格里了,莫日根,好兄弟……阿克敦……你也保重……”
必勒格停止了呼吸,莫日根看向天空,想要找到好友飞往腾格里的灵魂。
日本战机离开了,日本步兵暂时追不到这里。这一次猎人们有时间收殓死于日军战机轰炸扫射的一部分同伴的遗体。刚才跑得太散,情况又那么紧急,所以收尸的过程一直持续到日头偏西。好在终于结束了。
关老爷子看着摆成一排的三十九具残缺不全的尸体,死者旁边摆着死者生前用过的狩猎工具。三十九条人命啊,峡谷那头又有多少具蓝旗屯同乡的尸体?关老爷子已经不忍计算了。这是他们必须付出的代价,并且这个代价还没有付完。最终,收尸的人也会战死在黑匣子山中。
可他们终归是反抗中战死的,总好过窝窝囊囊的死,更好过窝窝囊囊的活!想到以往那么多年的忍让,可说偷生,死于反抗,最后天当被子地当床,洒脱的躺个“大”字,让自己殷红的鲜血洒在故乡的土地上,而不是苟且偷生后客死他乡,痛快!值当!
关老爷子喃喃的念道:“战死的满人,化为海东青;战死的蒙人,回归腾格里。我和你们一样,认定我们此生最好的归宿是战死。不再感觉愧对祖先,不再自认对不起中华。今天,战死的巴图鲁们,蓝旗屯的兄弟们、孩子们,到了那边见到列祖列宗就讲一讲,咱们没丢中华民族的脸。先走一步的兄弟们,孩子们,我们随后就到。”
同一片夜空下,赫库鲁一屁股坐在地上,他身边一个猎人忽然嘶吼道:“玛!讷!”
紧接着是一群人在嘶吼,嘶吼中夹杂着哭腔。
“阿霞!”
“媳妇!”
“我的孩子!”
……
日军还是找到了红旗沟老弱妇孺的藏身点,这不是巧合,不是歪打正着,日军本身发动的就是拉网扫荡,所有进山的通道都有日军部队经过。既然如此,藏得再严密,再有看起来不易逾越的天堑,日军还是会出现。
留守的猎人们做了悲壮的抵抗,终归不是现代化军队的对手。日军有屠杀平民泄愤的习惯。既然山中的一些原住民村落集体反抗皇军,那么就让他们付出代价!杀不死反抗者,就杀死没有反抗能力的老弱妇孺!
“为啥要反抗呢?为啥要反抗呢?”赫库鲁呆坐在地上,自顾自说着,赫库鲁的儿子和大孙子哭着回答:“为啥?为报仇!”
赫库鲁怒喝道:“那就擦干你们脸上的猫尿!阿布!博尔童!都把猫尿擦干净!还有红旗沟的爷们儿!都把脸上的猫尿擦干净!”
伤心欲绝的赫库鲁也许没有意识到,他也是泪流满面。
猎人们停止了哭嚎,霎那间此地恢复了平静,无形的杀气却仿佛越来越浓重。赫库鲁凝视着惨不忍睹的屠杀现场,许久许久,似乎要把这番惨景永远刻在脑海里。猎人们无一例外也是这样。
“反抗,没有错!不要以为我们的反抗害死了我们的至亲!亲友们不是被我们害死的,被谁害死的?”
“鬼子!”猎人们齐声吼道。
“孩子们!永远记住!咱们就算待在家里啥也不做,鬼子照样会把我们送进地狱!也许我们能活着!却是生不如死!我!赫库鲁!几十年前就见识过日本人的凶残!你们此前没有哪一个人比我更仇恨日本人!我赫库鲁的阿玛,就死在庚子国难之中!被日本人杀死的!现在,你们这些年轻人,和我一样仇恨日本人了。虽然没有哪个人希望面对今天这样的局面。可是……没办法!日本人来到黑匣子山,就是要蹂躏我们的身体,践踏我们的尊严。不抵抗,照样会被剥夺一切!”
赫库鲁的眼泪再次流出,不管怎样,他都无法阻止自己流泪。他擦干泪水,新的泪水马上又打湿了他满是皱纹饱经沧桑的脸。
又过了许久,圆月当空了。赫库鲁才重新站起来,他没有眼泪了,他流干了他所有的眼泪,他确信他以后都不会再流泪。
他说:“红旗沟的爷们儿们!别伤心难过了!有伤心难过的时间,不如去多杀几个鬼子!亲友们先走一步,咱们,随后就到!我们终会团聚的,对不对?团聚之前,猎取更多日本人的头颅吧!”
同一片夜空下,经历一天追剿作战的日军士兵终于得到片刻安宁。疲惫不堪的士兵们毫无军容的走回山外的临时营地。各级参谋军官和文书都在抓紧时间清点武器损耗、人员伤亡。日军旅团长终于等来了统计人员伤亡的报告。看着写满两张纸的阵亡人员名单,旅团长的面目越来越狰狞。两个隶属甲类师团的主力步兵联队,并没有与敌正规军作战,对手不过是一群猎人,未开化的野蛮人,仅一天居然有这么多人员阵亡!这还没算上之前的战斗阵亡人数呢。上级指挥机关此时正等待该旅团的战报,叫旅团长怎么写?
旅团长扫视一番指挥部人员,最终对一个戴眼镜的军官说:“中野君,你来拟写战报吧。”
中野实在拿捏不定,没有马上应答,求援似的看向他的同僚们,平时一起豪饮时好像十分讲义气的同僚们此时却在装聋作哑。中野再看向旅团长时,发现旅团长正自不耐烦。中野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按照领导的意思来了。战报毕竟是战报,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为了显示大日本帝国军的神勇,战报上提到伤亡人数时最好别按照实际的来!否则大家都没面子。
旅团长将闲杂人等轰出了指挥部,只留下参谋长一人,他对参谋长说:“看来,用招降传单摧毁原住民的反抗,显然是我的异想天开。”
参谋长摇头苦笑:“用了那么多纸张恐怕都没有可能为那帮野蛮未开化的原住民解决厕纸问题。旅团长阁下,卑职的话粗了些,您别介意。”
旅团长表示理解,道:“这些野蛮人,确实不能指望他们会因为咱们上头印制了那么多满洲国招降传单而选择投降。听前线士兵说,传单像樱花落地般纷纷而下,原住民的子弹和箭雨扔像蝗虫一样劈头盖脸的打来。”
参谋长的苦笑更浓:“溥仪那个窝囊废,不是皇帝么?怎么皇帝连自己的族人都统领不了?那家伙还煞有介事想下旨招降。卑职曾试着用官长们的思维考虑问题,若是帝国军扶持的满洲军里能有原住民这样的战士存在自是好事。可惜,这场战斗进行到现在,卑职觉得那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
旅团长兀自斟一杯清酒饮了,一阵可怕的沉默过后,旅团长道:“按照今天这种打法继续下去,我们的伤亡会越来越大,让航空兵和炮兵准备糜烂性毒气弹吧。宁可让黑匣子山从此寸草不生,也决不让野蛮的原住民继续嚣张下去!满洲军确实不需要废物,可那帮原住民的可怕战斗力怕是真的不会为帝国所用了!”
参谋长点点头,说:“那些原住民在山中奔跑,健步如飞,滑的像泥鳅鱼一样,糜烂性毒气确实是消灭他们最便捷最有效的方法。只是,宫本那家伙恐怕会对此有微词,他自认武士应该与敌当面决斗一决雌雄,事后他若说我们用毒气取胜,胜之不武,我们都会没面子的。”
旅团长轻哼一声,满脸的不屑:“那个公子哥少爷算什么武士?要我看,他就没把农家出身的普通士兵当一回事!很明显,他那种面对面一决雌雄的打法,已经让他的联队阵亡了四百余官兵!加起来将近一个大队了!我的参谋长,放心吧,我们按照我们的打法去粉碎原住民的抵抗没有什么不对。既然那些野蛮的原住民不接受我们的大东亚共荣思想,那就送他们下地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