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志的房间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凌云志和赵庆新拿来盘龙岭的地图,加班加点研究转进路线。赵庆新曾力劝凌云志多休息,最起码把伤养好个八九不离十再谈工作的事。凌云志只说:“庆新,现在真是太安静了,我实在安不下心。”
同样作为优秀职业军人的赵庆新当然对凌云志的说法感同身受。像他们这样的职业军人从不认为安静就是安全,战场上安静的背后往往隐藏着巨大的危险。他们根本不相信,日军会放弃对美国间谍陶斐的追捕。既然这样,他们不早早规划出转进路线,做好应急预案,事到临头就只能等死。现在,凌连和新四军县大队加起来也没有多少能打的,以往打赢全靠出其不意加运气。日军不傻,凌云志他们不可能总占便宜不吃亏。而凌连一旦在战斗中吃亏,后果绝对是灾难性的,现在的凌连输不起。
经过反复商讨、斟酌。最终,凌云志和赵庆新在盘龙岭延绵不绝的山区找出了三条路。大冢真一在他那个版本的作战地图上同样圈出了三条路线。凌云志和赵庆新认为,他们想到了的,日本人不会想不到,眼下又不再是交战之初那股乱象。这三条路中国人能不能走通,怕是只有老天知道。
凌云志最后只能空悲叹:“我干嘛在这个时候负伤?”
赵庆新劝慰他:“云志,打仗就是掉皮掉肉搞不好丢命的行当,你得想开些。好在咱们都还活着。活人靠两条腿走路,我就不信小鬼子能把咱们的路统统堵死。路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么大片山区,小鬼子就那么点儿人,他堵不住咱们的。”
凌云志说:“怕只怕,日本鬼子调集更多的人马进来。山区虽大,也盛不下更多的人。万一鬼子冲咱们来个笨但有效的战术,拉网大扫荡,怎么办?”
赵庆新思索半天,问:“云志,你是不是有主意了?说来听听?”
凌云志斩钉截铁:“先派斥候兵蹚好了道,大队人马中,所有能动的人,包括战斗力没彻底损耗掉的轻伤员,做好转进准备,随时开动,只要斥候带回道路安全的信息,马上开动!到时候,出去的人由你全权指挥,小苏和小秋给你当副手。只要走出盘龙岭,我估计离咱们九战区的控制区就不远了,小鬼子就拿你们没辙了。”
凌云志的话,已明白无误表达了凌云志的想法。而这个想法,赵庆新无论如何无法接受。赵庆新不由心中一凛,他和队里其他人都不熟,但凌云志是他的同窗好友。赵庆新道:“云志,你这个主意,根本不是主意!你这是要把一批弟兄留给鬼子呀!”
凌云志说:“庆新,你要知道,现在任务的重点是什么。”
“我不同意!让我抛下同袍兄弟,我做不到!尤其还要把你抛下!你当我是什么了?你要不走也行!我也留下!我用我那挺战壕扫帚,陪你在这荒山古寺里跟鬼子耗。”
凌云志:“庆新你听我说!你应该了解我,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去做的。我拿准了这是一座荒山古寺,鬼子十有八九不知道盘龙岭还有这么个地方。尤其这里濒临鬼子防区,可一直不见鬼子来找麻烦。这说明,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你们要真带我们一起突围,事情就不好说了,你们翻山越岭还要带上我们这些重伤号,还得分出精力去跟鬼子斗,太牵扯你们了。那样的话,不光我们,你们也跑不出去。”
赵庆新还想说什么,凌云志抢道:“庆新,你要真想让我们这些受重伤的兄弟好好活着,就把我们留下,跟你们走,我们也吃不消路上的风寒啊。”
赵庆新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你研究什么转进路线!这里要真这么安全,你还犯得着大半夜不睡觉跟我研究转进?云志,你不要骗我,我明白你心里想的是啥。是,咱们已经接下了上峰派的任务,小陶身上少一根毛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可是,不能因为这,咱就真豁出性命去吧?咱留着小命日后好享清福去,犯不上这么玩儿命吧?”
凌云志苦笑:“不去玩儿命,窝在这里让鬼子堵住,怕是连玩儿命的机会也没了。你我执行的是相同的任务,不能让小陶落在鬼子手里,要真快让小陶落在鬼子手里了,咱还得给她一个痛快呢。这都是好说不好干的买卖,你我又别无选择。怎么办?谁不想好好活?”
赵庆新低头不语,凌云志说:“庆新,拜托啦,把凌连现下还能动弹的弟兄都带出去。”
“你他妈活得好好的,急着交代什么遗言?要照顾你兄弟,你自己去照顾!老子又不是月嫂!”
“庆新,弟兄们这几天得到休整了,事不宜迟,今晚就派斥候兵吧。”
赵庆新呆坐了一会儿,凌云志也不催。赵庆新长叹一声,说:“这恐怕就是带兵打仗的难处吧?明知这么做对不起弟兄,可还是要做。”
凌云志:“都知根知底了,咱们这拨人里有谁能真对不起弟兄?这是形势所迫。要是哪怕有比这办法稍微好一星星的办法,凌连,有谁能不带上我们这些挂大彩的自己先跑路?”
赵庆新说:“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我估计,我军放弃这里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长时间,大部队就能收复这里。对于薛长官的口袋战术,我还是有信心的。前两次长沙会战不都是这么打赢的嘛,这次也不会差。我们会很快回来,云志。”
凌云志忍着疼勉强露出一脸开怀的笑容,说:“快去安排斥候吧!等咱们再见面时,我要知道小陶是安全的,你带走的弟兄一个不少。”
赵庆新郑重地点点头,特意拍了一下自己的芝加哥打字机,那意思表示,有他在就请凌云志放心。凌云志了解这位同窗好友,你拜托他的事情,除非他没答应,只要他答应了,一定帮你办好。赵庆新已经表态,凌云志知道自己今晚可以睡一个好觉。
泥鳅刚睡下,睡他旁边的人就把他整醒了。完全是无意之举,泥鳅睁开惺忪的睡眼,借助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勉强瞧见碰醒他的是迷糊。
迷糊冲泥鳅歉意地一笑,这一笑因巨大的困意略显僵硬。泥鳅低声问:“你上哪去?”
迷糊一边往身上披挂家伙一边低声回答:“上峰给咱派任务了。”
泥鳅抹了把冰凉的鼻子,低声问:“用我跟你去不?”
“不用,没准儿去去就回呢,帮我暖被窝吧。”
可泥鳅同样钻出了被窝,他瞧见老冯也正在往身上披挂武器弹药,泥鳅知道老冯跟迷糊执行的是同样的任务。常年作为老冯跟屁虫的泥鳅自然不甘落后,就也要动。
负责叫醒斥候的赵庆新这时低语:“泥鳅就不用去啦,大冷的天你好好睡觉。”
泥鳅属于那种人,不是他的领导发话他不会听。他就说:“我能打!”
赵庆新皱皱眉,说:“今晚上出去又不是打架。”
老冯惯孩子,说:“赵参谋,这孩子搞夜间侦察不赖,别看岁数小,可是个老侦察了。”
泥鳅一边紧身上的装具,一边生怕赵庆新再给他否回去似的:“我真行的,赵参谋。”
“这次不是出去玩儿……唉,算啦,你也去吧。”赵庆新看样子很无奈,他瞧了瞧被他悄悄叫醒的几个士兵,都是目前队里比较精悍的。他挥手示意大家跟他出去,到了外面的场院,他才又发话:“诸位弟兄,赵某不是不想让你们好好睡觉,只是时间不等人,咱们出去给兄弟们蹚蹚道。”
迷糊稀里糊涂的举手请求发言,得到允许后,他问:“官长,咱们要走啊?”
赵庆新说:“是的,这地方不能长待了。多的我不再说,大家注意安全,有什么发现及时回来报告,重点关注通往九战区的道路。齐东子,这里头你比较适合山地越野,负起责任来。要说的就这么多,出发啦。”
一伙斥候兵跟在赵庆新身后,快步奔出普济寺,消失在远山的夜色中。
山区夜行军不是闹着玩儿的,更别说还要进行侦察工作。好在参加行动的都是在战火中历练过的战士,特别是这队人中有苗族猎户出身的齐东子和擅打山地游击战新四军官兵,这就避去了很多麻烦。
斥候兵们出了一线天便分开行动,每组都配有一名前苗族猎户或新四军战士。赵庆新和老冯一组,泥鳅带迷糊和嘎崽子一组,齐东子带羊蝎子、三道疤和赵驴儿。
斥候一走又是一夜一天。从得知凌团长往出派人那一刻开始,众人就都了然了团长的决定。只是无一例外地心照不宣,心里不好受归不好受,可只要不是新兵蛋子,就都明白团长做这样的决定不是错。连书虫子都没表示出任何异议,他和众人一样,默默地收拾行装,做战斗准备,忙完了就去重伤号集中的卧房里瞧瞧,说些安慰的话。其实也不用安慰,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都明白留下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