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与胡少强小张两人谈过话之后的当天晚上,我就已经决定要和他们合作了。
不过,我不急,我等着三天之后,他们自己再上门来找我。
我没有等到。
因为,一林和鸭子把胡少强砍进了医院。
唐胡两家不和的时间已经不短了,两边手下的马仔打打闹闹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九镇上,几乎每个人都已经预见到了他们之间迟早会有你死我活的那么一天,却一定没有人想过,当矛盾真正爆发的时候,起因竟然是如此微不足道的几个人,一件事。
我这一生喝过很多很多酒,不过醉的次数不算多,并不是我能喝,而是我控制了自己,一直都在尽量地控制着自己。
对中国人而言,这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在人际交往时那种借酒看情的场合。
不过,如果你也像我这般有过一林这样的朋友,又曾经亲眼见证了这位朋友的一生之后。
我想,你也会做到的。
一林爱喝酒,非常非常爱喝酒,在我见过的人之中,唯一可以和他比的只有老梁。
但是,性格决定一切,人不同,喝酒当然也就不相同。
老梁喝酒就像是读书,自得其乐,融入其中,喝的是一份自在。
一林喝酒就像是打架,一往无前,不醉无归,喝的是一份豪气。
所以,他最喜欢喝的酒不是酒鬼,不是茅台,不是五粮液,不是我们眼中的任何一款名酒好酒。
而是“朝天吼”,一种名不见经传,却如同一林一般豪气万千的佳酿。
湘西自古产匪,其中,匪患最烈的两地,一个是桑植,一个是九镇。九镇土匪规模最大、最富传奇性的巅峰是在八十年前,杨阎王雄霸一方的时代。
那个时候,湘西王陈渠珍按照当时民国政府湖南省主席何健所颁“清乡”指示,采取“招小股,打大股;招新股,打老股”的策略,开始大规模剿匪。
一时之间,土匪们叛变的叛变,被杀的被杀,剩下的都只能躲在十万大山深处,避其风头。
杨阎王也不能例外。
只是这些绿林好汉们已经习惯了纵横山野,对酒当歌,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好日子。城镇根本就去不了,供养断掉,肉还可以在山林间打猎解决,酒,又应该怎么办呢?
杨阎王的团伙中,有一位替他立下了汗马功劳的结拜兄弟,这个人据说曾是秀才出身,还考得过晚清的功名。正是这位惊才绝艳的文人土匪,想出了解决办法。
九镇的米酒相当有名,到现在为止也还有很多人家自己酿酒。而九镇的米酒好就好在传统的酒曲与制作方法上面。
于是,这位土匪学着九镇酒曲的做法,在山上采来蓼草,取出汁液,用吃剩下的粳米磨成粉,伴着草汁一起发酵,做成传统的酒曲。
酒曲做好了,却没有那么多的大米。不过天才毕竟是天才,没有米,他就采来山野间的红色野生稻谷,漂洗干净,取出瘪粒,浸泡于水中,待到谷粒发胀,再放置在土匪们蒸肉的大蒸锅当中,上灶去蒸,蒸完了再次泡水,又再蒸,取出摊开阴凉,拌入酒曲等待发酵。一天后,加上山涧清泉封死于大缸之内,缸口用瓦盆倒扣,围着盆沿倒水防止进气,然后裹上层层棉被,用麻绳捆死,放置一月。一月后,开缸蒸酒,头酒不要,剩下的反复蒸三到五次左右。至此,酒方成。
这种酒制作方法虽然和九镇米酒大同小异,不过,米酒通常蒸一两次就行,它却被反复蒸过了多次,酒劲之烈远远不是米酒可以相比。
据说,酒成的那天,土匪们兴高采烈,齐聚一堂,举杯痛饮。酒刚下喉头,便烧心头,就连杨阎王也受不住这种酒的那股野性,每口酒下肚都要被辣得对天狂吼一声,才能宣泄。
烈酒往往都是好酒,尤其是对这些血性汉子而言。
有好酒,有血性,又怎么会不醉?
只是,这种酒好虽好,醉起来却也不是安安静静睡一觉就能醒过来的。喝它的时候,它的野性也就浸入了饮者的骨髓。
人们只有随着它的野性来吼、来唱、来闹,才能达到最后的酣畅淋漓。
那天,喝醉之后的杨阎王唱了一首歌,一首属于他和他兄弟们,也属于大湘西的歌:
“捅逼要捅潘金莲,打架专找武二郎;
喝酒完哒朝天吼,跳到云霄就办玉皇;
哥儿弟兄都铁得紧,敢比桃园的刘关张;
你莫笑老子太轻狂,老子轻狂就轻狂;
一副肝胆两把枪,一把陪人入罗帐,一把就送你见阎王;
要问老子是哪个?十万大山的太上皇!
哟嘿~~~~~~~!呀太上皇!!!”
至此开始,匪酒“朝天吼”正式诞生。
土匪消失多年,杨阎王也早就被挫骨扬灰。
但是他们的歌、他们的酒却随着他们的故事被一代一代传了下来,留在了湘西的这片土地上,留在了湘西伢子的血液中。
那天晚上,一林喝的正是这种酒,唱的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