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我成为了游小环父母心中的大好人。他们只要孩子读书,其他的都好商量。所以,他们不仅不阻止游小环跟我在一起玩,甚至还万分高兴地给我说,如果我不嫌弃,今后我就是游小环的哥哥,要我帮他们好好管管游小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他们放权。
在这样的大前提下,我们几人与游小环之间的关系越发密切了起来。
对面供销社食堂的大胖子师父又敲响了吃饭钟,这预示着中午学生放学的时间也到了。我懒洋洋地从雷震子睡觉的床上爬了起来,揉了揉因为躺着看书而变得酸痛不已的双眼,准备走到前厅去帮着照顾生意。
还没等我完全掀起门帘,就听见前面的雷震子大声说:“缺牙齿,才放学,你怎么就到了?飞过来的啊?这么快。”
抬头看去,愁眉苦脸的游小环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怎么了?又被同学打了?”我有些纳闷地问他。
“哪个还敢打我?老子要他的命!”游小环闻言,愁苦的脸色顿时一变,双眼中射出了两道凶狠的光芒。
人,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复杂的东西。比如说游小环,父母的过分溺爱让他打小经不起风浪挫折,没有担当,所以受到欺负时,从来都不敢反抗,但同时,却也在他的心底深处埋下了狂妄、任性、横蛮的另外一面。只是,以前这埋藏的一面受到种种压抑,没有爆发出来,自从打了红杰之后,他就完全变了。他的身上那种阳光的少年学生味越来越淡,他变成了我眼前这一个睚眦必报、凶狠霸道的人。
他已经开始像个流子。
“那你怎么皱着眉头啊?”
一听我的话,游小环的脸色立马又变成了苦瓜样,极为少有地没有回答我的话,站在原地,沉默了片刻之后,缓慢而坚定地说:“三哥,我想要你帮我个忙。”
当时,他脸上那种“只要三哥你一出马,这个事情马上就能摆平”的期待神态确实有些麻痹了我,我笑着说:“你说说看,什么事?”
“三哥,你先说帮不帮我?”
“嗯,你讲唦,能帮我怎么不帮呢?”
游小环脸上的愁苦一扫而空,紧靠着我坐下,接下来,他说出了一个与我脑中料想的小孩打架等屁事完全不同的故事出来。
游小环的父亲有个弟弟。这个弟弟的老婆在生育方面有问题,没有儿女,所以非常疼爱游小环,两家人之间的关系也不是一般地好。
游小环要我帮的忙就与他这位二叔有关。
九镇所属的省份,是个自古就出多情美女的地方。不过,这也是片自古就贫穷落后出了名的土地。出生在穷地方的美女,想要改变自己命运,最省力也是最快捷的办法就只有一个了——出卖自己的身体。
当年,敢光明正大去卖淫的人不多,抓住了那可是要游街示众、判刑坐牢的。
那么,这些女孩如果要赚钱了,会怎么办呢?
她们找到了一个办法,一个祖祖辈辈流传下来,且在90年代初期再次闻名全国的办法——扬州瘦马。
扬州瘦马
瘦马,是明清时代流传在江南大地上的一种畸形产业。
专门做这行的人先出资把贫苦家庭中面貌姣好的女孩买回家后调习,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再卖给有钱的人家做老婆或者做妾,以此从中牟利。初买童女时花费不过十几贯钱,待其出嫁时,可赚成百上千两。时间一长,一般百姓见有利可图,竞相效仿,蔚为风气。
贫女多瘦弱,“瘦马”之名由此而来。又因明代扬州盐商垄断全国的盐运业,腰缠万贯、富甲天下,扬州“养瘦马”之风最盛,故坊间之人又多称为“扬州瘦马”。
简单来说,养瘦马就是用钱买老婆。
从80年代中晚期开始,我就多次听见九镇周围乡下有些女孩从事这种职业。与古代不同的是,现在的瘦马们素质要低得多,也更加没有职业道德。她们穷到小学都不见得念过,更谈不上学歌舞,自然不懂琴棋书画,而且关键的是,她们还不只卖给一户人家。
通常而言,这些女人都会有个搭档,有的是情人、老公,有的是同乡、好友,有的是堂表之亲,有的甚至就是亲生父母。
她们的搭档会负责寻找下家。下家不能太远,太远了不好逃回来;下家不能太近,太近了三天两头碰个面,难免扯皮;下家也不能太有钱,太有钱了,怕“马”被卖出去之后,不愿意回来了,断了财路;下家更不能太穷,太穷了没有赚头。
所以,她们祸害的一般都是我们省范围内的其他市或者周边省份的几个市之中,那些没有余钱,却也能凭着劳力靠天吃饭,从嘴巴边上多少省下了一点血汗钱的农民。
下家寻好之后,搭档带着瘦马上门,当面交货,拿了钱,搭档马上就走。而瘦马则表面贤惠地操持家务,侍奉公婆,一旦得到信任之后,暗中寻个机会,趁夫家人不注意,脚底抹油,逃回家乡,然后,又寻下一家买主,循环往复,乐此不疲。这样的女人,两手拿钱双腿张,全靠屄来养,无一例外地身无长技,却又皮厚心黑,无论夫家人对她们多好,最终也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游小环的叔叔就遇到了这样一匹“瘦马”,退了休的“瘦马”。不过,这匹马虽然退了休,却比没退休的要更坏、更黑。而且,这匹瘦马不是游小环的叔叔买的,而是那匹马自己心甘情愿送上门来。
九镇位于大山深处,90年代初期,这里的环境还保护得相当不错,到处都是几十年上百年乃至几百年的参天大树。
所以,九镇附近也就有很多的国有林场。在改革开放之前,这些林场都是冷衙门,没出息的人才会在那里上班。但是,现在不同了,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大搞“建设四个现代化”,到处都是修桥铺路、盖楼建屋的大工程,木材的生意也就以极为惊人的速度蓬勃发展了起来。
记得在那几年,我经常听见一些九镇的老人们看着一批批被运走的木材,带着羡慕又无限惋惜的语气说:“还是广东人聪明啊,我们运他们一车树,他们给老子一车水。”(意思是说,我们把树卖到广州,广州人把各种饮料卖给我们)。
生意最好、货源最足的,是九镇旁边最大的那个双溪林场。游小环的叔叔就是这个林场的负责人。单位有钱,负责人当然日子也就过得不错。所以,游小环的叔叔在九镇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人物了。男人有了钱,就难免会有些花花肠子,加上自己老婆不能生孩子的原因,游小环的叔叔玩起女人来也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于是,在某次去犀牛口所属的那个溪镇办事的途中,游小环的叔叔偶然遇见了那匹瘦马。
能当瘦马的女人姿色当然不错;阅人无数之后,床上技术当然也就更好;可以靠骗钱过日子,还能全身而退,那言辞谈吐比起当时那些谨言慎行的良家妇女而言,也肯定是天上地下。
于是,一个有钱有色有胆没格调的土包子,一匹有貌有样有风情没钱的瘦马,王八看绿豆,理所当然地勾搭在了一起。
游小环的叔叔老树开新枝,爱得死去活来,甚至还动了和老婆离婚与瘦马结婚生孩子的念头。
我想,他是真心爱了这个女人,而且他还真心地认为这个女人爱他。爱情确实冲昏了这个中年男人的头脑。他甚至都忘记了瘦马是什么。瘦马就是妓女,妓女是什么?就是有技术的女人!有技术的女人当然只会爱上更有技术的男人,怎么会爱上他这样一个土包子?
所以,不久之后,巨大的麻烦就降临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妓女也被龟公管
九镇盛产木材,但是木材放在家里就只是木材,运到外头的花花世界去才是钱。
九镇运送木材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水运,一整船一整船的木材沿着九镇的白杨河一路往下放,入源江,进洞庭,到长江……但是这种运输方法成本太贵,有些地方水路不能直达,租了船之后,还要租车。所以通常都只用于大批量的木材生意,和对很远地方的供货。
另外一种就是陆运,租用卡车拖着木材沿着四通八达的国道、省道送货,方便便宜,只不过,这种方法的缺点是时间长,载货量小,路上安全隐患太多。所以,通常都是对附近地区的小批量发货才采用。
林场的所有一切都是游小环的叔叔负责,运输自然也不例外。
按道理来说,瘦马在游小环的叔叔爱上她,并且准备与她结婚之后,她完全可以继续黏着这个男人,光明正大地结婚,然后得到更大的富贵,没有必要最后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可她毕竟还是没有这样做,她作出了另外一个愚蠢的选择。而让她变愚蠢的原因与游小环叔叔变愚蠢的原因其实一样,都是一个情字而已。这就是所谓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妓女也被龟公管!”
瘦马在从事这个行业的时候,有一个搭档。这个搭档是她妈妈的干儿子的亲儿子,按辈分来说,她也算是那个男人的半个娘。不过,瘦马家穷的原因就是她妈妈挺能生,瘦马在家排行第七,所以,实际上,这个男人和她的年纪相差无几。
于是,这个男人就成了她的初恋情人。这个辈分说起来很复杂,我听的时候都问了半天才弄清。为了不把各位搞晕,我这样给你们说:瘦马是老婆娘,而那个男人是儿子相公。
老婆娘十七岁开始就义无反顾地跟着儿子相公一起当起了瘦马,之后多年,雨里来风里去,从未失手,堪称是瘦马界一对传奇性的神仙伉俪。后来之所以老婆娘要退出江湖、黯然归隐,是因为儿子相公骗了她。
老婆娘多少年来皮肉生意赚的钱,除了给家里父母的一部分之外,其余的多数都放在了儿子相公的手里,为了今后实现两个人找个地方盖间平房,砍柴喂马,周游我省的美好计划而努力。但是儿子相公显然与她同床异梦。
去年年初,儿子相公闪电般地结了婚,新娘不是老婆娘。老婆娘崩溃了,绝望了。她逼着儿子相公离婚,儿子相公不理;找儿子相公要钱,儿子相公不给。不但不给,还公然撕破了脸,如果不是儿子相公的爹在一旁劝架,老婆娘还要被打。
伤心欲绝,老婆娘退出江湖,闲散度日的时候,却在无意中认识了冤大头——游小环的叔叔游场长。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娶的不如偷的好,奸情总是日到老。
一年不到,儿子相公离了婚,他遭了报应,老婆偷人。痛彻心扉之下,回过头来想想那些高潮迭起的日子,想想那些四脚交缠的姿势,想想田坎下、水井旁、木材堆旁的千般缠绵……
儿子相公领悟到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女人是真的爱过自己,纵然自己无数次把他送入别人的胯下,那个女人都会在双腿张开时,回过头来,朝他含情一笑。
于是,儿子相公后悔了,他又找上了老婆娘。
只要是个正常的女人都不会再回头去要这样的男人。只可惜,老婆娘不是个正常的女人,她是匹瘦马,是个有技术的女人。而要命的是,儿子相公很明显也是一个更有技术的男人。
两人再次勾搭成奸,很快就去民政局扯了结婚证。
当然,这一切,虽然正好是发生在老婆娘黏上了游场长的时期,游场长却也是一无所知的。
儿子相公从老婆娘的口中得知了游场长这个人以及这个人的所有一切之后,他没有吃醋,反而从中看出了商机。
于是,很快,当游场长发现,老婆娘每次在与他共度床笫之欢时,都不忘记说要搞木材运输。游场长屈服了。老婆娘没什么大钱,没有能力吞下所有的运输生意。所以,最终,游场长给了老婆娘一个木材运输的名额。
刚开始的时候,无论水运还是陆运,游场长都会按照规矩在林场安排一个专人陪着冒充运输商的儿子相公一起上路,所以,那段时间,一路也都是太太平平,没出过任何差错。
只可惜,时间一久,游场长的感情更深,也更加信任老婆娘。再加上老婆娘动不动就说,运输划不来,本来赚的钱就不多,林场陪同的人还每次都要找东家请吃请喝请嫖娼,甚至还敲点现钱。
林场陪着押货的人喜欢占东家的便宜,这不是秘密,这已经成为了惯例。于是,游场长马上相信了。心疼心上人,不愿心上人吃亏的心态之下,愚蠢的游场长取消了押送人员的安排。
于是,再经过了两三次的韬光养晦后,儿子相公租了一条大船,装了双溪林场一满船的木材,送往武汉。但是,他没有送到武汉,他卖了!
武汉已经付了一部分货款的苦主找上门来扯皮,游场长彻底傻了,他找到老婆娘要货款。
老婆娘早就准备好了一切。
她留下了无数条带着游场长精液的内裤和纸团,准备了好几个证人,并且居然还掌握了游场长贪污公款的证据。
所以,她就敢翻脸不认人。在游场长苦苦哀求之下,她给游场长退还了五千块钱,然后说,其他的算是她被游场长强奸了这么两年的青春损失费。只要游场长敢不同意,她就报官,告游场长强奸、贪污,让游场长吃花生米。
游场长又从林场里先后派出了三批人去要钱,钱没要回一分,每次去的人却全被打得灰头土脸。
游场长左右为难,急白了头发,却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求助家里,这下游小环全家都傻了眼,所有人一起来筹钱替游场长补这个漏洞。
只可惜漏洞太大,怎么补都补不满。
这就应了九镇的那句老话:堵不住的泼妇嘴,填不满的寡妇屄。
游场长已经想到了跑路和自首,而和游场长感情极深的游小环想到了我。听游小环说完一切之后,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因为,这不关我事,而且牵扯的金钱数目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实在太大,大得我有些害怕。我只想,安安稳稳多赚钱,低调一点求生存。
这是我的饭碗
我答应了游小环的请求。因为,听完他的这个故事之后,虽然我马上拒绝了他,但心底下却一直隐隐觉得有一些可以吸引我的东西在里面。这个事情一整天都在我的脑海里面不断盘旋,却始终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