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克逊助理警务处长的首要职责就是监视英国所有稀奇古怪,疯疯癫癫,整天想着去刺杀某位来访的政治家的人,当然更不用提那些住在英国,却又心怀不满,暴躁不安的外国人。因此,他更加同情勒贝尔当前的困境。虽然保护本国或是来访政治家免受心态失衡的狂热分子暗算是个累人的差事,但好在那些人都是外行,所以在面对他手下那些久经沙场的专业特警时总是以失败告终。
如果自己的国家元首成为本国前军队组织的暗杀目标就更糟了。尽管如此,法国还是搞垮了“秘密军组织”。作为一名业内人士,狄克逊对法国同行的工作能力十分钦佩。但雇佣外国的职业杀手则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在狄克逊看来,只有一点是对他有利的,那就是可能入选的人非常之少。他毫不怀疑在政治部的记录上,绝对没有与勒贝尔的描述相符的英国人。
曼林逊走了。狄克逊读完备忘录的复印件,叫来自己的助理。
“请告诉托马斯警司,我想在办公室见他,时间是,”他看了一眼手表,估算了一个简便午餐的耗时,“下午两点整。”
豺狼降落在布鲁塞尔国际机场时刚过中午十二点。
他在主候机厅把三件大行李箱放进一个带自动锁的行李柜,只随身携带了那个装着个人物品的手提箱进城,里面装着一包巴黎买的石膏、几包棉花和绷带。他在火车站下了出租车,走向行李寄存处。
装枪的胶木箱子还在架子上,那是一周前他看着行李员放上去的。他拿出存根,取回箱子。
他就近找了一家旅馆,就是那种又小又脏,看来在世界上任何国家的干线车站附近都有的那种。在这里没人会对你感兴趣,如果非要问的话,谎话倒是一堆。
他用现金订了一个单人间。在机场的时候他就事先换好了比利时货币。他提着箱子走进房间,把门完全锁好后,放了一池冷水,把石膏和绷带取出来放到床上,开始工作。
石膏打好了,不过干的话要两个多小时。这段时间里他就坐在那儿,把那只打着石膏的重重的腿搁在凳子上。他一边抽着过滤嘴香烟,一边望着卧室窗外一排排污浊的屋顶。他不时用拇指捏捏石膏,觉得在走动前最好还是让它再硬些。
之前装枪的胶木箱子已经腾空了。为了预防万一他需要再做些修补,剩下的绷带和几盎司石膏一起被放进手提箱。最后他准备停当,把便宜的胶木箱子塞进床底,烟灰倒到窗外,又最后环顾四周,检查是否留下了什么痕迹,便准备离开了。
他发现,打上石膏之后想不跛都不行。他走下楼梯后高兴地发现,前台那个睡眼惺忪,浑身污迹的服务员不见了,也许是去吃午饭了。不过如果接待室里有人,对方还是能从镶着毛玻璃的门口看到他的。
豺狼看了一眼前门,确信没人要进来,便把手提箱抱在胸前,然后弯下腰,四肢着地,悄悄地迅速穿过瓷砖铺就的大厅。兴许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前门开着。他爬到门口朝向街道的三级台阶上,在前台服务员看不见的地方站直了身子。
他一跛一跛费力地走下台阶,顺着马路来到主路经过的街角。不到半分钟,一辆出租车就发现了他,然后他就启程返回机场了。
他来到意大利航空公司的柜台前,拿出护照。服务小姐微笑着接待他。
“两天前有一个叫杜根的人在你这里订了一张去米兰的机票。”他说道。
服务小姐查了一下下午去米兰的航班预订情况。还有一个半小时起飞。
“是的,没错。”她微笑着说,“杜根先生。票已经预订了,但还没付款。您想现在付吗?”
豺狼用现金付了款,拿到了机票。服务小姐告诉他,一小时后会广播通知登机的。他腿上打着石膏,显然瘸得很厉害。一个热心的行李员对他裹着石膏的脚不断叹气。在行李员的帮助下,豺狼从行李柜里取回了三个箱子,交由意大利航空公司托运。过海关的时候,他看上去就是一个出境游客,所以只是被简单地检查了一下护照。他用余下的时间去候机厅的餐厅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因为他的腿上有伤,航班上的每个人都对他很和善,关切有加。他被扶上机场的登机巴士,所有人都关心地看着他费力地迈上台阶,走向飞机舱门。可爱的意大利空姐欢迎他时笑容也格外灿烂,并且一直目送他舒舒服服地在飞机中间一组面对面的座椅上坐下。她特意指出,那里的腿部的空间更大些。
其他旅客就座时都极其小心地不去碰到他裹着石膏的脚,而豺狼此时则靠在座位上,冲着他们露出宽慰的微笑。
四点十五分,飞机起飞了,向南朝米兰疾飞而去。
布莱恩·托马斯警司痛苦不堪地从助理警务处长的办公室出来时都快三点了。这不仅仅是因为他这回热伤风的程度最厉害,持续的时间最长,同时也是因为他刚接到的任务把他这一天全毁了。
周一早上一开始就很糟糕,他先是得知手下一个人被盯梢的对象——那个苏联贸易代表团代表给甩了;晌午时候他接到一个内部电话,军情五处礼貌地请求他的部门放弃这个苏联代表团。意思很明白,在他们看来,整个事件最好交给他们处理。
下午看来更是糟糕。没有什么事会比政治谋杀更让警察、政治部或是别的什么人觉得更心烦了。但他刚从顶头上司那里接到的案子甚至连个人名都没有。
“没有姓名,不过正好能让你大显身手。”这就是狄克逊就此事给的漂亮话,“试一试,看明天能不能整理出一些眉目。”
“眉目。”托马斯到了办公室,从鼻子里哼出这个词来。尽管已知的疑犯名单的确极短,但他和他的部门照样得把档案、政治事件记录和判决等资料查上好几个小时。这可不像刑事处,他们只要怀疑就可以了。所有的东西都要查阅。狄克逊提供的简要介绍里只有一线“曙光”,这个人是一个职业刺客,而不是那些脑子里萦绕着各种怪念头的小商小贩。在某个外国元首访问前后,那些人几乎使政治部的工作成为一场噩梦。
他知道有两个督察手头正在调查的工作不算太重要。他通知他们,不管手上正忙些什么,都必须搁下,立刻来他办公室报到。他对两个人说的比狄克逊对他说的还要少。他只告诉他们要找什么,却没解释原因。他认为,法国警方怀疑有个人可能要刺杀戴高乐,应该和在苏格兰场政治部搜索所有档案和记录没什么关系。
三个人把办公桌上的卷宗都清理干净,立刻干了起来。
六点刚过,豺狼的航班便降落在米兰林内特机场。一直关注着他的空姐扶着他走下舷梯,来到柏油地面上。然后,他在一名地勤女职员的护送下来到主候机楼。通过海关之前,他把装枪的匣子放到了手提箱里。他精心设计的这种方式更不容易被怀疑,在过海关时收到了效果。护照检查只是例行公事,而当箱子顺着传送带隆隆而来,停在海关检查台前时,危险就开始增加了。
豺狼让一名行李员帮忙把三个箱子挨着排成一排,把手提箱放在旁边。看到他一瘸一拐地走向检查台,一名海关检察员迎上前来。
“这些行李都是您的吗,先生?”
“呃,是的,这三个衣箱和这个小箱子。”
“您有什么要报关的吗?”
“没有,没什么要报关的。”
“你是商务旅行吗,先生?”
“不,我来度假的。但是现在看来还得包括一段恢复时间了。我想去湖区。”
海关检察员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我可以看看您的护照吗,先生?”
豺狼把护照递了过去。这个意大利人仔细地看着,然后递了回来,一句话也没说。
“请把这个打开。”他指着三个大箱子中的一个。
豺狼拿出一串钥匙,挑出一把打开箱子。行李员帮他把箱子放平。幸运的是,这个箱子里装的是用来扮丹麦牧师和美国学生的衣物。海关检查员在衣服里翻着。一套深灰色套装、内衣、白衬衣、运动鞋、黑色便鞋、风衣、袜子,没什么特别的。丹麦文的书也没让他感到惊奇。封面上是沙特尔大教堂的彩色照片,尽管书名是丹麦文,但和相应的英文单词很像,没什么特别的。他没仔细检查重新缝起的衬里,也没发现伪造的身份证。如果彻底检查的话是可以发现的。但他现在做的只是常规的粗略检查,只有在找到什么可疑的东西后他才会严格起来。整支狙击步枪的部件都在他桌子对面,离他只有三英尺,但他毫无察觉。他合上箱子,示意豺狼把它重新锁上。然后迅速在四个箱子上用粉笔逐个标上记号。这一番工作都完成之后,他才露出微笑。
“谢谢您,先生。祝您假期愉快。”
豺狼给了行李员很多小费,他帮忙找到一辆出租车。豺狼很快就来到了米兰市区。一贯熙熙攘攘的街道被下班回家的车流和司机们摁喇叭的声音弄得更加喧闹。豺狼让司机送他去中心车站。
在中心车站他又找来一个行李员,一瘸一拐地跟着对方来到行李寄存处。在出租车上时,他已经把剪刀从前天晚上的箱子里取了出来,放进裤兜里。他把手提箱和两个衣箱存在行李寄存处,留下了那个还空着很多的箱子,那里面装着长长的法国军大衣。
把行李员打发走后,他跛着走进男厕所,发现小便池左边的一排洗手池只有一个人在用。他放下箱子,仔细地洗起手来。等到那个人离开,厕所里便没有其他人了。他走进一个单人隔间,从里面锁上门。
他把脚放在坐便器上,轻轻敲了十分钟,石膏开始脱落,露出了垫在底下的棉花。他就是靠这个把腿包扎得像真的由于骨折而敷上石膏那样臃肿的。
等把脚上的石膏都清理干净,他把起先用石膏包在小腿内侧的丝袜和纤细的皮质软帮鞋穿上。然后把剩下的石膏和棉花拢在一起,放进马桶。第一次冲水时堵了一半,第二次才全冲下去。
他把衣箱放在马桶上,把装着步枪的那套钢管逐件放进大衣的折缝里,箱子塞满之后,再把里面的皮带扣紧,以免里面的东西相互撞击。然后他合上箱子,朝门外张望了一下。有两个人在洗手,另外两个站在小便池旁边。他走出隔间,径自大步走了出去,来到车站大厅。他动作很迅速,即使有人想注意他也来不及看清楚。
他现在不能回行李寄存处——刚才走的时候还是个瘸子,不可能这么快回去就全好了。所以他叫来一个行李员,向对方解释他时间紧迫,需要赶快换点钱,还要把行李取出来再叫辆出租车,越快越好。他把行李寄存处的存根和一张一千里拉的钞票一把塞进这个行李员的手里,指给他行李寄存处的位置,并且告诉他,他要去兑换处把英镑换成里拉。
意大利人兴奋地点点头,去取行李。豺狼则把身上最后的二十英镑换成里拉。刚换完,那个行李员就拎着三件行李回来了。两分钟后,豺狼坐在出租车里,飞驰电掣地穿过奥斯塔公爵广场,朝大陆酒店驶去。
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堂里,他对前台服务员说:
“我想你们这里有我预订的房间,名字是杜根。是两天前在伦敦电话预订的。”
晚上八点前,豺狼正在他的房间里舒舒服服地淋浴、刮脸。两个衣箱被小心地锁进衣柜。他的衣服都装在第三个箱子里,这会儿正大敞着躺在床上。晚上穿的一身夏季海军蓝轻质纯羊毛上衣就挂在衣柜门上;鸽子灰套装则挂在酒店待洗熨衣服的衣帽架上。在他面前放着鸡尾酒和晚餐,时间还早。而明天,八月十三日,将是非常忙碌的一天。
13
“什么也没有。”
布莱恩·托马斯办公室里两个年轻督察中的一个合上分给他查阅的最后一个文件夹,望着他的顶头上司说。
他的同伴也弄完了,结果也一样。托马斯五分钟前也干完了。他走到窗前站在那里,背对着屋子,盯着黄昏里川流不息的车辆。他的办公室和助理警务处长曼林逊的不一样,看不到泰晤士河。这里是一层,只能远远地看见街上的汽车。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喉咙因为抽烟而红肿。他知道患了重感冒就不该抽烟,但他戒不掉,特别是在压力大的时候。
房间里的烟雾让他头疼,一下午他都在打电话确认档案和记录中出现的那些人。每次回电的答复都是否定的。那些人中有的已被彻底解决了,有的则根本没有能力承担类似于刺杀法国总统这样的任务。
“好的,就这样吧。”他板着脸,从窗前转过身来,“我们已经尽力了。调查结果就是如此,没有人符合条件。”
“也可能有哪个英国人能干这事儿,”其中一个督察建议说,“但他不在我们的档案里。”
“他们全在我们的档案里,你要注意了!”托马斯咆哮道。想到在他的领地里,像这样一个顶级刺客居然不在他的档案里,他就很是不快;伤风和头疼也让他的火气更盛。这会儿他脾气很坏,威尔士口音也越发浓重起来。从家乡出来三十年了,他的口音一直没什么改观。
“毕竟,”另一个督察说,“政治刺客可是极其稀有的物种。这个国家可能压根儿就没这样的货色。这不太对英格兰人的胃口,不是吗?”
托马斯冲他怒目而视。他更喜欢用“不列颠人”来称呼联合王国的子民。这个督察无意间使用的“英格兰人”一词让他怀疑这可能是一种隐晦的暗示——威尔士人、苏格兰人或是爱尔兰人中很可能造就了这样的人物。但事实并非如此。
“行了,把档案都收好,交回登记处。我去报告说,经过彻底的搜索,我们掌握的材料里没有这样的人。我们也就只能做到这样了。”
“警司,这是谁让查的?”其中一个督察问。
“你就别操心了,孩子。有人正头疼着要找这个人呢,幸好不是我们。”
两个年轻人把所有资料收了起来,向门口走去。他们都有家事,其中一个这两天可能要头一回做爸爸。他率先走到门口。另一个则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皱着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