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我跟他讲了有关于小晚的事情,“其实,我就是怕她会因为落选难过。”
“末馨姐姐!齐城哥哥!颁奖仪式要开始了,”她站在身后朝我们挥手,“快来啊!”
我们心里明知获奖人选已经内定却没办法直接告诉她,因为那样不公正的结果会让她更加难过。
宣布获奖名单名次从低到高,剩下第二名和第一名的时候,我看到小晚偷偷紧扣的掌心,闭紧双眼显然很紧张也很期待,我转过身不再看舞台上站满的小钢琴家们。
主持人宣布第二名获奖者的名字是齐微时,我和齐城四目一对,还没缓过神来,舞台上传来主持人的高声宣布,第一名获奖者,“唐晚!”舞台下瞬间掌声雷动。我激动地抱着齐城跳了起来。
所有仪式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齐微扯着她妈朝这边走来,又是哭又是闹,“我不管,我不管,你说了第一名是我的!你骗人!”
女人长相属于偏严肃的那种,并没给人亲近的感觉,皮草披肩被女儿抓掉了也没反应,只是一直盯着小晚,把披肩扯上来目光转移到小晚手里的奖杯。
小晚摇摇我的手,怯弱的把奖杯往怀里收了收。
我忙着跟齐城道别赶紧拉着小晚离开现场,刚走一步就听见女人开口说话,“这个奖杯是你该得的,我仔细听了你的演奏很好,比我看过的那些演奏家都要好,你很有天赋。”
“谢谢。”小晚朝她鞠了一躬。
她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小晚身上,若有所思的说,“她和我小时候很像。”
我加快脚步牵着小晚走出去,身后齐微的哭闹声越来越大……
对于比赛结果的突然变更我们确实都感到诧异,齐城妈妈看待小晚的神情也很奇怪,令人费解。
小晚今晚非常开心,我们两个人在街上逛着玩着等回到家也差不多将近凌晨一点了。
原本以为大家都休息了,开门后看见亮着的电视屏幕才发现陈文北还坐在沙发上,我没搭理他,想要直接去卧室刚迈开脚步就被他喊住。
“小香今天晚上醒了。”
“哦。”我故作淡静。
“还有心脏配对没成功。”
“嗯。”我低头看着脚下的拖鞋继续走了几步。
“我决定和你贾阿姨结婚了……”
“随便你,那是你们的事情。”……
回到房间呆坐在书桌前,小乖跳到我腿上蜷缩成一团喵喵的叫着,我就麻木的抚摸它柔软暖和的皮毛,摸着摸着趴在书桌上大哭起来。其实陈文北告诉我他和贾净莉要结婚的那一刻我是吃惊的,吃惊的是没想到他会说的如此轻松简单,我知道陈末希不会反对他们的婚姻,但我不一样,我会难受,特别是想起那个我从未谋面的妈妈的时候。
背叛是最可耻的东西。
那晚的夜很安静,陪着我直到天明。
这个假期似乎很繁忙,所有的事情也都是围着夏小香一个人在转。陈文北和贾净莉很快就登记领取了结婚证,于是家里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仅仅在短短的几天内,屋里的家具搬进搬出添置新的物件。隔壁那栋楼闲置下来后这个家多了一些更有女人气息的东西,比如一推门扑面而来的香水味让我总是有种作呕的感觉。二楼原本空出来的房间重新大费周章的装修,那是留给夏小香出院之后居住的房间,还有她那些晾在阳台上的衣物常常让我对这个家感到陌生。
对于家里突然多出来的两个人却总像是多出了一群人一样让人不知所措,归结起来最大的原因还是内心的排斥,由于对夏小香的愧疚,我告诉自己,你没资格不忍。那些并非自愿得到的人情,总归还是要还的。
说起人情问题我也一样会想起夏贤,似乎夏小香生病后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在慢慢被拉开,虽说偶尔见面也会说些关心的话,倒也不太自然,很难说那种突然间被冷落的感觉,就像你以为今天会是晴天,戴上太阳镜出了门却被倾盆大雨泼了个措手不及。很意外,还有些难堪。
恋爱该有的姿态是什么样子我不清楚,最起码不会是我这个样子,哪怕最初我不是出于自愿答应和他在一起的,但被人忽视的感觉说白了都是一样难受。
(四十)
陈文北和贾净莉很快办理了结婚手续,没有婚礼,也没有更多人知道,那张巨幅的结婚照是一周后别人送来家里的,我接过相框直接扔在地上转身去了房间,与贾净莉擦肩而过,她也不敢多抱怨,捡起地上的相框小心的挂在她和陈文北的房间。外面的流言蜚语传的很快,但他们似乎却是心满意足。
立春那晚的十点多医院传来消息说小香病情转恶在急救室抢救,陈文北刚下班就慌张的开车去医院,问我要不要去,我拒绝,看着车开远,又自己披上外套跑到楼下等出租车。
遇见从超市回来的王婆子,盯着路灯下的我看了好一会儿,停下来打声招呼,问我,“末馨,你大晚上在这干嘛?我刚看见你爸开车过去,看样子很着急,出什么事了吗?听说贾老师她女儿生病了一直在医院是吗?现在好些没?”
我都不知道她天天那里打听来的这些消息,一张嘴走到哪说到哪,真的很烦人。
“其实这贾老师和你爸挺可怜的,情投意合的两个人,都十几年了,能走到一起太不容易了……”她拎着一大兜东西站在我身边感叹,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戴上帽子懒得搭理她。
“末馨,我说这你也别不开心,有时候你这性格就得收敛收敛,都是大孩子了,得理解一下父母的苦心,我也不瞒你说,你爸和你妈当初都没结婚……”
出租车在面前一停下我就一头钻进去,她说的那些话虽然还是隐约传进耳朵,我也没有注意,更没有刻意去想什么。
到医院冲到急诊室外面,隔着长廊就看见陈文北抱着怀里哭得歇斯底里的贾净莉,我没敢走上前,背着墙根瘫坐在地上。
那时候关于陈文北和贾净莉的种种我都没有力气再去愤怒,大脑一片空白,在心里反复的问自己怎么才能救她,怎么才能救她。我想过去做心脏配对,万一成功了呢,也是那个时候,我蜷缩在冰冷的墙角紧紧抱住自己,曾经连死都不怕,将生命置之度外的陈末馨原来也这是这样畏惧死亡的,我越发看清自己的懦弱和无能为力,像极了小时候只能任人宰割的自己。
好在经过抢救小香暂时脱离了危险,我一直守在病房门外不敢进去,直到陈文北发现我,然后带着贾净莉离开。
我坐在病床前看着几乎已经快要没有任何生气的小香,握着她那双冰冷骨感的手,眼泪一直往下掉,哽咽的说话都控制不住颤抖,“对不起,小香,你告诉我要怎么办……”
我脑袋里只剩下那天她倒下的一幕,或许一开始自己的猜测确实没错,别人的好越是深刻便越会激发你内心的负罪感,但即使明知,也还是顺着一条明知荆棘遍地的路走过来了,面前却是更深的荆棘丛。
起身离开,身后是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夏贤,我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红肿的眼睛,从他身旁走出去。
“我有话想跟你说,”他抓住我的手腕,“末馨。”
我们一路沉默,一直到医院楼下,橘色的路灯下已经没有人再经过。
他递给我一个手提袋,看见他眼神的那一刻我好像就能猜出里面是那天借给他带的围巾。
他说,“谢谢,一直忘了还给你。”
“有什么话你直说。”
“有件事情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瞒着你了,”他踟躇了半天,看着我,“小香她是你亲妹妹。”
我觉得我听不懂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和小香都是陈叔叔和贾阿姨的女儿,当初末希的妈妈一个人生下他,后来生了重病,一直是作为同窗好友的陈叔叔照顾,那时候陈叔叔和贾阿姨已经结婚了,三年后生下你,末希妈妈刚好去世。所以末希一直恨你就是在他印象里和别人的传言中他妈妈是因为生了你难产才去世的。后来因为末希渐渐长大懂事,陈叔叔为了让他更好的发展才迫不得已和贾阿姨离了婚……”
从他口中听到的这些就好像是别人的故事一样,我只是麻木的呆在原地听他继续说完。
“小香从小身体就不好,有先天性心脏病,因为后来病情恶化医生说必须要尽快做心脏移植手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心脏,所以才带她回来……小香她从小就很乖很让贾阿姨省心,她几乎是贾阿姨所有的希望……”他抓住我的肩膀,眼睛里是我看不懂的陌生和可怕,“末馨,求你了,现在只有你能救她了,你不是也愿意救她的吗?我不想看着她死。”
他哭了,红了眼圈。
“那我呢?”我看着他笑,很小声的靠近他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我,谢谢你为我擦过的眼泪,但现在的我不会像当初的你一样。”
“所以你们所有的靠近,关心,都是蓄谋已久吧?”我已经感觉不到眼睛里涌出来的泪水的温度,“还有那可怜的家事都是编出来的骗我的吧?那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现在说的话?”
“夏贤啊,”我用力的呼吸周围冰冷到窒息的空气,声音颤抖,“你错了,我从来都没喜欢过你,当初答应你的那些话也只是个误会,怕告诉你的话会伤害到你。你以为我会因为你在我面前的可怜相就愿意用自己鲜活的生命去换回一个快要死的人?谢谢你,把我想的这么善良。”
“我知道,”他终于开口,目光始终没敢再看向我,“我早就看出来你并不是真的喜欢我,只是保留着小时候的那份感恩。告诉你的所有事情都是真的,你可以不相信,也可以恨我,但是末馨,对不起。”
乖巧善良承载着大家所有寄托与希望的夏小香,和一个叛逆一无是处惹是生非令人厌恶不满的陈末馨,一个就该活着,一个就本死不足惜。
还以为自己很聪明早就看出她们的预谋,却还是深陷预谋之中,夺去了原本的那一点点幸福,最后连生命也要一起夺去。
我告诉自己这可能是一场不太好的梦,或许下一秒醒过来就好了。我擦掉眼泪笑着往家的方向走,站在嘈杂的拥堵的十字路口,刺耳的噪声窜进五脏六腑让人疼痛不堪,我好像迷失了方向一样,甚至踏出去一步就害怕是错的。没有人提醒我该怎样做,也不会有人带我逃离这种可怕的地方。
交警很用力的将我扯到一边怒声训斥我,我什么也听不到,除了眼泪一直往外涌,我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能说什么,对世界所剩的最后一点希望似乎都已经在燃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