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熊熊蜂拥而至,兔起鹘落便将这一片茅草地照彻宛如白昼,煜煜火光已围成厚厚火墙。
乐鹤心底一沉,略瞟一眼,暗道不妙。唐家子弟已将自己二人围得铁桶一般,间隙全无。
冷月高悬,尽显孤洁,银辉如练,冰肌彻骨。
唐家子弟披甲执戈,手中火把烈焰嗤嗤。人语哗响已熄,甲士早已阵列成型,宛若久经沙场的军列,黝黑鳞甲在火光中闪烁煜煜辉光。
乐鹤面显青光,眸中升腾起隆隆战意。
今日,便要效仿赵子龙独执龙胆枪浴血长坂坡,成就太极威名!
四周已被重重围住,唯有放手一搏!
纵使高手林立,明知前路渺茫,他也怡然不惧!
于那豪气干云之际恣意狂笑,却是一口京腔响彻夜空:“看前面——黑洞洞——!待我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呐——净——!”
唱喏未毕,已是将鬼头刀抛却,擎起落在一旁的长枪,携着雷霆之势,于那唐家众甲士犹自思忖乐鹤所唱是何怪声怪调尚未回神之际,杀入阵中。
枪扎一条线,滚扫一片天。
作为百兵之王,既有矛的锋利,又有棍的厚重,不论单战或是群战,近战抑或远战,皆能胜任。
先前战利齿风狼之时,乐鹤力弱,只是将其当做长矛一般使用,唯仗唐毒之力,方能大展雄威。而今,他已然贯通手太阴肺经,再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酸儒秀才,那数十斤重枪舞在手中翩若惊鸿,飘若青柳。
闪转腾挪间,长枪末端已有隐隐如水纹般的涟漪,每一次挥动便如巨碾过境,枪风凛冽!
已有数名唐家子弟倒地身亡,非全凭枪尖唐毒之功,亦有强行突破枪阵轰碎头颅之蛮力。眉月依旧冷厉淡然注视下方修罗血场。枪尖已被冷艳鲜血染成鲜红,长枪已成夺命魂枪,每一次舞动,便会带走几条鲜活灵魂。
仅露双眼在外的头盔后,唐家子弟已是面有惧色。
纵然唐家子弟已结枪阵,不断变换阵型,但那杆漆黑长枪宛如深具灵性巨蟒,左冲右突总能寻见间隙,片刻间便使得配合默契的枪阵土崩瓦解。
青光流转,枪杆回旋气势磅礴若滚滚车轮,枪尖连点寒光凛凛如天际流星。乐鹤身姿飘逸若仙,柳青依眸中异彩连连。
饿虎扑食,斜坡横扫眉,井栏倒挂,宿鸟入巢,白猿拖枪,怀中抱月,燕子穿帘,怪蟒钻窝,鹞子擒雀,仙鹤摇头,黄龙搅水,十面埋伏,青龙出水愈发纯熟……
夜叉探海,去势如虹;太公钓鱼,以退为进;苍龙摆尾,气吞山河;美女纫针,寒星点点;铁牛耕地,一往无前……
一时间,地蛇枪,朝天枪,群栏枪,滴水枪,洪门枪,护膝枪,面披枪,背崩枪,一百零八路太极枪法交错翻飞,盏茶功夫便有数十唐家高手子弟倒地不省人事!
纵横捭阖之余,乐鹤并未有得意之色,先前投射长枪偷袭之人藏于暗处,有如骨鲠在喉,令他隐有不安之感。
唐家之人皆睚眦欲裂,心惊胆战,目光中觊觎之色更为浓厚。
死去众人中,实力莫不远甚于乐鹤,况且有阵法威力相加,却在他单枪只影下宛若土鸡瓦狗,分崩离析。
圈外一处高台上,唐芷面色暗沉,唐展博兀立一旁燕首低垂,不敢出言。私自做主将三日夺命散付与乐鹤,以至乐鹤逃脱樊笼,令自家子弟损失惨重,唐芷厉声训斥下已是噤若寒蝉。
“令绵骨弓阵准备!”唐芷冷冷下令道。
“不忙,待我下去会他一会。”却是旁边一个隐于鹤麾裘衣下俊逸少年阻止道。
唐芷略有不喜道:“亮儿不可,此子已成蛟龙之势,唐家子弟已耗损巨大,不可徒生波折,以免出现不可逆转变故。”
十方荒林一役遭逢利齿风狼与噬尸蚁,唐家已然损失惨重,元气大伤,恰逢褐蝎宗遣唐亮前来巡视,在他献宗门毒药之际,唐家便有了出村之策。这个节骨眼上,可不想再生变故,万一窦家乐家联合起来对付唐家,届时便无力阻挡,唐家数百年之功将付之一炬。
唐亮将鹤麾解下,冷冷道:“唐芷,注意你的言辞!我虽是出自唐门,如今代表的可是褐蝎宗!”
唐芷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孔竟罕见挤出一丝难看至极的诡异笑容,微微欠身道:“是,是!上使息怒!上使喜怒!”
心头却是无名火起,这唐亮本是唐家外门中落魄子弟,下九流一般的人物,却不知如何走了狗屎运,被褐蝎宗一位长老看中,收为弟子,地位蒸蒸日上,早已凌驾自己之上,便是连家主也不叫,而直呼其名了。
唐亮点点头:“算你识趣。你可不要越活跃糊涂,须拎清主次,莫要往了上下尊卑才好。”
唐芷连连谄笑:“上使教训的是,唐芷定铭记于心。”心头怒气更甚。
唐亮已是暗劲八层,整个唐家最高也只有暗劲七层初期,而自己更是只有六层境界。唐亮无论地位,武力,还是毒功,皆是自己望尘莫及。
唐亮甚是满意他的态度,一声大喝,抬腿虚踢,已将一杆长枪扬起,若有蛟龙一般划过长空,向乐鹤激射而来。
“某来会你一会!”
一个纵跃,便从唐家甲士肩头踩踏而来,云步缥缈,轻烟流水,落入阵中将手腕翻转,便抓住激飞中长枪的尾端,顺势刺向乐鹤面庞!
乐鹤早有察觉,长枪刺来仿似撕裂虚空,其速迅疾无迹可寻,其力沉猛霸道绝伦,其招狠辣毙敌以弱,出招时机正是自己前招使尽,后招未发的间隙,枪刺之地更是攻敌必救而又力不能逮处!
狮子搏兔,惯使全力!
换做常人,在这必杀之枪下定是束手就戮,毫无他法。
但乐鹤却是松了口气。
太极讲求的便是招式使出,便绵绵不绝,前招未尽,后势已发,攻击为阳,防守为阴,阴阳相生,如江河湖海,奔腾不息,进攻便是防守,防守亦是进攻,又岂有只攻不防之理!
那略显粗糙的破绽本就是他故意为之,为的就是引出这个潜在一旁的高手出手。于酣战之际,有一个高手隐在暗处,他岂能放手相搏?此人便如隐于肌肤下一根暗刺,令他缚手缚脚,而今终于出手,便正中下怀。
闪过必杀一枪,乐鹤口中大骂不止:“獐头鼠辈只会偷袭!”
兵者,攻心为上。
高手间果照,一个细小失误便会将胜负逆转。不管能不能影响到对方心绪,但之前便被他偷袭,已是心头不爽,这一次对方更在自己酣战之际偷袭,他当然得理不饶人。
唐亮云淡风轻,恍若未闻:“徒逞口舌之利!”
一杆长枪却如飞蛇吐信,直刺乐鹤周身要害,枪出如电,招招致命!反身下刺上平枪直扎面门,横跨门栏中平枪暗指双肩,蹲身斜挑下平枪直捣咽喉!
唐家枪法在唐亮手中已是炉火纯青,大开大合间颇有宗师气度。唐家众人旁观者眼中异彩连连,有那机缘者已领悟些许奥妙,诸多凝滞不明之处已豁然开朗。
那眼花缭乱花里胡哨的枪法,落在乐鹤眼中却是破绽百出。
枪分采、挒、靠、去、捋、掷,而太极枪更为细微,截、合、劈、挑、扎、撩、拨、滑、带、崩、缠、点,变化万端,用功日久自得之。
彼扎枪,我枪拉,彼枪不动我枪发。便是缠字枪决真谛。
只是,那唐亮虽处处破绽,乐鹤太极枪法虽然精妙无比,但终究没有暗劲,即便有那太极元力驾持,缠字诀使来,只如用细小发丝去缠莽山巨岳,无比吃力,一番交锋下来,已是落在下风!
唐亮亦感枪杆舞动宛如陷进泥潭,莫名不知所起,只知他枪法着实诡异,至于何处诡异,他却是不知。
“你枪法果然不错,怪不得唐家为了你如此大费周章。此番对战,我胜之不武,但此刻并非比试,逮我将你擒下,定要将你这枪法夺来!哈哈哈!”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抢夺之意。
乐鹤冷笑道:“狂妄自大之辈!胜负未分,你安知我必然战败!”
唐亮眼露戏谑:“我承认你这枪法有些古怪。但一力降十会,你我实力太过悬殊,只靠着古怪枪法,难以将那差距弥补,想扭转乾坤,却是痴人说梦!”
“实力本就不及于我,还身负累赘。”
“莫非,你还有何杀手锏不成!”
渐渐适应乐鹤古怪打发,便不再纠缠,手上加力,横扫,下劈,上挑,那枪法已是凌乱无比,完全凭借暗劲八层实力强横碾压,一时间乐鹤便左支右拙,一个不慎,手中长枪便被唐亮挑飞而去!
乱拳打死老师傅,便是如此!
“武器都没了,你还能嘴硬么?”唐亮已是胜券在握。
乐鹤毫不惊慌,信手抚上唐亮枪杆,欺身而进,欲待近战!
唐亮失笑道:“你是疯症了么,你可知我已是暗劲八层,而你毫无暗劲,不依仗兵器之利,我便是站着不动,任你动作,你也难伤我分毫!”
说话间已是暗自控制那肌肤毛孔,将全身绷紧得如钢似铁!空隙之手只是懈怠的抵挡,他倒想看看乐鹤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五指已啄成鸡喙,汩汩太极元力在少商穴凝聚已成脉冲,一招单鞭,指端便点在唐亮双乳正中的膻中之上!
那膻中乃是足太阴脾经,足少阴肾经,手太阳小肠经,手少阳三焦经交汇之地,更是任脉之会,更甚鸠尾穴,一经点中,便如针刺气囊,令全身气血勃发,轻则走火入魔,神志不清,重则爆体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