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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周鹤光洁的额头上青筋毕露,宛如一条条蚯蚓横亘其上,面色苍白,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便如同敷了一层石灰。他盘坐在冰凉的岩石地上,漆黑的眸子中,透射出不甘与愤怒的火焰。火焰渐渐变得微弱,渐有消散趋势,黑曜石般的眸子也渐渐变成灰暗,目光即将涣散,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右手抚按之处,一条半尺长的伤口如同野兽的血盆大口,汩汩献血便如喷泉般涌出,指缝间伤口处,依稀可见划破的大肠在缓缓蠕动,稀黄流质状物质混杂着鲜血,染红了整个腹部。

他只觉浑身发凉,凉气来源便是腹部受伤处,意识渐渐模糊,一股沉沉的睡意袭来,眼皮异常沉重,恨不得就此睡去。但是他知道,这一闭眼,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对面杀手伤势不比自己差,也是奄奄一息。而挡了挡住杀手致命一击的女友顾青,此刻正躺在身旁昏迷不醒。他要趁着死之前,将之唤醒。

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疼痛换来短暂的清醒。艰难的转过头,顾青后背上,从肩胛到腰部,一道细长的伤口显得触目惊心。鲜血早已把浅黄的T恤染成暗红,微微起伏的身躯彰示她还有一口气。

惊喜,愧疚,自责,无奈……

惹上杀手集团还在认识青青之前。一次与同学游玩,在一条古物街以相当低廉的价格淘到一块古玉。古玉不甚起眼,甚至看起来有几分粗糙,就是劣质的塑料仿制品也比它精美几分,而周鹤却鬼使神差的将其买了下来。

起初只是图个乐子,谁知佩戴数日,他发现自己身体就有了很多变化。譬如,饭量大增,记忆力增强,视物更为清晰,辨音更为敏锐……更主要,他所修习的家传太极拳法,竟然比以前更为圆润!

没有人知道,他是张三丰嫡代传人。

当初接到燕京大学中文系录取通知书,父亲满面红光,庆贺宴上猛灌了几瓶二锅头。待亲友走后,醉醺醺的老头子却神秘兮兮的告诉自己,他是太极传人?!

周鹤第一反应就是老头子喝高了。可是当老头子煞有其事的将后院老槐树下,一个古朴的盒子挖出来送到手上,他就有几分相信了。

盒子的材质,一看就绝不会是仿造之物,厚重的气息更是令其显得神秘,若是拿出去拍卖,怕不能拍出个几千万甚至几个亿?

盒子中只有一本薄薄的小册,纸质发黄,甚至有点暗黑。

《太极玄要》。煲和容忍三丰子著。

煲和容忍三丰子,便是那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张三丰,张真人,张半仙……

”太极胎混沌,无根起造化。泰兮分阴阳,曰清浊,曰日月,曰昼夜,曰雌雄……“

通篇一千余字,字体雄浑有力,艰涩难懂。

书册入手,他便有九成相信了。不说这材质,单说开篇所载,倒真有几分真人风采。

只是他并未有那种忽得古宝的惊喜,反而略带羞色的疑问道:”爸,你不是要让我做道士吧?”

老头子听完先是一愣,接着爽朗的大笑,促狭的道:“臭小子,我怎么会做这等糊涂事,让我老周家断了后!”见儿子依旧一脸茫然的盯着自己,也不再捉弄,说道:“你电视看多了,你不知道祖师爷百岁得子的传说吗?”

不怪周鹤一脸懵懂,实在是日常所见所闻,让道士形象在他脑海中的形象根深蒂固,一提起道士道姑,必是一个身着道袍,身居悬崖峭壁,荒山密林,不问情欲,只为道法的与世隔绝之人。

所以即便老头子这番解释,也无法打消心中疑惑。

老头见状,却是含笑伸手敲了一下周鹤的头,笑叱道:“我问你,太极生两仪,身为道家宗师,如果说男的是阳,女的是阴,身为太极宗师,他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

闻言,周鹤便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看来自己还真是被当下各种低俗商业剧给误导了,好在不用做道士,哦不,不用做和尚。

诸般吩咐之后,老头子就挟着酒意安睡了,周鹤放下心中疑虑后,自然雀跃的的研究这本“绝世秘籍”了。

古文他是看不懂的,好在千字文后面,只有一幅幅的插图,正是真人所创太极拳的蓝本。起初以为是大路货的太极拳,他稍微耍练了几式,便发现,这太极绝不是广场上老头老太太耍弄的那些慢吞吞的花哨把式。这还只是他僵硬的按照图谱摆出来的似是而非的姿势。据他猜测,若真的学有所成,恐怕真的是有以一敌百的威力。

他兴奋的一夜没睡,以至第二天便是顶着一副熊猫眼。而一夜的劳动成果,却只是让他摆出扭扭捏捏的几个姿势。老头子清早醒来,看到他这番模样,自是心知肚明,自己当初何尝不是如儿子一般,欢欣雀跃,只是多年练来,也只是比寻常武馆的教头强一丝而已,想是不明艰涩古文意义之故。但他生性豁达,他不求成为绝世高手,想那么多干什么。想来儿子进入中文系,定能弄清古文怪意,将来或许能使祖师爷的拳法展现其威力。不过,在这个热武器时代,武功再高,能挡住枪炮?

于是便不做多言,只是稍稍叮嘱儿子勿要泄与他人,便自忙自活去了。

周鹤当然知晓其中利害之处,虽然不懂怪文之意,却将其一字不差的记下,那些插图更是如同雕像般刻在心头。

进入大学后,一方面狠钻古文,一方面觅地修习太极。古文尚未有什么进展,太极拳法却早已练得纯属无比。只是有一点,每个单独招式都都能信手拈来,但是连贯起来却是怪异之极,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丝线束缚全身……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开学一个月后,班里组织游玩,在一个古物摊上淘到这块不起眼的古玉……古玉碗口般大小,并未有那种能以假乱真的翡翠色,相反,却像是一块圆形莹白水晶中微微透着一股绿意,粗看与塑料制品一般无二。如果真说跟“古”字沾上边的,唯有那繁复的雕刻了。只是这种雕刻,以现代发达的工艺,分分钟能制作好几百件吧!所以他以相当低廉的价格将它买下,学生党,贵了他也买不起。

找了个红头绳将之串起佩戴在脖子上后,他就将之置之脑后,没有去管。之后他便发觉,原来转圜艰涩的太极拳,竟有丝丝圆**感,那束缚全身的丝线竟像是渐渐放开限制!

他是喜欢寻根究底的人,他并不认为这是偶然,暑假庆贺宴后,他习练这套拳法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入校后更是孜孜不倦,有一丝变化,都会引起他的注意。

很快他就找到了原因,便是那块从市场上淘来的古玉!于是他就明白这片古玉的不凡,更是小心谨慎,将之贴身佩戴。但是很快就有杀手找上门来。他自认没有暴露行迹,想来是杀手集团从地摊老板口中问出,而自己又不知何时漏了破绽,方被对方侦知。

只是没想到这块古玉来头竟比想象中的大,竟然会引来杀手集团!

起初只是以为是几个小混混,对于他如今而言,五六个小混混,随手便打发了,他也没放在心上。及至三天后,在三个面色阴霾的中年男子尺长利刃的围攻下,侥幸逃脱,他才后知后觉的觉察出不对劲。后面的暗杀不断,他也提高了警惕,晚上尽量不往人多的地方去。而杀手集团貌似没有逮到机会,后来也就再也没有出手。但是他依然没有放松,因为他早已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他们的目标是自己的古玉。

后来一次社团之中认识了现在的女友顾青,开始还揣着担忧,两人一起时从不在人少的地方出没。渐渐的一学期过去,寒假已过,第二学期开始,对方依然没有什么动作,他便彻底放下警惕。或许古玉在对方眼中,并没有想象中的重要?

直至今天,临死之际他才发现他错了。杀手集团不但没有放弃,相反比他想象中还要重视。对面的杀手,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今自己在古玉的帮助下,身形迅捷之极,太极拳法早已是炉火纯青,手脚上的功夫早已达到见招拆招的境界。可是即便如此,依然落入下风,对方出手却是更为迅疾,而且狠辣,铮亮的武士刀,映着冷月的辉光,人未动便能摄人心魄!

一番打斗之后的结果,便是二人都是强弩之末,他即将死去,对方亦然!只是连累了顾青,令他心中有深深的愧疚!以及深深的自责!

舌尖鲜血令得嘴里充满腥气,他顾不得这些,只是强撑着身躯,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顾青翻转过来,猛力摇晃,用含糊不清的声调呼喊:“青青!青青!……”

“呃……”顾青悠悠醒转,片刻间便弄清情状,俏丽脸庞上刹那间便被惊悸之色取代。

刚要开言,便被周鹤打断:“青青,你……听我……说……,是我……害……了你。这个人……是……杀手,他们……他们要……要我……脖子上的……古玉。”

说着哆哆嗦嗦的将古玉扯下,颤颤巍巍的将古玉放到顾青手里:“那人……还有……一……口气,你……将古玉……给……他,趁他……趁他……现在……没有……能力……你……你赶紧……逃!”

杀手不知何时醒转,奸笑声传来:“还真是郎情妾意啊!真是可悲,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只是目光转而盯着顾青。

周鹤却不管他,断断续续道:“快……走,不要……想着……报仇!”眼中满是急切!

杀手眼中却满是戏谑:”报仇?!你还不知你身边这个人是谁吧!“

周鹤直觉环抱着自己的青青,身躯陡然一阵哆嗦。他看不见她的脸色,只是感觉脸颊处,她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红蛛,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出色,总部一定会大大奖励你的。”杀手不再理会周鹤,将死之人也不值得他理会,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情种,令他非常不屑。交手时因为对手的实力而产生的惺惺相惜之感,也荡然无存。一个为感情羁绊的高手,还不值得自己敬佩。

红蛛?杀手集团的黑段顶尖杀手红蛛?周鹤艰难的抬起头,想要从顾青脸上寻求答案,可是顾青根本敢低头看他,他只看到了顾青的下巴。

他只感到深深的凉意,虽然他知道十成是真的,但他还是期盼顾青说,那是对面污蔑她!倘若她说了,明知那是谎言,他也会去相信!

可是她没有!他即将命赴黄泉,他不奢望她解释,只奢望最后的谎言,可是连这脆弱的谎言,她都不肯给!

一股深深的困意袭来,他累了。可是依旧带着一丝期盼,目光定定的盯着顾青下巴,渐渐涣散,涣散……

……

良久,感觉怀中躯体已经冰凉,顾青回过神来,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只觉自己身体被掏空。

近乎嘶哑的声音竭嘶底里的呼喊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杀了他?你们拿走古玉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杀手正在调理,伤口经过草草包扎,已经结痂,只是失血过多,他也是苦苦支撑,不敢睡去。好在静养一会后,感觉自己还死不了,便用秘法慢慢调理。顾青冷不丁的呼喊,令他从调理中惊醒。

“哼,他将古玉据为己有长达数月,而你行动却一直拖拖拉拉,上面已经很不满意。你还敢问我?莫非你真爱上这傻小子了?”杀手甚是不耐。

顾青平复心绪,缓缓道:“我说过,此事我自会负责。”

杀手不屑道:“哼!你负责!等你拿到古玉不知道猴年马月!上面已经等不及了。你赶紧将古玉拿过来,我们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扫尾工作自会有人来处理。”

顾青默默不言,缓缓将周鹤平躺在地上,顺从的蹒跚过来,将古玉递给杀手。

杀手默默点头,他看得出红蛛确实是动了情,好在及时醒悟,为时不晚。他不再关注顾青,只细细打量这块平凡的出奇却又被上面极为重视,而且被之前这个自己还异常敬佩的高手视若性命的玉佩。

忽地,红蛛出手如电,迅疾拾起放在一旁武士刀,一刀扎进杀手心窝!事起仓促,杀手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是瞪大双眼,从口中憋出一个字:“你……”随即不甘倒下!

顾青面无表情,心中无比落寞。此时正直初春,微风拂过,夹杂着丝丝血腥气味。她目光茫然,不知何去何从。

“大半夜的,看什么水星凌日!就算要看,也要去地球的另一半好吧。”

“你还敢犟嘴,我说要看就要看!”

微风中传来远处情侣的拌嘴声,没想到还有如自己一般无理取闹,要大半夜出来看水星凌日的。若不是突生变故,她还真想认识一下这个妹妹或者姐姐,可是现在她没有那个心情,只有苦涩的泪水。

她是孤儿,从小接受杀手的残酷训练,她以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接任务,杀人,接任务,杀人!直到有一天,这个有点帅气却又傻的可怜的男孩出现在自己榜上!

他是那么傻,傻到自己亲口告诉他,自己来杀他的,他依然乐呵呵的说,能死在自己手上,是一种福气!无数次在她将下手的时候,她退缩了。他对自己来说,便如严寒中的一缕阳光,黑暗里的一丝光明。

而如今,却因为自己的任性断送性命,临死还想着让自己先逃走,甚至不要自己为他报仇!

自己就是个苦命人,也许根本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上天派这个男孩来拯救她,她却亲手将其摧毁。

木然而坐,良久,她缓缓起身,郑重的将古玉佩在周鹤脖子上,抱起他的尸体,慢慢走向崖边,纵身一跃!

微风中,隐隐传来少女的呢喃:“对不起!”

******

附:张真人百岁得子之言,并非贫道虚撰,有张真人自述生平之《上天梯》为证:

大元飘远客,拂拂髯如戟,一曲上天梯,可当飞空锡。回思访道初,不转心如石,弃官游海岳,辛苦寻丹秘,舍我亡亲墓,乡山留不得,别我中年妇,出门天始白,舍我丱角儿,掉头离火宅,人所难毕者,行人已做毕,人所难割者,行人皆能割,欲证长生果,冲举乘仙鹤。后天培养坚,两足迈于役,悠悠摧我心,流年驹过隙,翘首终南山,对天三叹息。

天降火龙师,玄音参一一,知我内丹成,不讲筑基业,赐我外丹功,可怜谆告切,炼己忘世情,采药按时节,先天无斤两,火候无爻策,只将老嫩分,但把文武别,纯以真意求,刀圭难缕晰,十月抱元胎,九年加面壁,换鼎复生孙,骑龙起霹雳,天地坏有时,仙翁寿无极。

“十月抱元胎,九年加面壁,换鼎复生孙,骑龙起霹雳。“我的理解就是,真人修行有成之后,还家得享天伦,妻子怀胎十月,难产而亡,之后鳏居九年,纳了妾,再添一子。“换鼎复生孙”,指的是小妾生的儿子,都跟他孙子,或者曾孙一般大了,我觉得应该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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