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她乐观开朗,每次楚言之泼冷水之后都能继续鼓起勇气蹲在他身边,可这也不代表她没有心,没有自尊,不会伤不会痛啊。她是整个吴岳国都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念及此,麦薇鼻子有些酸酸的。
沈云锦见有效果,当即趁热打铁:“公主,你只心系他一人便如此求不得、说不得。他心系的却是这大楚的天下,是万里山河,你说这有多难?你也是生在帝王家的,饶是得了这天下无双的宠爱,也总对那些父子相争,骨肉相残的戏码有所耳闻吧?如今,你心尖儿上的太子殿下,就在这么一个虎狼环饲的环境里。进步一似是枯骨堆就的王座,退一步,那就是别人堆就王座的枯骨。你说,这样的环境里,他还敢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么?敢放一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却是他绝对致命弱点的人在身边?”
这一番话,楼上听墙根的二人听着也觉戳心窝。容澜依然是那漫不经心似笑非笑的模样,楚言之却淡淡看了身边的人一眼,最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倒是通透。”
“这素来是个通透的。不然臣下又何必这般费尽心思将人弄到殿下身边来。”容澜浅浅道。
楚言之敛了平日的张扬与散漫,难得正色起来:“若非……着实是个皇后的料子,可惜了。”
容澜低笑道:“殿下这是动心了?”
楚言之狠狠剜了他一眼。
容澜却恍若未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可惜了,人家说过‘王侯将相,皆非我良人’。”
“哦?”楚言之挑起了眉毛来,“这么嚣张?”
“嗯,”容澜点点头,意味深长道,“确实嚣张。”
而此时,楼下的麦薇本还以为,沈云锦的的话,说的是楚言之对自己有意思的,可听了她最后一句,又觉得的是说楚言之心里没有人,包括她。当即又冷了脸:“你絮絮叨叨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云锦知道,糊弄这件事,说得再天花乱坠,绕不过的地方终究是绕不过去的。但她觉得,前面的铺垫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于是深吸了一口气,意味深长道:“公主殿下,我什么意思,难道您到现在都还没有听出来么?”
顿了顿,在麦薇耐心耗尽之前,她马上又道:“我已必然是他堆就王座的枯骨,而您,还鲜活着。这么说,您可明白?”
麦薇闻言并没有如沈云锦所想的那般一脸顿悟,而是微微扬起了头,睥睨着沈云锦。她的眼中,是养尊处优万人敬仰出来的骄傲和张扬:“便是本宫站在你现在的位置上,也不可能是枯骨!”
沈云锦是有些心塞的,却不是为了麦薇的反应竟然不如自己预想。而是觉得这姑娘真是太天真了,这种天真都让她几乎压不住神情里的讽刺。
“您可真不愧是吴岳国最受宠爱的公主殿下呀!天真至此,在下实在是佩服,佩服!”
她抱拳作揖,麦薇被气的满面通红。“沈云锦,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沈云锦冷笑道,“你以为,成了我大楚的太子妃,你还能享受如今这待遇?你若是在我这个位置,你就是太子挂在胸腔外面的心脏,活脱脱的靶子。基本只要干掉你,我大楚的太子就能换一个了。”
“你若是不信的话,便在这等着吧,看看两日之后,那本该护卫你回驿馆,却半路弄丢了你的太子殿下,到底会因此失去什么。”
麦薇尖叫起来:“本宫凭什么听你的安排!”
沈云锦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磅礴气势让听墙角的那两位都感受到了。“公主殿下,说句不中听的,就凭你现在是我的阶下囚。生死都由我,更何况是拘两日呢?”
麦薇气疯了,大喊大叫起来,然而这于事无补,她甚至都没法挣开穴道。
沈云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而后从她颈后取出了一枚银针来:“半个时辰后你就能活动自如了,先好好休息吧。咱们明天再聊。”
“沈云锦,本宫一定会杀了你!”
“嗯。我等着。”
她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而后走出了这间密室,并且带上了沉重的铁门。
麦薇分明听见,外面“咔哒”一声,那是落锁的清响。
沈云锦离开房间后,靠在门上喘息了好一会儿,强烈的疲惫感升腾起来,竟比前世做完一场大手术的时候还要累。
别看她在屋里的时候气势非凡,可事实上,那些话说出口,她其实心里也没底。她并没有杀了麦薇公主的可能,日后相见是必然。谁知道,这坏脾气的公主,会不会因为今日之事,要对她赶尽杀绝呢。
她面上扯的大旗是“求活”,可她心中很清楚,麦薇那个“你是笑话”的眼神,还是蛮中肯的。
沈云锦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大步向外走去。
惆怅这种没有意义的情绪,是必须要抛诸脑后的,开弓没有回头箭。楚言之没有退路,退一步就成别人的王座。可如今的她更是没有退路,退一步,那就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了。
沈云锦忽然有些羡慕起身后门里那受尽宠爱的小公主来,却不是为了她显赫的身世,也不是为了她无上的尊荣。仅仅只是因为,她在里面,只要想的话,马上就可以去休息了。
这一夜,对麦薇来说已经的结束,但对沈云锦来说,却刚刚开始。
云锦上楼,换回了一身夜行服的打扮,正打算招呼了夏羽回沈府,一出门就看见了容澜。
沈云锦暗叹一声“开始了”,就简单行礼:“见过世子。”
“常言道,狡兔三窟,三小姐心有九窍,不知有几窟?”容澜似笑非笑道。
沈云锦莞尔,轻描淡写地开玩笑:“容世子才比比干,云锦有多少处落脚点都被你知道啦。”
她声音软软的,丝毫没有方才在传音器里的气势和凌厉。
容澜觉得,她这模样可爱,却远没有方才凌厉的时候来的有魅力,一时间竟有些怔愣。
“世子,我还需要赶回沈府去安排后面的事情,就少陪了。”
她微微颔首,就要绕开容澜。容澜却忽然欺身向前,将她逼退了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比方才更靠近了些。虽然不至于鼻尖相抵,但这距离,已经淡淡有暧昧的气息。
沈云锦心跳紧了紧,微微皱眉:“世子?!”
容澜没有答话慢条斯理地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根簪子来,而后缓缓插在了沈云锦挽起的男式发髻上。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这种簪子,京中果然也只有你戴好看了。”
言讫,他转身离去。
沈云锦愣愣地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才飞快地将那簪子拔了下来。
这是一枚金丝楠木的簪子,模样她甚为眼熟,但是却不是原来的那一根。因为,这根是新制的,比起她记忆中的那根来,颜色差着不是一点两点。
沈云锦想了想,忽然就去摸自己身上。袖袋里也好,腰封里也要,全都找了一遍。
然而,想找的东西却没有找到。
她这才发现,那件东西是被她弄丢了。
沈云锦怔怔地站在原地发呆,望着手中的簪子,想起容澜离开时候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有些不解。可再要追上去问个究竟,夏羽来了。
“小姐,马已经备好,快回吧。”
“嗯。”
沈云锦随后就离开了。夏羽并没有跟她一起走,她是要留下来照看麦薇一行的。
到了城墙脚下之后,沈云锦就不能骑马了。因为公主被劫的事儿,整个城中已经戒严。
若不是容澜早早就安排好了侍卫,在某座城楼上放绳子接应,只怕她入城都难。
入城之后,沈云锦因为有轻功,即便没有马,回沈府的路程也还算轻松。
她知道,京中逢此大变,明日她这香园,必然会很热闹,光太子府的那几个府卫,怕是拦不住那群热闹人。若是她今夜不回去,连日来香园无人的事儿必然穿帮。
回府这事儿顺利,回香园这事儿也顺利。
沈云锦暗叹自己运气好,终于能先睡上一觉了。
可没想到,这个愿望到底还是落空了。
大楚百官们上朝,素来都是丑时起,寅时聚,卯时宫门开,百官入朝见驾。
可沈云锦到了沈府的时候,已是寅时。
卯时宫门一开,对太子的处理就下来了。太子对吴岳国公主保护不周,致公主被俘,撤东宫左右两率以示惩戒。两率暂编巡防营。
不巧,沈云锦屋外的这几个府卫,恰好就在这两率之列。
所以,云锦也不过睡了一个时辰,就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给闹醒了。
府卫已经撤走,顾青冷冰冰的声音道:“三小姐尚未醒来,几位在此候着罢。”
“大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让我母亲也在此等着?!”沈瑜珞的声音趾高气扬的,“该不是她因为太子殿下近来都陪着麦薇公主,醋意上脑,出手劫持了公主吧?!”
“三小姐一直都在卧床休息,并未出府。”顾青淡漠地说。
沈瑜珞呸了一声:“谁看见了。她这十日,又何曾露过一面?!谁知道还在不在里面呢!”
顾青面无表情道:“听闻夫人前几日还因为放任刺客入府行刺准太子妃,因而被关了禁闭,这会儿三小姐旧伤未愈,夫人的禁闭就解了,足可见沈将军与夫人伉俪情深。”
早在沈瑜珞嗷那一嗓子的时候,沈云锦就醒来了,这会儿听到顾青那木头疙瘩竟然也会讽刺人,差点没笑出声儿来。
程月如的神色有些难看,沈瑜珞也尖叫起来:“狗奴才!这是将军府,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沈云锦她藏头缩尾的,那刺客的事儿,还不知道是怎么搞出来的呢,非得赖在我娘身上。我看啊,她就是故意找人来行刺自己,好来个金蝉脱壳,劫持麦薇公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