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妙将人都遣走,屋内在不留下旁人,这才将灯都放在床畔,先是撩起白希云的衣裤检查伤处。
打板子其实很有学问,有些时候,外表上看起来只是略微红肿,可是真正的硬伤都含在皮肤下头,那样肉烂在里头,便是十分凶险的,还有时候外表看起来血肉模糊皮开肉绽,可是内里没有内伤,这样的皮外伤只要用好金疮药就很快可以痊愈。还有些时候,专门擅长打板子的熟手,二十板子就能将壮汉打死。也有时候七八十板子下去,娇柔的姑娘也能活命。
今日白希云身上的伤,已经算是超乎齐妙猜想的轻了。可见所有人都是善于揣摩圣意的。皇上言语中那般看中的人,谁会打定主意要将他打死?是以白希云的伤是看起来凶险,实际上并无大碍。
齐妙仔细的查看后,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又坐在床畔放置的交椅上仔细的为白希云诊脉。
白希云偏过脸,在枕巾上蹭掉额头疼出的冷汗,凤眸之中含着温柔和讨好,冲着齐妙微笑:“妙儿。”
齐妙却没理他,也没去与他的眼神碰触,她反而别开眼去。
白希云紧张的叹息一声。他就知道齐妙会生气的。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今日的计谋,是他关于未来所有盘算之中的最要紧的一环,若不成功,今后的路会更难走,被皇上打板子,这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能用皮外伤换来皇帝的信任,换来民意,并且对外矫正了身世,让二皇子对他不在怀疑忌惮,如此一石多鸟,他是稳赚不赔的。
“妙儿,我没事的,你看,我真的没事。”
“是啊,没事。”齐妙冷淡一笑,确定他身子无大碍,就打开药箱,拿出药瓶,取出一粒香凝丸。
清雅的百花香气与药香混合在一处,闻着叫人真真觉得心旷神怡。
又拿了上等的金疮药,齐妙仔细将两种药按着一定的比例调和。她只是专心的预备药,连给白希云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白希云见她动了真气,知道自己这样铤而走险,齐妙定然是担心了,只得温言软语的讨好:“妙儿,好妙儿,乖媳妇,我知道错了。因怕你提心吊胆的担忧,知道你有身孕不方便,我才没有事先将一切告诉你,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儿么,而且此番付出微薄,得到的收获却很大……”
齐妙垂首,根本不理他,确定药物没有什么不妥,就掀开盖在白希云下半身的薄毯,清理他的伤口为他上药。
白希云疼的咬着唇,药物与皮肤初相遇时带来一阵阵的冰凉战粟感,叫他都快分不清那到底是疼的还是凉的。但他即便自己疼,心里最担心的还是齐妙,怕她会生气气坏了身子,怕她不肯理会自己。
“妙儿。”
齐妙正在仔细的为她上药,却不料白希云忽然回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这动作若平日里做完全无碍,可白希云重伤之中,如此动作扯动了他臀部和大腿上的伤,疼的他吸了口凉气。
“你怎么了?”齐妙被他的吸气声唬了一跳,甩了甩自己被他抓住的手腕,恼怒道:“你怎么乱动呢?上才刚给你涂了药,这样一闹伤口又流血了,这样不懂得爱惜自己,你……”
齐妙憋着一口气,这股子气并不是气白希云,而是气无良的命运。因为她懂得,白希云今天的做法只是无奈之举,为了他们能够安然的生存下去,他几乎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用这种谋划来达到目的。
可是即便什么都懂得。看到他这般不爱惜自己,看到他如此坦然的将自己算进去,看到他鲜血淋漓红肿的伤口,她还是会觉得心疼。
一直手腕被白希云握着,眼瞧着他那满额汗水苍白的脸上显出的歉然,再看他再度流血的伤口,齐妙的眼泪倏然从眼眶中涌了出来,沿着她精致的脸颊滑到下颌,最后滴落在衣襟上。
白希云早已心疼的无以复加,口中说着:“妙儿别哭,别伤心,我这不是没事吗……”说话间就要爬起身。
齐妙抽出手,按着他的肩膀不准他动,带着鼻音严厉的道:“你不准再乱动,刚才的功夫都白费了。”
自幼多病的白希云接触最多的人就是大夫,此时自家宝贝媳妇已经化身为严厉的女大夫,他知道明智一些还是不要去惹怒她为好。
他只得乖乖趴会软枕,脸贴着柔滑的素锦枕面,闷声道:“好,我不动了,你别生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对咱们儿子不好。”
齐妙气的狠狠瞪了他一眼。但是到底没有说出多余的挤兑话来。
再度清理伤口,又为他重新上了药,将毯子盖住他腰部以下,齐妙已经在动作之间平静了心情,拉过交杌坐在他床边,道:“以后他们就是我的正经公婆了。我会好好孝敬他们的。”她说的自然是林三四和周氏。
白希云想不到她开门见山会说这一句,“你,就不想问问他们是何人?”
“是何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现在已经是你的亲生父母,这是皇上金口玉言亲口所说。是很多围观的老百姓亲眼所见,已经是无可更改。至于他们为何会如此豁出性命去陪着你演这一出戏,我想无外乎恩情罢了,细节处我也不想知道。”
他素来知道自家媳妇是极为聪颖的。否则那样难的医术,她又怎么可能研究的如此透彻,就算是有名师****指点,寻常人也未必能够成功,更何况她那个医仙师父还不一定手把手的教导她,只是丢给她医书看而已。
是以她现在分析出的利害章程,白希云已经不觉得惊讶了。
但是他依旧为了她的聪慧和理智而心疼。
今天她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之下,于公堂之上皇帝面前的表现已经是无可挑剔。现在又说出这番理智的话来,白希云对她的歉疚之情莫名又增一些。
齐妙仔细打量他的神情,见他那纠结又怜惜的表情,心就软了,擦了擦眼泪,也不想再继续落泪惹他心里郁闷,道:“往后你要做什么,最好事先告诉我,也好叫我有个心理准备。我也知道你们男人家的做事,不喜欢什么都告诉女人,我也不想多问。只有一样,下一次你再不可将自己的安危也算计进去。你要知道,这世上我没有别的依靠,只有你一个。你若是有个万一,我和孩子也不用活了。单单侯府上那些豺狼虎豹就能生吞了我。”
扶着隆起的腹部,齐妙无奈的再度叹息:“好了,你休息吧,德王殿下还在外头,我去招呼。”
“妙儿。”白希云想再度拉住她的手,但是又怕扯破了伤口让她的心血再度白费,也只是那么唤了她一声。
齐妙闻言停步回眸:“什么事?”
“这一次是我不对,没有事先将一切告诉你。我只是担心你身子才没有说的,并没有其他意思。而且此招看来凶险,发展却都在我掌握之中,且付出微小,获利巨大。说到底,我也只是个商人罢了,只要是有赚头,就是要冒风险我也能评估过后甘愿去做。可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对不住。”
白希云愧疚的垂眸。她说的那一句“你若是有个万一,我和孩子也不用活了”着实戳在了他的心上。因为前一世身为灵魂飘荡在她身边时,亲眼看到她的那些苦难到现在还历历在目。在重生之后,每每午夜梦回,他都听得到她独自一人夜晚的啜泣,看得到她最后玉石俱焚柔弱又强悍的复仇。她本身是如此柔弱善良的一个姑娘,可是命运却没有宽厚的待她。
如今重来一次,那些于她身上发生的惨淡还都没发生过,白希云除了对她更多一些疼惜和爱护也找不出别的办法来善待她。
“好了,你好生休息吧。”齐妙点到即止,不打算穷追猛打,那样即便是为了对方好,也会惹了人厌烦,她素来不会做那等费力不讨好的蠢事。
站起身,又为他理了理薄被,道:“我先去见德王殿下,你睡一会儿吧,待会儿我就回来。”
白希云看她方才紧蹙的眉头有已有舒缓,心终于能够放下一些,道:“去吧,只是仔细他的试探。”
“放心,他如今对你已经除去了芥蒂。只要你不成为他的登上皇位的障碍,他对你可以当做挚友来看待。”也正因为是如此,才莫名觉得悲哀。
白希云默然点头,表情淡淡的,仿佛丝毫不介意这些。
因为他们都清楚,这世上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二皇子生在皇家,对外人心生防范也是正常的。
齐妙安置好了他,又吩咐了婢女仔细照看着,就去了前厅。
刚一进门,骆咏和二皇子就都焦急的起身过来询问:“子衿他如何了?”
“不碍的。”齐妙安抚道:“只是皮外伤,用上好药,多休息些日子就好,只不过是他身子素来比人弱,恢复的时间需要漫长一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