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怕发生的事情,往往最会发生,这句话果真不假。唐老爷严令禁止府上任何人再提退亲之事,可是防民之口难于防川,总有些好事之人,防不慎防。这不,陆家不知从何就得知了这件事情。
这日,茶自香茶坊内,几个人围坐一团,观看茶博士分茶。只见茶博士一脸淡然,茶壶微倾,清澈的茶水如涓涓细流般注入茶碗中,栩栩如生的鸟兽图案立即显现出来。围观的人群个个看得紧张,这会儿见现出形状了,都拍手叫绝。在一旁的陆老爷唐老爷二人,面对面而坐,看着热闹的人群,面露微笑。
陆老爷端起瓷杯,轻叩杯盖,喝上一口茶,道,“这个茶自香较其他茶坊而言,茶技不错,又很清雅,是品茶极佳之地。唐兄你看,那朱骷髅茶坊人太多,嘈杂的很,竟是些人叫三和四的声音。这品茗阁,品的是格调,于我们这些一般人而言太高雅,少了些自在。”
唐老爷放下手中瓷杯,说道“没有想到陆兄对品茶也这般精通。”
陆老爷笑道,“唐兄说笑了,我这点算不得精通,略知皮毛罢了。”
唐老爷又说道,“陆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今日你约我来此地,定不是为了品茶这么简单,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陆老爷瞧了几眼周边的人群,两眼放空,好似回忆起什么来,隔了一会儿,又看着面前的唐老爷,微笑道,“唐兄为人爽快。当年你为郑州通判,我为京西路转运副使,虽未打过交道,但始终听闻唐兄人品官品至好,在朝廷中办事得力,人脉又广,如果不是金兵侵犯,如今定是官居高位。”
唐老爷只觉得奇怪,以陆宰的为人,绝不是闲来无事会约人喝茶的,再说,他平日里忙着收集各类藏书都忙不过来,哪来喝茶的闲工夫。可是刚刚自己一番言语想要他有话直说,他却还是指东说西,莫不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那又是些什么话呢?唐老爷一脸疑惑,又不好直说,便回道,“陆兄,那都是些陈年往事了,哪还值得一提!”
陆老爷接着说道,“唉,唐兄这句话错了。过往的事总是有值得一提的时候。你我都是年近花甲的人了,淌过官场的浑水,早已看透人情世故。这么些年来,我们结交各方人士,看的不仅仅是他的今日之事,还有昨日之事。甚至昨日之事更为重要,因为今日的他说不定是伪装起来的他,昨日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唐老爷越听越糊涂了,什么昨日、今日?什么他他我我?这是哪跟哪?早就听闻他陆宰优柔寡断,如今一深交,果真如此,于是便道,“陆兄,我实在不明白你是何意。咱们俩都快结为亲家了,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吧。”
陆老爷叹道,“唐兄,就是因为我们快结为亲家,这句话我才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唐老爷突然一怔,心里道,难道他陆家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不应该啊,我早就下了严令,禁止传话,府上谁这么不识好歹。当下便改了口气道,“陆老爷,有话就直说吧,我唐闳历来行事光明,有什么得罪之处我们明说便是。”
陆老爷便说道,“好一个明说,我便与你明说了。近日唐府之上可是有退亲一说?”
果不其然,当真是陆家得知了消息。唐闳当下一愣,随即便又缓过神来。说唐琪行事果断,唐闳与他相比更胜之一筹,当初在府上下了严令之后,唐闳早就做好了十足的准备,万一泄漏风声,定要矢口否认,否则日后唐琬嫁到陆家,必然会因此事惹出不少麻烦。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这说出去的话也是认主的,要是唐家人矢口否认,谁又能辨得清真与伪。于是此时的他,故作镇定,面露微笑,缓缓说道,“陆兄,何出此言,什么退亲?”
陆老爷瞧他如此淡定,又言辞凿凿,毫无遮掩之意,自己倒不自在了,当初也是唐夫人跟他说起此事,而夫人又是从家里的下人那里听到的,下人是捕风捉影?还是确有其事?谁都没有去考证。唐夫人也是出于担心,不管是真是假,让陆宰先约了唐闳在茶坊叙旧,试探一下口风。陆宰此时觉得自己甚是唐突,可如今唐闳也被自己约出来了,又不好立即表露自己的羞愧,便接着说道,“听说,府上千金想要退了与我家陆游的亲事。说句实话,自那日在丰乐楼一见,我们每每问起我家陆游此事,他虽不言语,但总是满脸含笑,我们都是过来人,中意还是不中意一目了然。”
唐老爷一听,朗声笑道,“陆兄,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那女儿唐琬,只能用一句话来说,真是女大不中留啊。这几日,她娘教她刺绣,绣出一副鸳鸯枕,大婚那日随着嫁妆一起带到陆家,这丫头甭提多上心了,每日里勤练苦学,如今一对鸳鸯枕,已经绣出了一只。这针线活儿她是第一次做,自然是生疏,少不了被那绣花针戳伤手指,手指伤着了,挤干了血,缠起布头,再接着绣。我这个当爹的,有时候看着都觉得心疼啊!”唐老爷的这句话却是事实,自从出了上次的退亲事件后,唐琬越加勤奋起来,仿佛早日绣好那鸳鸯枕,便可早日嫁入陆家。
陆老爷听着,半信半疑,问道,“真有此事。”陆老爷的疑,自然因为唐琬可是唐闳的掌上明珠,如今虽说有新嫁娘自绣鸳鸯枕一说,但不少人家都是请了绣娘来,只最后收尾时,留着新嫁娘装模作样的绣上几针,便算是她自己所绣之物。唐闳的女儿这次竟然亲自动手,绣出一副鸳鸯枕,着实罕见。
唐老爷脸上的笑意突然消失殆尽,连连叹道,“我这个女儿啊,什么都好,就是脾气不好,太执拗了,一听说绣鸳鸯枕的事,便……唉……”唐老爷一句话没说完,便断了,摇头叹了一声,这一叹何止是为唐琬一意要亲手绣出鸳鸯枕的事情,还为女儿的倔强,女儿的执拗,就怕她日后进了夫家的门要吃亏。
嫁女儿虽然是大喜事,可对于为父为母而言,是一种割舍。陆老爷见勾起了唐闳的伤心之处,心有愧疚,当即端起茶壶,为唐老爷斟上一杯,并陪笑道,“今日之事都是我陆宰的不是,一切话都在这杯茶中,以茶代酒,赔敬唐兄一杯。”
唐老爷端起茶杯于半空中,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陆兄,我有一提议,不知你意下如何?”
陆老爷道,“直说便是。”
唐老爷便说道,“不如这样,竟然两个小儿如此情投意合,不如我们重新请道人算个日子,将婚事提前给办了,以了了这两小儿的心愿。”
陆老爷一听,立即拍案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