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泽见夏云依陷入沉思,轻声道:“时间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睡吧。”
夏云依固执地看着他:“柳云泽,你还没说你爱的那个人是谁呢。”
柳云泽挑着唇角,似笑非笑:“云依,你真的想知道么?——可惜我目前不想说。”说完这句之后,他自顾自的脱了靴子。
夏云依最后是黑着一张脸离开他房间的。
夜色凉如水,月色如霜。夏云依慢慢在府上踱步行来。由于柳云泽即将大婚,所以府上一切都已经开始布置起来。廊下檐下红色丝绦带被系上漂亮的同心结,蜿蜒成一条大红色的河流,看上去显得格外喜庆。桌椅之类有的不能要就直接丢了,半新不旧的也重新上了一遍漆,茶盏、酒盅之物全部都换上了新的。
是啊,一切都是新的,像是要迎来崭新的生活。
次日。
凤冠霞帔,大红胭脂熏染,一笔一划描着柳眉,李媛此时此刻的心情一定很激动吧。夏云依站在廊下一个人看着府上来往忙碌的人群,思维开始驰骋起来。直到忽然她感到有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不由得回过神来,回头笑着道:“柳云轩。”
“心情似乎不太好?”柳云轩淡淡道。
“哪有,今天是柳云泽的好日子,就算是再不高兴也要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夏云依迎上他的视线,开口道。——这桩婚姻,摆明了柳云泽就是不愿意的。毕竟娶一个不爱的人生活一辈子,那真的是一种折磨人的酷刑。
柳云轩见夏云依说话这么直白,眉心细不可察的沉了一沉,却并未说别的。稍顿了一顿,他便收回目光,抬脚迈步离开。
吉时已到。一身大红装束的柳云泽在众人的起哄簇拥下登上高头大马,他身姿矫健潇洒,双手一扯马缰绳,那马就撒开四蹄开始小跑了起来。等出了府行至街头,马速才逐渐放慢。外面守着的仆人小厮忙跟上去,一路浩浩荡荡地向李府行去。
不多时,喜轿便被抬来。
李媛下轿的时候,夏云依留心看了看,只见其头顶着红盖头,那盖头不时地晃动,若隐若现之间倒也窥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她素来窈窕的身子裹着大红的喜袍,愈发衬得身材玲珑有致。在喜娘的搀扶下,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正厅之上。
伴随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声音,柳云泽和李媛完成了大婚仪式。随即,在众人闹哄哄的叫嚷声中,李媛被送入洞房,而柳云泽则出来挨个桌敬酒。
筵席一直持续到晚上,朗月疏星,夜风阵阵。正厅前面的空地上各桌一直觥筹交错,伴随着管弦丝竹之音,显得格外热闹非凡。夏云依见瞿晟喝酒跟灌水似的,不由得暗暗担心,但是又怕泄露身份,不敢上前去规劝。只有瞿晟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她这边时,她才皱皱眉,轻轻摇了摇头。
瞿晟显然看明白了,他冲她微微一笑,随即将酒盅放下。
夏云依正在席上照应,忽然见浣月过来找她。她不由得一愣:“什么事?”
浣月压低声音道:“小姐,方才门房有人来说,府外有一个叫淼儿的姑娘来了,口口声声要见二少爷。”
夏云依一听,立即领了浣月抬脚往府门口那里走去。
夜幕下,淼儿素来倾国倾城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然而她的语气却是急切:“夏小姐,我今天终于有钱给自己赎身了,你能带我见一见二少爷么?”不待夏云依说话,她已经“砰”地一声跪了下去,额头磕在坚硬的地上,声音带着满满的恳求:“夏小姐,求求你了!”
夏云依念及昨天晚上柳云泽对她说的话“淼儿是醉香楼头牌,卖艺不卖身,不得已沦落风尘,品貌才艺皆是不俗,但是我心里却并没有她”,心中忽然涌起了万般滋味,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过了半晌,她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快起来吧。那你就先在外面等等,不要闹,我去问问柳云泽。”
淼儿的眼眸里顿时闪现出了希望的火光,她连忙起身,盈盈一拜:“多谢夏小姐了。”
花间夜下,清风朗月,一身飒沓飞扬的鲜艳红衣就那么轻易地刺痛了夏云依的眼睛。
那个身着红衣的男子端坐于石桌旁,长发恣意扬起,一双桃花美目勾魂夺魄,流光溢彩。此时,他微微笑着,伸手拍开了酒坛封泥,空气中顿时散发出一股清冽醇美的酒香。
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他却选择了远离欢闹的人群,一个人在这后院里醉生梦死。
略一抬眸,他瞧见了躲在花藤架下的夏云依,于是便招了招手,睁着一双似醒非醒、似醉非醉的眼睛。
夏云依快步奔了过去,夺了他的酒坛,口中劝道:“柳云泽,你就少喝一点儿吧。”
柳云泽长长的叹了口气:“好,我不喝了。你找我有事么?”
夏云依在心底想了一下,斟酌着用词:“淼儿姑娘来了,你见是不见?”
“有什么好见的?叫她走,都走!”柳云泽一双眼睛喝得通红,吼道。
夏云依喊来柳云泽身边的丫鬟,把他扶回新房里去。自己于是就匆匆忙忙地回到府门口,看向一脸期待的淼儿,开口道:“他喝醉了,你先回吧。今儿个毕竟是他的大喜之日,你和他贸然相见只怕有许多不妥之处。”
淼儿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下来,她垂了眼,低低道:“我知道了,打扰了。”语毕,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柳府门口,背影有种荒凉的萧索之意。
夏云依看着她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里,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一个“情”字,伤人伤己,真是折磨人。
筵席一直开到很晚才散去。
月已上中天,浅淡银辉,薄雾清渺。夜风刮过耳畔,丝丝凉意缓缓袭上心头。
柳云轩正在指挥下人收拾残局,夏云依站在他身边,一言未发,静默不语。
“怎的了?”待到最后一个仆役将桌子挪走之后,柳云轩微微侧过脸,看向夏云依,轻声问道。
正在这时,忽然有丫鬟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口中急道:“大少爷,小姐,不好了!新房里闹起来了!小婢只听到有摔瓷器的声音,具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柳云轩闻言,立即带着夏云依往柳云泽的新房里走去。大红灯笼映照下,空气中似流淌着诡异的红光,显得格外阴厉。隐隐约约有争执的声音传来,很是肆无忌惮,这其中还夹杂着女子的啜泣声。
柳云轩走至门口,用手指轻轻叩了叩门,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冷静:“老二,你先开开门。”
房间里的吵闹声一下子停了。紧接着,就听到有“蹬蹬瞪”的脚步声,随即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柳云泽用手撑着门,披头散发的造型几乎遮住了半张面孔,那双潋滟的桃花眼里透出从未有过的疲惫与无奈。他用手握成拳头凑在唇边咳嗽了几声,忽地低低开口道:“大哥,这日子没法过了……”
夏云依的视线透过他往里面瞧去,只见李媛坐在床头,泪痕满面,盖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在她脚边,一个精致的花瓷瓶已经成了碎片。她闻得柳云泽这么说,顿时怒从心起,一下子站起身来,目光冷得彻骨:“柳云泽,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李媛是哪里配不上你么,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柳云泽听了之后,不由得回转头去,眉骨一挑,冷笑数声:“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我不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在我面前装什么委屈你不觉得太过可笑了么?!”
“但是我既然嫁过来了,我就是你的人,这辈子你都逃不掉。”李媛说着,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一字一句皆是那般嚣张,“除非你想抗旨,除非你不要命了,除非……整个柳府跟你陪葬。”
柳云泽心头大怒,不过他却不肯在面上带出,只是看着张狂大笑的李媛,脸上慢慢露出一丝挑衅的表情。
一直没开口的柳云轩闻言,忽然毫无征兆的开了口,声音清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老二,如果你实在不想回家,那就不要回来了。晚上可以回军营睡。”
柳云泽自然听懂了柳云轩的话外之意,弦外之音。他笑着点头,自然是一万个赞同。不和李媛同塌而眠,对他而言自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李媛却是瞬间变了脸色:“大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连弟弟的夫妻之事都管,是不是管太宽了?”
“随你怎么说,”柳云轩转过身,淡淡丢下一句,“既然你是柳家媳妇一天,就容不得你放肆。你若是想好好过日子,那我自然无二话。但是若是无事生非闹得家宅鸡犬不宁,那你就要做好承担这一切的准备了。”
夏云依自然知晓为何柳云轩会这么说,因为他平生,最恨别人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