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睿梗着脖子,开口道:“既是如此,那大哥就再替我想个法子推掉罢。云初阳笑里藏刀,天天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阴谋诡计,我一见他就烦。能避则避最好,我才不愿意主动自己贴上去呢!而且,我明日还要去温家帮忙,实在抽不开身,就不去了罢。”
“也罢,云初阳的这个聚会,我会替你找个借口圆过去的,”柳云轩说到此处,面色陡然严峻起来,冷声道,“但是,你最好不要多去温家。我能替你瞒得了一时却是瞒不了一世,待到爹回来,你若还是这样执迷不悟,到时候可就……”
柳云睿一下子站起身来,面色像是掀起了裹夹了冰刃的寒风,语气一字一顿道:“大哥,我的事情大哥最好不要管。我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是非,有了自己的喜恶。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知道自己最终想要的是什么。温明月是个好女孩,我喜欢她,我想和她在一起!”
怎么说的好好儿的就忽然吵起来了?夏云依连忙吩咐周围丫鬟全部退下,自己随即站起来拉了拉柳云睿的袖子,安抚他坐下,有话好好说。柳云睿正在气头上,自然是理也不理,只是用那一双倔强的眼睛狠狠地盯着柳云轩,唇角颤抖不已。
他素来是尊重大哥的,只是这一件事上,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妥协。他不愿,不愿自己最后会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和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成为结发夫妻,不愿温明月被人抛弃失了丈夫丢了孩子之后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生活。若是连大哥都不肯帮他,那么爹就更不会赞同了。
柳云轩抬起清冽如冰的眼眸,不疾不徐的道:“和她在一起?你未免太过天真!姑且不说温小姐曾是朝廷户部员外郎李远中之子李鑫的小妾,单说你日日前去平安村给温家人帮忙这件事,你知道知情人在背地里怎么编排温小姐么?说她行为放荡,不知廉耻,同两个男人纠缠不清!”
“什么?”柳云睿面色大变,连忙问道,“谁说的?”——他为了避人口实,不是谎称自己是温家表兄么,为何还会出现这等事?!
柳云轩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有此反应,心下微微叹息。然而他表面却依旧平静如初,薄唇微抿。
柳云睿信了,顿时一缕酸涩难耐之意袭上心头。原本他只是想一心一意的想帮她渡过难关,却没料到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灾难。一向好勇斗狠、头脑简单的他忽然就犹豫了,扪心自问,自己为她做的,究竟是帮到她了么?想起她看到他时,那唯恐避之不及的背影,似乎他是什么瘟神一般;想起温婶子看到他时,那脸上总是欲言又止的表情,似乎想让他不必来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们,都是在嫌他么?
他忽然感到自己的一颗心无休止的往下沉去,一直沉浸到深不可测的深渊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的将他推入地狱,让他在漆黑的未来丝毫看不出任何的希望火光。漫无边际的黑暗向他倾轧过来,一寸一寸将他的心吞噬得体无完肤。
原来,自己竟然一直都是这么一个不受待见的人啊!可笑自己还一门心思的付出,以为这份真情终究能够感动对方那颗早已冰冷的心,却不料,这一切都是枉然。他一直都在卑微的唱着自己的独角戏,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可笑自己偏偏还不知。柳云轩的这一番话,如同闷棍一般狠狠地敲在他的脑袋上,令他不得不从自己编织的虚幻的梦境中清醒过来。这个过程,虽然疼痛,但是却不得不面对。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容,”柳云轩眉梢拢起,眸色锐利,凉凉出声,“你若为她好,就离她远点。”
“我……我……”柳云睿一时语塞,被柳云轩堵得无话可说。他失魂落魄的重新坐了回去,瞳孔也似失了焦距般茫然无措,口中无意识的语无伦次道,“大哥,对不起,大哥……”
柳云轩缄默不语,清俊的面容上现出一丝晦暗之色,视线冷冷的停留在柳云睿身上。
柳云睿的五指大力攥紧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那双素来倔强单纯的脸庞,如今却是一片苍凉的死灰,令人观之心悸。
柳云轩收回目光,微微垂了眼皮儿:“不管你听不听得进去,我都要说,你目前必须少跟温家人来往。”
“……”柳云睿低下头,狠狠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嘴唇,直到品出了一缕血腥味。过了良久,他方下定决心,缓缓地吐出一个字,“好。”这个字仿佛不是从他嘴中说出,而是从心尖处挖出了这么一个字。然而,他终究是说出来了。这样的话,于大家都好,不是么?以后,也就没人嫌他多事了,也就没人见到他就忙着躲避了。
柳云轩似是松了口气,他站起身,走至柳云睿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走了出去。
就在他的身影将要消失在外面浓稠的夜色里时,柳云睿才终于接下去道:“大哥,要不明日游船,我和你一道罢。”
“不必,你就在家歇歇罢,好好想想我说过的话。”清冷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听不见了。
这里夏云依并没有走,只是坐在一旁静静的陪着柳云睿。她看出了他脸上凄怆孤绝的苦笑,她读懂了他那些想说又没有说出的话。她知道他此事并不需要任何安慰,所以自己就坐在他身边,静默的待着。
柳云睿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单感袭上心头,娘早逝,爹忙于生意,二哥整日寻花问柳,自己从小就在寂寞里长大。他一直文不成武不就,空有一身蛮力,只知道打架惹祸。
柳云睿的笑容溢满了自嘲的寂寥,他将自己的手抽走,站起身来:“天色不早了,我累了,就先去睡了。”
夏云依点了下头,看着他浑身都透出一股疲惫之意,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翌日。柳云轩吃过早饭,然后在书房里坐着看了会儿书,便去赴了云初阳的游船之约。
少了绿意点缀的桠杈上,只有枯枝在寒风肆虐中苟延残喘,偶尔一两只鸟儿飞掠而过,回到南方过冬。
两人都是寂静无声,倒也和谧。浣月走来,拿着钳子往炭火盆里夹了几块香炭,将火堆拢了拢。浣月拎着茶壶,给柳云睿和夏云依各倒了一杯碧螺春,随即就同浣月一道,悄悄掩了门,欠身而退。
柳云睿发了一会儿呆,看向夏云依:“你在绣帕子么?”
“是啊。”夏云依抬眸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手中的动作却不停。
柳云睿羡慕道:“啥时候你给我也做一条?”
“这可不是随便做的,你叫温姑娘给你绣吧。”夏云依扑哧一笑,顺手端过一旁的茶盏,抿了一口。
到天一擦黑的时候,就听到有下人通报,说柳云轩回府了。二人相视一眼,面色上都带着些许困惑不解的意味,忙忙的迎了上去。柳云睿先道:“大哥,怎么了?以往聚会都是亥时左右回府,今儿个怎么这么早?”
柳云轩解下披风,吩咐屋内的下人全部退下。待到屋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之时,柳云轩方坐了下来,面色微微有些发沉,启唇道:“云初阳,死了。”
柳云睿乍一听闻此言,面色不由得大变,嗫嚅着嘴唇,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死了?!夏云依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咬了咬唇,她自然能够明白这五个字包含的分量……云初阳在这个时候被灭口,那凶手只可能是……照这么说,那日云初阳和柳大少爷竞争之时,柳大少爷也看到了云初阳所做之物,自然也就猜出了王爷患有哮喘。王爷既然能够下狠手除了云初阳,那么柳大少爷现在岂不是也很危险?王爷对他,是不是也欲除之而后快?——毕竟这是皇家秘密,不能轻易泄露。
夏云依一想到这里,浑身情不自禁的一抖,面色变得有些惨白。一丝担忧从心底升起,如同笼罩的暗沉沉乌云一般,盘旋其上,怎么也挥之不去。
柳云睿现在已经差不多缓过劲来,忙压低声音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此事已过去,不必再议,都坐下吃饭罢,”柳云轩淡淡开口,“晚上好好休息,明日一大早还要去云府吊唁。”
柳云睿见大哥都这么说了,也就不再多问。在大事上,他是极度信任大哥的,对大哥说的话、做出的决定,他基本上都是举双手拥护的。
众人各怀心思,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饭。夏云依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云初阳之死那件事一直令她难以释怀。虽然云初阳死了,对柳家的生意而言而是有些好处的,但是云初阳未免死得太过蹊跷,难免云府上上下下的人不会多想……
——唔,不知为何,夏云依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地方不对劲。若是王爷也盯上了柳大少爷,那为何不采取行动呢?柳大少爷为何会平安回来呢?
除非……
夏云依忽然发现自己不敢再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