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的乡街上,学生熙熙攘攘,上学的,逛街的,不急不缓,这时也是乡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中午有近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学生大都不午睡,只有少量学习用功的女生,会伏在课桌上打半小时左右的瞌睡,铃响了,揉揉眼睛,便可以继续听课。乡镇是没有固定环卫工的,每天一大清早,各店主家开了门,便用长柄竹扫把清理出自家门前的地块。但没有人摆放垃圾桶,也没有谁会将剥开的包装纸方便袋丢到指定的角落,所以,不到半上午,各家门前又到处是丢弃的纸屑和各色方便袋子。乡街的主路是水泥路面,布满着杂七杂八的垃圾,还有很厚的灰尘。好长日子没下雨了,秋燥十分厉害,车子经过,拖出一条长长的灰雾,将店堂里外摆放的商品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店家大约是司空见惯了,没有谁抽空抹一抹或掸一掸。下午清闲的时候,他们喜欢在门口摆个小方桌,相邻的店主便围在一起打牌。来买物品的大多是本乡本土周边山村的百姓,他们对物品的干净邋遢并不怎么挑剔,只关心哪家的贵哪家的便宜,哪家的实用哪家的不经用。街边人家的冰柜还摆在显眼位置,做小孩的生意。晓峰觉得口渴,想了想,掏出五毛钱,买了支最便宜的雪糕,一边吸吮一边抬眼四顾,独自往学校走着。
一个人影追上他,又是那个陈小平。晓峰笑笑,说:是你!
陈小平问:我说的事,你想好没有?
晓峰舔舔嘴唇说:你们有那么多人,又不缺我一个。
正说着话,又走近了几个,晓峰心里一紧,怕他们也对自己动点手脚,不由自主地握了握拳头。陈小平小声说:就是我们!
晓峰知道他说的意思,咧了下嘴,松口气,继续吸了一口雪糕。看着这几个初三的师兄们,样子都不像刀条脸那么邪气,便说:我不干涉你们的事。但我不行,我妈要晓得我打架,非把我的头扭下来不可。
陈小平见他的态度很坚决,想了想,对那几个同学说:算了。我们够了,四个人还怕么?大家分头准备。
几个人与晓峰分开走。陈小平停下来,对晓峰说:你得给我们保密。不然——
他没说下去。晓峰郑重地点点头。陈小平走了。晓峰心里说,祝你们顺利!他丢掉雪糕棒棒,吹起了口哨。
晓峰不敢去打架,但心里却蠢蠢欲动起来。蒙上脸,趁着夜色,带着家伙守侯着……这是多么富有刺激的事情,电视上和故事书中的镜头,居然也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他一阵激动,突然就决定,自己得跟踪他们,看看热闹。
下午上课,晓峰心神不定,密切关注着窗外楼梯和路上的动静,他担心陈小平他们提前溜出学校。初三年级在二楼,初一年级在一楼,即使他们要提前溜,也会经过教室西边的楼梯。还好,两节课上完,后面是自习课,各人自己做作业。晓峰想,干脆跑到楼上去打探一下,看看他们是否还在教室。就拿着一本课外书,装做要还书的样子,跑到初三2班的教室外,探头朝里张望。还好,一下就望到了坐第三排最后边的刀条脸,他正背朝外,扬手用粉笔打窗外的一片树叶。晓峰怕被他看到,赶紧闪到墙边,这下瞥见教室里似乎不缺学生,位子都是满满的。他想,既然不缺学生,就说明陈小平他们没走。他的心安了,立即溜下楼来。
下午放学时,晓峰叫家住小学的一个同学捎个口信给妈妈,说老师找自己有点事,回来要晚点。他选了个路口,蹲在地上,看一本课外书。陈小平拿着一个搪瓷缸,经过晓峰身边,去食堂打饭。晓峰见近处没有别人,连忙站起来,追了几步,凑在陈小平的耳边,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今晚?
陈小平一回头,见是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点点头。转过头去,又愣了一下,偏着头低声对晓峰说:别乱说!
晓峰不说话,只伸了一下大拇指,回了一个赞赏的眼神,赶紧跑回家。
晚上,晓峰换了双合脚的球鞋,在口袋里塞了个小手电筒,顺手把钢管也提在手里,溜出家门,快要进学校大门,忽然觉得把钢管带进学校,若碰上老师,一问起来就不好回答,得先找个地方藏一藏。他到校门口的小店里,装模作样地指着本子和笔芯之类,问问价格,便对老板说:“我把这东西放这里一下,马上回来拿走”。店主未及回答,晓峰便一溜烟跑进了学校,上了教学楼二楼,初三2班的教室里寂静无声,仔细望望,见他们在测验数学。他返身走出学校大门,在小店里,找了把竹椅,到店门外的廊下坐着,店主以为他是等同学,也不问什么。
校门里的路上,好长时间都不见一个人影。晓峰心里想着,你陈小平可真沉得住气啊,还能坚持考试呢。我真服了你。
他不时地看看手腕上的电子表,从七点半到八点半,再到九点,夜风有些凉意了。没有月亮,只有几颗星星。偶尔能听到夜虫在不远处的山间鸣叫,一个怪怪的鸟叫声,由远方传来,哇,哇,哇,隔几秒叫一声,很短促的三声,渐渐远去,像从赤脚上滑过一条蛇,凉飕飕的。晓峰心里一阵发毛,他坐直身子,回头看一眼小店,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微胖的男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室内日光灯很亮,亮亮的光线给晓峰一种安全感。这个夜晚,一切都像往常一样。晓峰忐忑的心又渐渐安定下来。
晓峰感觉渴了,他掏掏口袋,还有一块硬币,便起身去店里买了瓶矿泉水,打开瓶盖仰头喝水时,瞥见校门口快步走出了两个人影,低着头靠路边,径自走自己的路。他愣了一下,警惕起来,细看去,不是陈小平,正想着他们的计划是不是取消了,心里有一丝失望。就在这时,后面又跑出来几个,走在前面的瘦子背着一个长书包,显得有些重,他的后面就是陈小平。晓峰仔细看去,最前面的似乎有些面熟。他一阵兴奋,把脸别过去,等到他们走过,立即提了钢管,跟了上去。
很快走上没有店面的小路,四野黑漆漆的,越往里走,松树的气息越浓郁。前面的人影逐渐汇成一处,四个,没错,真的是他们!每个人背上都有包,一定装着工具。晓峰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即将到来的一场撕打会是什么结果。
前面的几个互相之间小声打着招呼,电筒亮了,很小的一圈灯光。晓峰不敢打电筒,怕被他们发现,只得高一脚低一脚,趔趔趄趄的,远远跟在后面。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晓峰见他们往北拐上一条更窄的路。不远处山林的黑影很重,他心里有些惧怕,往后面望望,学校其实并不遥远。晓峰思忖了一下,觉得还是跟着,大不了让他们发现,那也没关系。他又跟了上去。
陈小平和他的三个战友猫着腰,只顾往前走,并没有回头察看一下后面的敌情。前面能望见房子的影子。晓峰想等等看看情况,走了几步,发现路边有棵大树,他觉得还是躲在这里好,既能望见前面的情况,万一出了事还可以率先逃跑。
晓峰心里一阵高兴,把钢管靠在树边,掏出手电筒,想想,还是放进口袋里。如果摁亮电筒,不等于故意暴露自己吗?就在他一愣神的工夫,前面的人影不见了。他急了,屏神敛声,眼耳并用,全神贯注起来。
这时有个人影小跑着,快到跟前,晓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伏在树下的草丛里一动不动,经过身旁时,他认出了,果真是刀条脸。刀条脸小跑着,嘴里哼着什么流行的调子,到了房前,停下,似乎在掏钥匙开门。这时,就见几个人影一拥而上,只听一声惊恐的叫声,刀条脸来不及喊第二声,就被一件衣物罩住了头,按在地上。几个人手里的家伙一古脑儿闷闷地砸了下去。
晓峰听不见刀条脸的惨叫和求饶声,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怎么就听不见一点响动呢?他觉得不过瘾,这个陈小平,许是带了件皮袄,太厚了,给他罩着,不成了防护罩么?打得哪痛呢。但晓峰望得见他们胳膊扬起的姿势,他的心情无比痛快,仿佛是自己在举着棍棒,他小声地数着数,一下两下三下,这是为我报仇,四下五下六下,这是为龚月报仇。头破了吧?腿断了吧?他仿佛听见了刀条脸讨饶的声音。嘿嘿,你个狗戳的,你也有讨饶的时候。陈小平,你真有种!我服你啦!
打斗停滞了一下,似乎他们在商量什么。晓峰想,得赶紧先溜,溜迟了被他们发现了可不好。他立即蹑手蹑脚往回跑。
晓峰一口气跑回家,十分庆幸,妈妈大约又是玩牌去了,还没回来。玲玲的房门已经关上,门缝里也看不见灯光。他愉快地哼着歌洗澡,猛不丁想起自己的钢管忘记拿回来,还在那棵树脚下。这下有麻烦了,如果明天被刀条脸发现,一追查起来,自己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这真是!唉,怎么就慌张到那个程度呢。晓峰懊悔不已,想着现在这么晚了,要拿回来也得等明天午饭后再去。算了吧,他那个吊东西,也不定就看得见呢。就是看见了,哪就能晓得是老子的。他愉快地坐在自己房里的书桌前,旋开了台灯,翻出今天的作业。他想,数学作业还得写一个小时呢,幸好英语和语文只要背诵,明早晨读再背吧,估计要到十二点才能睡了。
晓峰一点睡意都没有。窗外的夜色很浓,四周寂静得很。山乡的夜总是这么宁静,宁静得有些单调,总让这些调皮的男生希望发生点儿什么。
第二天正上晨读时,外面人声鼎沸,晓峰朝外望去,见校长和主任们都往校外跑,他心想,肯定是昨夜的事被知道了。
上午课间操时,副校长神情严肃,站在操场的队列前,向大家宣布了几条纪律:最近,有些班级出现了不少不良现象,迟到旷课、上网吧、打群架、偷窃、甚至还有谈恋爱的。下面一阵哄笑。副校长脸色变了:还笑!好意思笑!才多大点东西!你们是来学校干什么?你爸爸妈妈辛辛苦苦就是希望你们这样吗?他忽然提高声音:从今天起,各班要严肃纪律,加强巡查,再发现类似现象,严惩不殆!班主任到会议室开会。
晓峰知道,这时候开班主任会必是特殊情况,万不得已。一定是痛打刀条脸事发,通报情况,整顿纪律。他想起自己遗落的钢管,心里有些担忧。
第四节课铃声响的时候,班主任表情严肃地走进教室,哄嚷的教室一下安静下来。
“现在通报一个情况,昨夜,初三2班的学生吴成龙被人打死了,就在他租住的房子门口。从现在起,所有同学不得乱跑,不得请假。警察马上要来调查,如果有人晓得线索,就主动找我或者校长反映。”班主任严肃地说。
晓峰大脑轰的一声,全身麻了一下。他万万没想到,陈小平他们会把刀条脸一顿打死。晓峰以为只是教训教训,以后再不敢欺负别人,就行了。毕竟还是同学。即使不是同学,也不能随便把一个人打死。那得坐牢杀头的。这下他们麻烦大了。自己幸好没参与。继而一想,糟了,我的钢管还在那,如果被公安局发现了,我怎么说得清?
晓峰焦急起来。他想立即去把钢管找回来,趁人家没注意的时候。他撒开腿就朝那里跑。
远远地,他望见了路边停着一辆白色小轿车,那是公安的车子。乡里派出所就有一辆那样的车,他时常看到那样的车子从街道上呼啸而过。他吓得心一紧,想:我跑到那边去找东西,不是自投罗网吗?
晓峰赶紧拐了个方向。
他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里,妈妈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玲玲端着碗在吃。翠萍一边摆筷子一边说:晓峰,去洗手。你看你,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
我们学校一个学生被人打死了。晓峰脸色有些沉痛。
我晓得。我们学校也通报了,校长让我们对学生管紧一点。
晓峰张了张嘴,看看妈妈,差点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端起饭碗。他觉得这个秘密还是藏在心底,不能泄露。泄露出去了,自己也脱不了干系。搞不好,还成了同谋,成了望风者,即使不判死刑,也会跟着一起去坐牢。但如果钢管被发现了呢?怎么办?
想到这,他心里一阵颤栗。他不知道自己的罪责到底有多大。这让他心神不定起来,饭也吃得无滋无味,平时中午要吃两碗的,今天第一碗还剩下不少。翠萍有些奇怪,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晓峰低着眼睛,说:没有,没睡好。
翠萍没再问,她昨晚在外面K歌,回家本就很晚,以为儿子房间的灯亮着,是边看书边睡着忘了关灯,就没去喊他。自己心里本就愧疚,更不好让儿子知道自己回来得太晚,便轻手轻脚洗漱后,溜进卧室睡了。
下午上课前,晓峰瞅个机会对龚月说,那家伙死了!以后没人会再拦路抢劫了。说完笑了笑,举起大拇指和食指,做了一个胜利的动作。龚月却没有半点表情,只说:上课了。就跑回自己的座位。下午两节语文,晓峰根本无心听讲,既担心自己的钢管被发现,又为陈小平他们几个提心吊胆,不知公安局找他们没有,如果找了他们,他们说了些什么。会挨打吗?是不是也会严刑逼供?会不会戴上手铐?会判几年?死刑吗?如果陈小平供出也串通自己了,说明我也知情,知情不报有没有罪?钢管的事,如果查到自己头上,怎么解释啊。晓峰思绪混乱,各种假设堵塞于脑中,昨夜本就没睡好,这下头痛欲裂。他呲牙咧嘴,伏在桌上。
龚月侧目望见晓峰伏在桌上,心里有些担心,一个疑问在心头隐隐约约。
晓峰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他想着陈小平你怎么就那么粗心,一下子就把人打死了呢?不是只说教训他一顿就算了吗?杀人偿命,自古而然。现在不是也把自己搭进去了吗?真不值得啊。一会儿,他又暗自庆幸,自己坚持得好,没有参与,不然,这下子也完蛋了,坐牢甚至杀头。爸妈就自己一个儿子,陈小平是不是独子?啊,想起来了,他还有个姐姐。我要不要去作证,证明陈小平他们只想教训教训刀条脸,是刀条脸太逞了。但自己怎么知道的,警察一定会追问。如果警察没有发现钢管,我这一主动,说不定会牵扯出那根钢管。一个男孩,深更半夜的拿着钢管到野外去做什么?谁会相信你只是好奇,是去看看热闹?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天啊!又是钢管!如果没有带钢管去,可以肯定,决不会有谁发现自己是一个隐形的目击者。老天啊,我怎么就那么倒霉,偏偏带了那个东西呢?
想了一个晚上,晓峰还是没想明白。最后还是寄希望于那钢管不被发现。他默默祷告了九十九遍,希望大清早钢管就被拣拾垃圾的人拣走了,卖掉了,从此销声匿迹了。
翠萍告诉儿子,吴成龙的尸体被拉到火葬厂去了。然后又叹息一番,叮嘱儿子又叮嘱女儿,千万不要乱跑,说世道越来越乱。知人知面不知心。当时正巧电视上在播放本县的新闻,一个服装厂的女老板被杀,公安查出来是她的侄子作的案,侄子一向受到姑母的关照,就因为又找姑母要一笔数目较大的钱,姑母没及时给,导致抢劫杀人。
玲玲嘣出一句:妈妈你也要注意安全,晚上不能乱跑。
翠萍看看玲玲,笑了:当然,妈妈也会注意。
第二天晨读时,两个警察来到学校,进行调查取证。各班班主任都分头对本班学生发了话,谁要是认识吴成龙,就是那个被杀的初三学生,一定要把了解的情况毫不保留地反映给公安。
晓峰是初一,初一的学生跟初三似乎有些距离,平时几乎没有什么来往,但两个警察仍然很认真,一一讯问。晓峰被叫到教师办公室时,那个高个的警察好像熟悉他似的,微笑着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别慌,然后问他吴成龙是不是也敲诈他了。晓峰开始想隐瞒掉,怕惹出网吧的事来。但高个警察问了一句:你也喜欢打游戏?晓峰心想,完了,他们都晓得了。一定是先去网吧调查过。反正瞒是瞒不住的,都招了吧。他干脆竹筒倒豆子,把自己和龚月多次遭遇刀条脸敲诈抢劫恐吓的情况全说了。高个警察最后说,你反映的情况非常好,如果还想起什么来,欢迎随时联系。他掏出一张便笺,写了自己的手机号给晓峰。晓峰出了办公室,捏着那张便笺仔细看了看,走回教室,一路上还在想:干吗要给我手机号呢?每个同学他都给了吗?如果没给,就成问题了。他肯定是看出来,我有事情隐瞒了。他的眼睛多毒啊,怪不得当警察。
调查的结果,归结起来,初一年级居然也有二十多个学生被吴成龙敲诈过,从钱到物,有几个掏钱的动作稍有迟缓,还挨了拳打脚踢。初三年级的就更多了。
警察没在学校里多呆,下午就把陈小平他们四个学生带走了。几个教师站在走廊上议论着,有人说,这案子破得好快,三十个小时就把案破了,这些警察还有点用。马上就有人反驳:狗屁!这案子是陈小平投案自首的,不然哪会这么快,十里铺路上那个高三女生强奸被杀,两年了,破了么?警察还不是饭桶。
全校一片大哗。谁也不相信陈小平他们几个会杀人,都说他们平时是好学生,沉默寡言,尊敬老师,团结同学,从不惹事的,怎么一惹就惹大事呢?肯定冤枉。
但事情的结果却是千真万确的。
晓峰自然清楚,陈小平他们真冤。平时总是挨打被敲诈受欺负,当了好几年龟孙子,这反击一次就被警察带走,就要坐牢,还不知道要不要杀头,这有多冤!
晓峰心里憋着一股气。
这时,呼呼啦啦涌进一群男女,哭骂着上了办公楼,晓峰听出他们是要找学校讨个说法。一个老头的声音嚷嚷着:孩子是好好儿交给学校的,学校就得负起管理和教育的责任。现在居然被同班同学活活打死了!一大家子就这么一个孙子,你学校就得赔偿!
校长主任一个劲赔着小心。晓峰望见初三2班班主任偷偷溜了,看来,肯定是怕暴怒的家长打他呢!
放学的时候,晓峰看到校长,见平时趾高气扬的校长,这时耷拉着头自顾走路,一点生气都没有。他心想,校长会不会被撤职呢?当个校长也真倒霉,别人做了坏事他撤职。再一想想,又觉得该得,那个刀条脸那么坏,你当校长怎么就不管管呢?管不住就干脆开除嘛。不管又不开除,这说明你校长渎职。
想着想着,就又想到了钢管。
吃饭时,晓峰终于忍不住问翠萍:妈,陈小平他们肯定不是故意要杀死他,不会判死刑吧?
翠萍想了想,问:陈小平他们有多大?只要没有十八岁,就不会判死刑。
晓峰心里一喜:真的?他比我的个子才高一点点,决没有十八岁。
你怎么晓得?你认识他?翠萍警觉起来。
晓峰躲开妈妈的眼光,低下头往嘴里扒饭,含糊地说:我哪认识他?警察带他走时,我在教室里望见了。再说,初三的学生,哪个有十八岁?
也是。翠萍没再多问。
晓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大口地扒起饭菜来,忽而又蹦出一句:学校肯定要赔不少钱,今天家长带好多人来闹事了。
翠萍说:人家孩子都没了,还不该赔点钱吗?
晓峰说:我们学校哪有钱赔?那个篮球架坏了许长时间都不修,体育老师总是说学校经费紧张。
翠萍就说:再怎么紧张,死了学生也得想法子赔的!
晓峰心里很不畅快,唧咕着:那个逞卵!活着敲诈同学,死了还敲诈学校!钱比命还重要。
翌日下午三点钟,晓峰再次被班主任叫出了教室,跟在班主任的屁股后面走着,晓峰心里直打鼓,难道是自己的钢管被发现了?
校长办公室里坐了好几个人,晓峰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个子警察。心里一沉:坏了!
警察示意其他人出去,他走到晓峰面前,把他牵到椅子上坐下,和颜悦色地看着他,问:要不要喝水,晓峰?
晓峰心想,真厉害啊,还记得我的名字。他摇摇头,等着警察问。
知道我们又来找你干吗?高个子问。另一个警察坐在桌前准备纪录。
晓峰摇摇头。
高个子走到沙发旁,从墙角边拿过一截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向晓峰走来。
晓峰想,完了,一定是钢管!他突然觉得头有点晕,闭了闭眼睛。
高个子走到晓峰面前,打开报纸。果然!一截大约80厘米长、拐杖般粗的钢管!
晓峰的脸色变了,浑身的肌肉都紧硬起来。
高个子问:认识这个吗?
晓峰觉得自己又没有参与,再怎么着也不会去坐牢的。钢管都摆到面前了,不承认还行吗?他点点头。
说吧。高个子的语气分外冷峻,不容晓峰有半点迟疑。
是我的!可是我没参加打架。
你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详细说出来,再隐瞒就对你不利。
我那天晚上是想去看看热闹,自己也怕黑夜,就带了钢管。并不是想打架。晓峰首先为自己作无罪辩护,接下来,他把陈小平如何串联他,自己如何跟踪,如何提前溜走,慌乱中忘了带走钢管等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高个子警察不时插一两句话,末了,叫晓峰自己看看,按上手印,叮嘱几句,对他说:今天的事到外面不要乱讲,你可以回去了。如果需要,我们再找你。把你家的电话号码给我们。
晓峰有些不解,疑惑地看着高个子。高个子再次重复了一遍,说:你可以回家了。
晓峰这才松了一口气,报完电话号码,拔脚就跑,出了办公室,望望教室里空荡荡的,见同学们放学回家了,便去教室收拾书包,没曾想龚月仍在窗子边,焦急地张望,一见晓峰,就问:老师找你么事啊?
晓峰轻松地说:没事!就了解点情况。回去吧!
龚月看看晓峰的脸色:真没事吗?
晓峰笑了:要有事我还能回来吗?走吧回家。
晓峰心里慌乱乱的,无心跟龚月说什么,匆匆跑回家,见妈妈正在厨房里烧饭,晓峰书包没放就冲进来,拉着妈妈说:你停下停下,有个严重的事。翠萍说:你急急乎乎干什么?我要烧饭呢。
晓峰急切地说:我这事比烧饭更急!便把翠萍拽到沙发上坐下,把一切都向翠萍坦白出来。自己上网吧、刀条脸敲诈、龚月被拦截、陈小平串联、自己黑夜跟踪、警察找自己……翠萍像听西游记一样听完儿子的叙述,惊愕地盯着儿子,半天才说了一句:我的妈呀,儿子,你晓不晓得你惹了多大的麻烦?差点要坐牢了!你说吧,还有多少秘密瞒着老妈?
没有,现在没有了。
真的?
真的!
翠萍望着儿子的眼睛:你跟龚月没有其他故事?
没有就没有!你真是,差劲!我主动坦白了,你还追问。我要不交代,你晓得个屁!
儿子,这事非同小可。你得好好反省!认真写一份检讨给我。翠萍严肃地说。
好了好了,你烧饭吧。我明天再写。晓峰见妈妈要自己写检讨,有些烦,心里叽咕着:你还管我要检讨呢!你自己不更应该好好反省吗?深更半夜常不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