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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莫北送了莫向晚,再驱车去了单位。江主任正接好电话,出来见着他就讲:“莫北,你可真行啊!要改行去做风投了啊?”

莫北笑:“哪能啊!我跟着您大树能乘凉,招那种罪受干嘛呀?现在国际金融环境不景气着呢!”

江主任不同他玩笑,面色严肃异常,说:“你别真管过火了,市一竟然要和百达勤重新谈融资合同条款,连外资委现在也发话要管了。你要晓得这件案子原是有人打了招呼的,你掺和一脚干什么?那是人管理层内部的问题,坏人好事犯得着吗?”

莫北坐下来,拿着杯子就要泡茶,边对江所长说:“江主任所里闹老鼠呢!领导啥时候组织咱抓一抓?”

江主任又气又着急:“你就跟我捣浆糊,我这儿你是捣的过去,别人那儿看你怎么捣!”

莫北悠哉游哉去倒了茶,又对江主任说:“利空间还是有的,只要百达勤的股份进来,谁的好处都少不了。现在国际大环境不好,不少外资看中中国市场购买力,哭着喊着变着法子要进来,百达勤的既得利益就打一个折扣,将来做的好还是能赚的,市一那儿握住了自主权,这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啊?”

江主任摇头说:“一山还有一山高,不是什么人你都搞得定的。”

莫北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但这天他的电话挺多,烦的他不能用心工作。

第一个是于直,于直说:“嘿,兄弟,你行啊!有人找猎头打听你呢!百达勤的合同是你跟的条款吧?那叫一个漂亮,人家想把你从事业机关挖去当资本家呢!”

莫北说:“开玩笑吧!连卡内基和普拉士达都倒了,这时候谁敢进风投做?近的你不知道昨天毕马威裁员两百人?”

“是金子就算金融危机都会有人抢。”于直顿一顿,又说,“我们于正最近和香港那儿的娱乐公司正接触,你给我个面子,什么时候帮他看看那宗买卖吧?”

莫北想也没想,先答应得一个爽快。

第二个电话是关止打来的,关止先夸得他天花乱坠。

“我才想明白,原来你用了一个‘拖’字诀。活生生把百达勤从牛市拖到熊市,市一的几个董事都快打起来了,结果百达勤被浪头呛一口,退了三百丈。你把我们敬爱的毛主席的《论持久战》学的真******棒!”

莫北给他两个字“瞎扯”,再问:“你有话就快说吧!”

关止就直截了当讲了:“我和朋友投资的小咨询公司需要些技术支持,你能不能给我兼一份职?”顿一顿,坏心地说,“现在的市口,你的资本铁定缩水,以后又要养老婆又要养孩子的。”

莫北“嗯”一声,没生气,且表达的意思是同意。

关止接着还邀功:“我在阿姨面前发挥了我的专长,你真了解你家两老,叔叔当场差点没拿着皮带找你回去抽一顿。还是阿姨镇定,先问我你住哪儿,我说不知道,她也就没问了。我可给了徐斯电话,叫他不经意地透露一下你最近混在哪儿。”

莫北笑着真诚说:“谢谢同志们配合。”

关止说:“怎么样?我是不是够哥们?这个老娘舅做的比李九松都要好,你结婚十八个蹄膀我是肯定要吃的。”

“八十个都没问题。”

但是关止又问:“我没记错的话,八九年前你正和于直做不良少年吧?那时候你不是正陷入和田西分手的深深痛苦中,怎么就能和别的女人搞出了孩子呢?”

莫北不想回忆昨天,他只说三个字:“际遇呗!”

关止说:“行,这样我就放心了。田西小两口过的不错,你要是过不好就太不划算了!”

“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如你所说,都八九年了。”

“你爱你儿子的妈吗?”

“嗯,我都怕她。”莫北讲出这句话,嘴角都能噙住笑。

“你妈对人家注意着呢!连我都听了点风声,她不会查到户籍警那儿去吧?但她怎么不找你啊?这么多天你家没什么动静,也许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莫北嘘他:“去你的。”

同关止道别,他看一下手表,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他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正是母亲来接的。

那头是冷冷“哼”一声,讲:“你终于想到对你爸妈晨昏定省了啊?”

莫北笑着说:“妈,您今晚想吃啥?我买回去。”

那头的母亲说:“竹笋敲肉你要不要吃?”

这天下午,莫北先是去了学校把莫非和于雷接回了家,再驱车到铜川路水产市场买了多宝鱼。母亲属猫科,饭桌上总是多鱼虾,他还顺道在超市买好李锦记的蒸鱼豉油。

回到家里,保姆正围着母亲转。母亲找了洋裁店的人缝旗袍,正在试衣服。

莫太太年轻时候也是一号讲究时髦的人,但因那样的时代,总难以顺遂心愿,到了如今,连职务上都要求有讲究的着装匹配,她才开了这个荤。

那件旗袍是蓝色底子牡丹花纹,太过贴身,有几分俗艳。她不是很满意,对洋裁店里的人讲:“还是照胡夫人外访时的那种款式做,正经又端庄。”

她是洋裁店的老主顾了,由他们的老板娘亲自上门服务。那位老板娘虽然身材肥硕,但一手手艺很衬莫太太的心,且兼能说会道,平时还同莫太太搓两把麻将,故而两人常能凑一起聊几句。

那老板娘贴心地讲:“现在天气不算热,还是轻薄一些好。莫太太你听我说的总归没错,等我给你重新选一个花头就好了。”

莫太太答应了,形色柔缓,莫北就乘机叫了一声“妈”,问:“又有外事活动啊?”

“妇联的哪有什么外事活动?市里要举办女儿节,做一个‘上海名媛’的牌子出来。”

莫北听了幽他一默:“原来是搞妇女工作。”还建议,“无产阶级都名媛了啊?是不是要去张爱玲的常德公寓办活动?”

莫太太捶他一下:“你别扯开话题,你的帐本今晚要好好算算。就等着你爸回来收拾你吧!”

那老板娘看到莫北交代阿姨拿了多宝鱼下去,笑道:“您是好福气,儿子这么孝顺。”

莫太太把身上的旗袍除下来,讲:“是蛮孝顺的,孝顺得我跟他爸目瞪口呆。”

莫北往沙发上一坐,微笑并且沉默是金。

老板娘收拾随身包裹时,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几张纸扫到地板上,她连忙捡了起来,看一眼,忽而蹙了以蹙眉,对莫太太讲:“这照片里的小朋友好个机灵劲,是您亲戚的孩子啊?”

莫北闻言,微微一怔,他忙站起来走过去,也看一眼那白纸,上面的人物他都熟悉,便笑道:“妈,你在安全局做过啊?”

莫太太抽了那纸又敲他一记:“少油腔滑调。”

但老板娘忽然就说:“小朋友身边的大人很面熟的嘛!”

莫太太问:“怎么?”

老板娘诧异只在片刻,随即笑道:“没什么,像是以前认得的熟人,也许记混了。”

莫北觑一眼老板娘,老板娘只还是笑笑,把手头事情做完了,便礼貌告辞。

莫北对莫太太说:“妈,这家的旗袍你都穿了三年了,怎么不换一家试?”

“解放初静安寺有一家‘俏佳人’,你外婆很欢喜,‘俏佳人’的老板娘有一手好手艺,做的旗袍料作好,手工好,穿在身上,就算没有可乐瓶子身材,也能得几分神韵。这位现在的手艺是差点,但摆在如今的上海滩也算一只鼎了。”

莫太太拉着莫北坐下来,继续说道:“我不管她以前名声好不好的,只要现在肯做老实生意,又有这门功夫,我照样光顾。”

莫北笑道:“妈,您才是高人。”

莫太太斜睨他:“哪儿有你高?”

莫北讪讪地笑,还是不答话。

保姆进来报告:“小于来了。”

莫北立刻叹气,这位小于真爱凑热闹。一叹完,果然听到于直的声音:“阿姨,我今朝来你这儿吃饭,哪能?”

莫太太笑道:“我巴不得你们常来。”

于直还带了他的台湾太太来,莫太太爱热闹,见着年轻人十分高兴,当下就撇开了莫北,拉着于直的新婚妻子一起下厨研究做菜。

莫北对他笑:“你又来蹭饭了?”

于直低声讲:“关二爷让我来救你呢!就怕你爹把你当贾宝玉揍一顿。”

这正是莫北心底估量的事,他说:“他们的心理准备做的差不多了,有的气也该消了,这时候也没多少气,顶多恼一恼,我能应付。”

于直摇头:“有你这么算计爹娘的儿子吗?”

莫北说:“有啊。”

于直问:“谁?”

“我儿子。”

于直推他一把,拉他一同给妻子和莫太太打下手。

直到莫皓然回家吃饭,还是一阵和乐融融。

莫北一直注意着父亲的动作和神态,一贯还是平和的,他的心又放下了几分。

于直见他没出多大状况,吃完了饭就扯了他出去散步。两人沿着军区篮球场走了两圈,于直说起小时候的往事,很是感慨。

及至后来又说回现今,他突然讲:“刚进你家时遇见了一个人。”

莫北说:“那一定是给我妈做旗袍的裁缝。”

“你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吗?”

莫北只是望住他,他当然不知道,但马上就会知道。

“我真没想到当年的飞飞姐会出来工作了,你还记得不记得你二十岁我给你找的那个女孩?就是飞飞姐牵的线,这位大姐,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白相人,做中介赚的真不算少。”

莫北听了以后只是说:“她竟能做回正道,不容易。”

“可不是,把我吓一跳。这位大姐看见还跟我打招呼呢!我老婆可就在我身边。”

“你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怕什么?”

“年少荒唐事,就怕有一天来算总账。当年那家人,现在我都怕见他们,每个月除了塞点钱过去,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莫北对他笑:“年少荒唐事是要还的。”

他和于直又走回到莫家门外的梧桐树下抽了一支烟,在袅袅青烟里,沉默了会。

莫北突然对于直说:“你们不是都想知道给我生了一个儿子的女人是谁吗?”

于直带着疑惑的表情点头。

“就是你给我找的那个女孩。”

于直手里的香烟掉到地上,吐了一个字“靠”。

“她给我生孩子的时候只有十八岁,那年我又回学校做回人了。”

于直问:“你要娶她?”

莫北把香烟熄灭:“我想娶,她还未必想嫁。”

“你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混蛋吧?”

“刚知道我有儿子那会儿确实这样觉得,而且儿子的妈也觉得我是个混蛋。”

于直笑起来:“人生就是一出洒狗血的大戏!”

“和有些人相比,我们还真不能算什么。”

于直同意:“这点咱俩都有自知之明,刚从你家走出去的那位,我都想不到她变成如今这副良家妇女的模样。”

莫北拍拍他的肩:“所以更该天天向上。”

莫北同于直又扯一阵话,把于直夫妇送出了门。他得一个空,先到厨房找母亲讲话。

莫太太正在给莫北父子切水果,见莫北走了来,问:“什么时候把孩子带回来?你爸还没见过呢!”

莫北说:“那得孩子的妈妈同意。”

“北北,我真的没法说你。那女孩生孩子的时候才多大啊?你才多大?”

莫北讲:“妈,我给你去拿鸡毛掸子。”

莫太太拿水果刀只叹气:“我是不好白天说人,晚上就应了己。你果真搞出一个小孽债,我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了。按我的道理,你快点和孩子的妈妈结婚是正经。”

莫北问母亲:“妈,你去见过孩子和孩子的妈妈?”

“可不是?关止肚子里打什么主意我能听不出来?你打什么主意我能看不出来?你这种九曲肠子,害我老着面皮去请人查一查。我看自己的孙子都像是做贼,横确定来竖确定,你接送孩子还非避着我,明面上却让我看清楚你接的是哪个孩子,可精得狠哪!回头到了家我还被你爸念叨不够光明正大,我这是所为何来?”

莫北端茶道歉:“妈,您受累了。不过,您这不是暗访嘛!当着孩子的面,我也不好解释。”

莫太太“哼”一声:“你就是吃准我和你爸凡事都拿个准头对吧?是要我真真瞧着孙子瞧到眼馋,最后对你既往不咎对吧?”

莫北笑:“妈,您圣明。”

莫太太拿手指点他,又好恼又是喜事上心头无怨可发作。最后就只摆摆手,样子确实是大度了:“我是看到过小朋友的妈妈,可别当我存心去查的,不过是巧合遇到,也算得一层缘分。那孩子看着人厚道,就不知道怎么年纪这么小就和你搅和在一起生了娃娃。”

这是莫北紧张的,也许父母尚未得知一切真实过往,他亦不愿将这一段晦暗岁月坦陈吐露。他且不做声,等母亲继续讲话。

莫太太说:“后来没想到竟然是她,我倒放下一层心。她把小朋友带这么大不容易,你们以前的事我管不了;以后的事只要你记着我们莫家从来不欠别人什么,别堕了门风。”

莫北一颗心平安落地,眉展眼笑,抱着母亲的肩亲她一下,把她的鬓角亲乱,惹的莫太太直骂他“骨头轻”。她切好了鲜橙和苹果,全部推到他手里,要他端去给父亲。

莫皓然正在书房里看报,手边放着莫太太打印出来的彩色图片。

莫北把果盘放到父亲手边,等着莫皓然训话。莫皓然只是清清喉咙,讲:“你妈妈想必已经跟你说了,这也是我的意见。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就看今后了。”

莫北正立:“谢谢爸爸。”

“但——”莫皓然锁住眉头,严厉说道,“这是我们家欠了别人的,需要向对方父母郑重道歉。这件事情交给你去安排,年底务必办妥。我希望孙子能在家里过春节。”

莫北瞠目:“爸,时间稍微有点紧迫。”

莫皓然训他:“不紧了,你不是已经算计好了?算计到我的气都消了,你还嫌时间太紧?是你这小兔崽子把日子过的太宽松了。”他拿起手边的彩色图片,看着上头活泼伶俐的小孩子,眉头又松开,叹一口气,再讲,“如果对方父母不能首肯,我们是不可以强人所难的。”

莫北赶紧低头,说:“是,我知道了。”

但意外总是随时发生,莫北意料不到的是,他明显感觉到莫向晚近几天又开始远着他了。

莫向晚的心思,是不会让莫北晓得的,实则她很无措。

他的过去冷不丁从别人的口里漏到她的耳朵里,按不住要让她思起那些前因。

八九年前,落拓的官家子,倜傥的笑容和无奈的不羁,还有冰凉的皮肤。他的拥抱急切而霸道,将她劈开两半,这尖锐的疼痛里,两个人都在挣扎。也是流了血的,到如今是一个结了疤的伤口。

原来可能竟是那样的原因。

这个男人是失恋****。

莫向晚背不进书本了,她要找一些旁的事情做一做。莫非正好吵着要吃馄饨,她就去买了肉馅和馄饨皮,下了厨房里,细细剁那肉糜和大白菜。还要把大白菜剁的细了,一丝一丝,女人的心思一样。

莫非等着吃馄饨,捧着他的小碗在莫向晚的身边直转悠,一口一个“爸爸说”。莫向晚听得烦了,就说他:“别烦妈妈,你快去做功课,等一下就有的吃了。”

口气前所未有的尖利,莫非扑闪了大眼睛,异常委屈。可他还有他的坚持,问:“给不给爸爸送一点过去啊?妈妈,你都好几天不坐爸爸的小轿车了。”

莫向晚放下了菜刀,暗骂自己,太容易迁怒了。自己这般心思是作甚?那一个男人是****,难不成她还要思春?

念及此,咬一咬牙,实在不想自己沦落至此不堪境地。

她弯腰亲一亲儿子,放柔了声音:“你快去做功课,在这里晃的妈妈都头晕了,影响到妈妈包馄饨。”

莫非体贴地讲:“妈妈,我给你倒杯茶,你慢慢包。”

小人儿还是不肯走的,这一次是乖乖坐在一边,看着她把馅料拌了,一折一捏,包出一只一只棱角分明的馄饨来。

莫非在一边见缝插针帮上了手,在馄饨皮子里放了馅料。母子合作,一忽儿就完成了二十个,莫向晚开始烧水。

莫非怯怯问:“妈妈,爸爸吃几个?”

莫向晚心内叹气,又动手包了十个馄饨,又想想,他大约是吃不饱的,再加了十个,想想,还是不够,于是最后加五个。但这二十五个馄饨她并不打算下锅烧,全部用食品袋装好了,嘱咐莫非:“给爸爸送过去。”

莫非应一声,做了小邮递员。

莫北跟着莫非一起过来的,他还嬉皮笑脸:“用一下你的厨房行不行?”

莫向晚抬眼皮子瞅他一眼:“你那儿厨房不能开火仗?”

莫北并不明白她又因何事冷了面孔,但馄饨是送过来了,她不管因何事不自在,总已有了底线了。他说:“我想和你们一块儿吃。”

这般企盼的口吻,快要和莫非一模一样。莫向晚顶受不了自家儿子做出央求的姿态,像无辜的动物一般。原来这种姿态也是遗传自他。

他的姿态她同样受不了,但也不愿意就此回答,便侧开了身,让出煤气灶。

但莫非看得很高兴,对莫北眨眨眼睛,父子俩的小表情传递得不亦乐乎。莫向晚只觉得嫌弃,干脆先回了房里。

她的手机摆在桌上,已响了几回,是秦琴在找她。莫向晚就把电话回过去。

秦琴听到她的声音先自迟疑了一阵,然后便开始说了:“向晚,我们是旧识了,有些话我不妨直说了。”

莫向晚听出她的口气有愠意,片刻竟生出不知自处的噤若寒蝉。

秦琴在那头讲:“我们这种圈子,外头看着光鲜,里面什么样子你我都是清楚的。刘晓庆说,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做名女人难上加难。我们不至于到这样的程度,但要在这个圈子里保持自己的这一种身段已经实属不易。”

这话太严重,莫向晚听得一片混乱,且并不能明白。

“秦姐,我是不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了?”

秦琴坦陈告之:“昨晚我去了管弦的沙龙,她那里一向鱼虾混杂,这也不好怪她的。”

莫向晚的一颗心从天堂坠落到地底下,剧烈跳动,她很直觉就问:“是不是有发生让你为难的事情了?”

秦琴说:“你代我向管弦转达,有些事情在我这里是不容商榷的,得罪了她的客人并非我所愿。”

“是不是她请的人对你意图不轨?”

莫向晚简直是要低叫出声,她从没有想过,秦琴会因为她的邀请,在管弦那里受到难堪。在秦琴表面所表述的,她能想象出胜于此难堪百倍的场面。

这实在太难过了,两方都是朋友,她又如此信任管弦。

秦琴没有正面答她的问题,只说:“有的人殚精竭虑,为一些不值得的人和事争来争去,这是浪费人生,思想也会误入歧途。我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向晚,你想好自己站的位置。”

莫向晚下意识在这边就点点头。

她是绝对无法接受这事实。

秦琴年轻时候长得颇艳丽,也是吸引过好一阵狂蜂浪蝶的追逐,但她有一股自持的骄傲,能够支撑至今,足够莫向晚佩服。圈里的人都明白她几乎过分锐利的坚持,却有人尝试逾越她的雷池。

这个人还把朋友当作了一条桥梁,莫向晚挂了电话,跌坐到沙发上,几乎就要打冷战,她无法确定。立刻又拨了一个电话出去。

管弦迟了很久才接电话,声音娇慵,接电话那一刻还轻声对身边人说了一声“别乱动”。

莫向晚听得头皮都要发麻。

她是掷地有声地问管弦:“昨晚你的沙龙是另有所图?”

管弦根本就是兵来将挡,没有丝毫意外,她柔声对莫向晚说:“小姑娘,你应该是晓得的呀!”

莫向晚在低叫:“我晓得什么啊?秦琴受多大的委屈?”

管弦说:“只不过香港那边的一个高管对她示一示好,那个人是大陆过去的,听了她的广播十多年了,只是粉丝见偶像热情了稍许,她又何必这么顶真呢?我们都是混在这个圈子内外的,公关交际上头的事情,大家心里有数。小姑娘,你应该早就习惯了。”

“这一条线还是邹南搭的。”莫向晚说。

“她是你带出来的,办事情有板有眼,从不会不稳当,你教的很好的。”

“管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莫向晚就快要哑掉。

但管弦说:“小姑娘,你一直知道我的沙龙是起什么作用的,你一直装傻不闻不问,现在犯到秦琴头上了,你才找我兴师问罪,是不是太厚此薄彼了?别人真的只是秦琴的粉丝,我找她列席一下,只不过给一个面子而已。这一大早你噼里啪啦训我一通,我很难过的,晓得吗?”

莫向晚根本就是完全呆住了。

管弦说的是事实,她根本从头到尾都知道管弦的沙龙从来不会太单纯。她却从不曾稍有微词,或许确因秦琴的缘故。连邹南都能晓得其中的关键,而她在秦琴的事情上竟然忽略了。

这根本是咎由自取。这种自愧让她不能发出半点话。

管弦被吵醒了,也不愉快了。这时候已经是十一点了,她很劳累,也是身心俱疲。她放低声音,柔软了语气,几乎是耳语讲:“小姑娘,你应该可怜可怜我的。”

莫向晚魂不守舍地放下电话,难过到了极点。

她受到的震荡很大,本该应是不可思议的,但又自疚是自己的疏忽。她凭何一直坚信管弦主持沙龙的目的?秦琴早已对此有微词,她不是不知道。但她固执,认定的表象,便一直自欺下去。

莫向晚想要狠狠抽自己两巴掌,她致电秦琴时,还恳切地说:“管姐那边有香港的关系,我想多接触一下总是对你有帮助的,许多人跳去凤凰卫视都做的风生水起。”

秦琴并不置可否,迟疑了一下,但她一再催请,秦琴最后选择同意她的建议。

莫向晚几乎要像祥林嫂那样讲自己一句:“我太傻了。”

她怎么就从头至尾坚信了管弦的沙龙真的是为人民服务?这些根本是这行内的例行事务,她这一些年看得多听得多,放在管弦身上,竟然选择性失聪,相信管弦不至于杀熟。

但管弦的沙龙上从没曝光过任何不愉快,莫向晚一想,竟有下意识的心惊胆战。她都下手杀熟了,则说明那之前的宗宗事件已是处理得圆滑妥帖,宾主尽欢,再往深想,简直肮脏可鄙。

身边最最信任的一个人,做出这一宗她最忌讳的事,她却从头至尾忽略不计,眼巴巴等到对方触到自己的底线,致使另一位朋友遭受到一定的侮辱。

她吃下这一记闷亏,却不可开口,因其还不忍。

是不忍。莫向晚坐在沙发上,就快五内俱焚。

莫北在厨房自己动手做完了馄饨,往客厅探一探她,看她蜷在沙发上咬着手指甲,变作了忧愁小女人。

他走过去问:“出了什么事?”

莫向晚抬一抬头,眼前的男人有一脸的关切,真诚不隐藏。可看得她更自疚,若非为着他意乱情迷,在邹南提出过分要求时,她应会及时有所应激分析。

遇到他,她的脑袋就不够用了。

莫向晚扶着沙发柄,无力得几乎要睡倒。她说:“你回去,好不好?我想静一静。”

她是不想看见他。

莫北望住她,她的手正抚在沙发柄上,那儿有一朵冬日谎。细长条坚韧的叶,傲雪夺霜的花骨朵,能从冬天盛放到夏天。但总是躲着。

她不愿意别人承担她经历的风霜雨露。

刚才她讲的电话,他全部听到了。走出来时,是叫莫非自己在厨房好好吃东西别做声的。但她却表明态度,不需要他。

这一层感觉让他通体难受,前所未有的失望。

他不管这失望,也不离开,就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讲:“别气馁,你要记住除了自己,没有人会是障碍,只要你愿意跨出这一步。”

莫向晚又抬头看他一眼,他的目光仿佛三月的阳光,安抚住她一颗从严冬里醒转的心。

她又不想他离去了,吞吞吐吐说了一句:“我竟然无意中被安排了一个拉皮条的角色。”

莫北坐在她的身边,说:“这只是一份工作,你承担的太多了。”

是,这应当只是一份工作,莫向晚从没有当这是一份工作。她说:“或许我早把它当作我人生的一部分。工作和非非,是我最重要的。”

莫北突然很想抱搂她,拂扫她心中的恐惧。

她在恐惧,因为一份支柱的岌岌可危。

莫向晚说:“我早该知道,是我太自欺欺人了。”

莫北否定:“是你走的太快,罔顾沿途风景,你就像一个火车头,拼命要朝一个目的地开。向晚,你想去哪里?”

莫向晚难受地看着莫北,委屈得就如一个孩子,就像莫非受委屈时的神态一样。

莫北很想揉她的发,就像揉莫非的发一样。但只能说:“你太累了。”

莫向晚才恍恍惚惚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去哪里。”

她的发也迷乱,乱哄哄随着她轻摇的头晃到了额前。莫北终于忍不住,用手把她额前的发拂到她的耳后。他是小心翼翼又谨慎的,生怕又被她用手格开。做好这样的动作,眼睛一转,就看见莫非鬼鬼祟祟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还用手握着嘴偷笑。

他能清楚了解儿子最大的心愿,也许,如今也是他的最大心愿。

他向莫向晚建议:“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一份工作?”

莫向晚在整个周末都在考虑这个以前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事件的发展就像脱离了轨道的火车,她慢慢厘清自己的思绪。管弦对于她确有救命之恩,管弦平时为人亦有可爱之处。她的所作所为,如今为身边友人所知,因实属急功近利。

是什么驱使她如此这般?莫向晚想,自己是知道答案的。

这是她所恐惧的根本原因,她的工作牵扯着朋友和上司的私情,剪不断理还乱,她偏偏就用这么多年掺合在其中。

莫北的话是一柄小铲子,撬开了她心里的缝隙。

她沉静下来,将恐惧不安和内疚一一掩藏。事情不会更糟糕,她还有莫非,为了莫非,她也得重新审视将来的路。

整个星期天,莫向晚能平心静气把莫非送到莫北的403室打了一天极品飞车。

莫北新买了一台电脑,配了游戏手柄,一到星期天就带着莫非玩三个小时。

他是在学她的样子教育儿子,劳逸结合,寓教于乐。莫北和儿子玩游戏的时候,教儿子敏锐的思维和迅速的跟进动作。

莫向晚因前一天包了馄饨,这一天仍是以此做正餐,但她还想给他们父子加一些餐。她问莫北:“你想吃什么?”

莫北看她的气色调整得良好,他很乐于答允,答:“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这个回答等同她的随便,但他随和,看来是真的想要随便,又是要融入进来的。

莫非从游戏里回神,帮着莫北说:“妈妈,爸爸喜欢吃辣的。”

这是莫向晚不太晓得的,莫非不知何时晓得了,他对他这个爸爸总是关注。莫向晚不去想,又问莫北:“要么我买条鲶鱼做水煮鱼?”

莫北本来想建议一家人出去吃,听到她这样提议了,忽而很想尝试她的手艺。他说:“我送你去铜川路?”

莫向晚没有拒绝,莫非更是自觉地讲:“妈妈,那么我就去大妈妈家里找晴晴姐姐背英文好来。”

莫北弹他一记额,儿子越来越聪明,他挺自豪。

莫向晚便把莫非送到崔妈妈家里,崔妈妈小声问:“你真的和403小莫谈了?”

莫向晚本能就要否认,偏莫北已经走出来锁好了门,还叫她一声:“莫非妈妈,你好了没有?”

这叫此地无银三百两,她转头瞪他一眼。

崔妈妈不知内情,却得意自己一猜就中,喜滋滋讲:“这就叫千里姻缘一线牵。”

莫向晚说:“崔阿姨,你误会了。”

莫北存心要让他人误会,她一说完,就被他牵住了手,他还同崔妈妈打招呼:“非非又要麻烦你了。”

崔妈妈眉开眼笑:“不麻烦的。”

莫向晚跺跺脚,深悔自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上了莫北的车以后,她赌气不跟他说话。

莫北开开心心问她:“莫非妈妈,你喜欢玫瑰花还是百合花?”

他这一副样子,又在得寸进尺。

可她还记得许淮敏讲的话,他是个有故事的人,故事让她不愉快,她甚至是故事里的受害者。

莫向晚就含着微微冷笑说:“我只喜欢狗尾巴花。”

莫北从后视镜里看到她又微微凝住的面。

这几天他想来想去想不通她怎么就突然态度又冷了,接连多日提早出门,虽然还是放着莫非由他接送。

有一首歌叫做女人的心思很难猜,莫北一样没有猜明白。

但他不想去猜明白,他们之间这段距离,不应该反复去猜,只需要靠近。他只想对她好。

关止前几天按捺不住好奇,亲自来了一趟他的403,正好看到莫非在做作业。

关止简直惊奇了,讲:“明明是个微缩版的小莫北嘛!你根本不用去验DNA。”

莫北说:“血缘是个神奇的东西。”

的确,莫非融合了他和她的外貌脾性,这个凭空出来的小人,就这样拉牢了他和她。

莫非叫关止“叔叔”,还说:“我不要像爸爸妈妈一样戴眼镜,我以后要当飞行员。”

关止笑他:“你这个当爹的被嫌弃了。”

莫北说:“嫌弃也是应该的。”

他把莫非送回了对门,关止暗中觑了一眼莫向晚。他说:“比田西漂亮。”

莫北承认:“她是挺美的。”

“你是为美色迷惑?”

莫北笑而不答。

在父母都首肯之后,更让他会产生一种奇异的心思,是一种男人的躁动,此类躁动烦乱他的心头,让他更想接近她。

他把这种感觉描述给关止,关止说了很欠揍的话:“你是太久不开荤。”

莫北真的要揍他。

关止又说:“男人的欲望我理解。你不爱这个女人,欲望不是负担,找个异性开个房解决一下就OK了。一旦你爱了这个女人,欲望就是负担。你是不是特别想她又特别怕她?”

莫北赞他:“你在华师大学了多久心理学?”

关止谦虚:“一年,才一年,我这种天才顶多翻翻书,那什么,叫《社会心理学》。告诉你,这书特棒,改天给你买一本。”他扯一阵闲话,才回归正题,对莫北正经讲,“我说莫北,你又不是第一次谈恋爱,至于这么紧张吗?”

莫北仰躺在床上,他对他的朋友诚实说道:“她给我的感觉和田西不一样。”

关止理解:“你妈找了不少她的资料,这么多年一个人带着孩子洁身自好,这种强悍就不是菟丝花一样的田西好比的。”

“嗯,我爸妈也被她感慨,连接近孙子都不敢做的太明显。”

“这就是母性的力量,让你爸妈都不看她的门第了。”

莫北嗤笑:“你以为门第是什么?”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门第就是******金科玉律,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万年不变。你爸妈是看破红尘的人,多少人能这么看得开?”

莫北点头:“这是我的幸运。”

他想,他是够幸运的,还能遇见这么个人,然后有了机会重新开始爱。

所以,莫北对莫向晚的任何眼色都不放在心上,他照样嬉皮笑脸:“狗尾巴花现在开不了。”

莫向晚咕嘴不讲话。这样子又是像莫非的,带着小恼怒的可爱。他会想亲上去。

可惜不敢。

两个人到了水产市场,同水产贩子讲好了价钱,买了鲶鱼。因为莫非爱吃虾蟹,少吃猪牛羊肉,莫向晚便又买了些基围虾和梭子蟹。

钱全部由莫向晚付,莫北知道他一谈付钱,她必定不乐意。何苦讨她的嫌?他只帮她拎东西。

莫非的这个口味习惯莫北早就知道,怕是遗传了他奶奶的。他知道自己母亲去少年宫看莫非时带去的零食不是薯片就是虾条鱿鱼丝。

一家人口味一致是一件好事。

回程中两人只稍许谈了谈做菜的心得,两个人都是会厨艺的人,在这方面很能交流得起来。

莫北说起他在国外念书时贪嘴,从唐人街的水产市场买鱼,结果买到水产贩子意外进来的鲥鱼。他食指大动到了家刮了鱼鳞去了内脏就倒料酒蒸了。吃了感觉却不好,不明白这种鱼怎么就被张爱玲当成了人生第三恨来遗憾。回国后问了朋友才知道鲥鱼不用去鳞,而且要用花雕猪油蒸出来的。

莫向晚听了觉着好笑,问:“鲥鱼要用大锅蒸,你太无畏了,怎么就能在学生宿舍的小作坊里蒸了鲥鱼?”

莫北讲:“手起刀落,切成了三段。”

“实在暴殄天物。”

“可不是,苦命留学生买一条鲥鱼容易嘛!就被我糟蹋了,从此以后再不会做这么煞风景的事。”

他想,当真不可再做暴殄天物煞风景的事了。

莫向晚说:“你挺好吃的。”

他说:“非非也爱吃,而且不挑食。”

他和她都知道,莫非是挑食的,有鱼虾的时候,绝少碰肉食。但莫向晚一贯严格控制开火仗的费用,莫非也不将挑食的习惯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莫向晚听后不答,管自生出些微的怅然。

莫北又想握她的手,只是她的手紧紧交握成拳,又是一个保护状态。

这样的她,他又靠不近了。

她如此不愿来琢磨他的心,他会有挫败感。

他们回到新村里头,却发生了意外状况,楼道外的消防栓不知怎地爆裂了,把主通道淹成了汪洋。

莫北的车根本开不进去,汪洋另一头车棚的麻哥正在汪洋里摆石块,他看见莫北,就叫:“把车停隔壁小区的停车场吧!今天这里是不能停了。”

于是只好再驱车倒出来,在隔壁的停车场停好,再度走到这里来,汪洋里的石块全部摆好了。但这是突发情况,石块也是临时从小区装修房子的人家里弄来了,大大小小,并不规整。

麻哥在那边抱歉地说:“你们小心点啊!莫先生,你扶一下非非妈妈吧!”

莫向晚看一看自己脚上的鞋子,今天好死不死穿的是尖头高跟鞋,踩石块要等同踩高跷了。

但莫北一手拎好了食物,已经一脚踏了过去,朝她伸出手,说:“来,交给我吧!”

莫向晚先是迟疑,但他目光坚定,伸出的手不迟疑,这般执着。

若是要回家,只有这样一条路,莫非还在那边等着她。她必须要走,什么都需面对。

莫向晚只得把手伸出来,交到他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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