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田醒来时,刚刚六点,可是王何安已经不见了。她伸出手关了电视,感叹演艺人不是那么好当,全年无休不说,一大早就要出工。
身上没有传说中的酸痛,倒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可见小说不可尽信。回忆起昨晚,虽然没有人在,她仍然红了脸把头埋进被子里。一开始王何安极尽温柔,后来又极尽疯狂,真看速来温和的他还有这一面。
既然仲夏夜之梦已醒,只好起身了。王何安上午不在,她只能自己到处逛逛。她想起小时候爱吃的早餐小店,她总要在那里点一碗没有葱花的阳春面,怕是早就没有了吧?
带着一丝丝侥幸,和清晰的记忆,她来到故地,小店竟然还在!十几年过去,老板娘老了许多,白发丛生、眼纹细密,确是一贯笑盈盈地问:“吃点什么呀?”
“阳春面,加一个鸡蛋。”何田田仿佛回到了小学,上学前背着小书包来吃饭的样子。小时候她的饭量可比现在大,一般要加两个鸡蛋,而且对葱花深恶痛绝。世事变迁,连口味都变了。
“阿姨,你在这里好多年了吧?”何田田明知故问。
“是呀,二十多年了呀。我看你挺面熟的,是不是以前来过的呀?”老板娘很乐意与人攀谈。
何田田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呀,我来旅游的。阿姨你听着不像是本地人?”她扯了个谎,她不想当一个故人,宁可是一个游人。她知道老板娘是湖州人,装作不经意地搭话。
“小姑娘耳朵尖得很。我是湖州的,来了这么多年也学不会杭州城里女人说话。那嗲的哦,我可受不了。”老板娘话多起来,拉着何田田聊开了,说到自己在上海上大学的儿子,不成器的老公,和故乡。
故乡。都说月是故乡明,可是何田田却入乡情怯。老板娘不变的热情和手艺倒让她生出点信心,虽然自己变了,但故乡总是同样的在这里。
吃完早餐,她晃晃悠悠随意坐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在后排,听着播音女声抱着一个个熟悉的站名:密渡桥—省府大楼东——小车桥。这些站名都在她的脑子里,被她收纳得整整齐齐,直到此刻才都冒了出来。
等一下!这站是小车桥,那么再过两站就是……何至臻住的医院了。她怔住了,手渐渐发凉,不知如何是好。
“众安桥到了……车辆起步,请拉好扶手——”报站声又响起,还有一站,何田田看着门开了又合,心里一阵紧。
怎么办?她的脑中一片空白,直到随着人流下了车,来到医院门口,才醒过神来。她在医院里绕了一圈又一圈,看见轮椅上的老人、蹒跚的病患,有人面如死灰,也有人充满希望。人在面对病痛的时候才能显现出最真实的一面,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仿佛在看人生百态。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是王何安。她看了看表,竟然已经十二点多了,她竟然在这里游荡了一上午也没有下定决心。正好王何安打电话来,她松了口气,既然他录完了,自己正好去找他,逃离这个难选的题。
“阿田,我这边出了点状况,估计得晚一点。你不要等我了,先吃饭,结束我给你打电话。”王何安如是说道。
何田田嘴上说着嗯,心却揪了起来。该她自己做的题,果然谁也代替不了。她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自己在这儿徘徊了这么久,可不就是做了决定吗?自己做的决定,有什么不敢面对的。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了住院楼。病房在12层,在电梯上何田田似乎没有呼吸过,见到了何至臻要说些什么,她完全没有对策。该怎样开场?寒暄还是质问?问候还是冷漠?她全然不知。
握住门把手的一刻,她反而放松了。能怎样呢?下定决心此生不再见的人,做错事的人是他,求她来的人也是他,为何自己要忐忑呢。
门开了一个窄缝儿,熟悉的声音传出来:“我不想吃,你拿走吧!”
一个温柔的声音劝道:“至臻,我知道你没胃口,但是多少吃点儿,好吗?”那个声音来自一个细长瘦削的背影,对面的,就是何至臻。
他老了,也衰弱了,他没有戴眼镜,脸瘦到颧骨凸出来,再没有往日儒雅的风采,不肯吃饭的样子倒像一个小孩儿。
“我都快死了,多吃一顿少吃一顿有什么区别?田田今天也没来吗?”何至臻扭开了头,问道。
“还没有呢,她在北京,工作又忙,你好好吃饭,才能等她来呀。”女人十分有耐心,好言劝慰着。何田田攥紧了拳,就是因为这样的柔情打动了他?
“她不会来了,我的孩子们都恨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以为我临死前能跟她好好谈一谈,以后我死了,她也不要太恨我。”何至臻垂了头,低声说道。
“至臻,你别乱说,你走了我怎么办呢?”女人呜咽着,伏到了他的腿上。
“孩子们现在都发展得很好,我谁也不担心,只是担心你。若不是为了你,我才不惜我这条命,早早死了清净。可是你要怎么办啊。”何至臻的话不像疑问,倒像是叹息。
“至臻!难道你要再离开我一次吗?不行,你不能这样对我!为了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听话,把饭吃了好不好?”女人此时已泣不成声。
何田田咚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希望看到什么呢?血浓于水的情感羁绊?还是父女团圆的感人场面?她怎么忘了,何至臻就是这样一个人,心里放不下的只有他的旧情人。
二人的惺惺作态她不想再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是何至臻的话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我的孩子们都恨我”“孩子们现在都发展得很好”。什么意思呢?难道他和那个女人还有孩子?自己在这个世上还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她不敢想,也不愿想。
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连亲生父亲都不认,还在意他的孩子?她甩甩头,走出了医院大门。